“二少爺過會便要沐浴睡下，吃得太飽太油容易積食，反而不妙?！?/br>
    “管得越來越多了?！?/br>
    這不是天下女使皆該做的本分嗎？

    何況上一回他吃壞腸胃，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眠，最后竟惡毒地將熟睡的她從榻上打醒，還從頭到腳將她訓(xùn)斥了一番。

    聞人椿可不愿再來一次。

    她索性借打水的名義，溜了出去。

    外頭婆子看她不情愿的模樣，拉著她的手教導(dǎo)起來：“小椿，二少爺雖與你恩愛正濃，可到底他是少爺你是奴，可不能持寵而嬌。我們二少爺，是真正的天人之姿，能得二少爺眷顧是福分，你莫要丟了！”

    又是這句。

    聞人椿心中不禁翻過好幾個(gè)白眼，好在面上還是和顏悅色，沒惹怒好心的婆子。

    屋內(nèi)，熏香剛?cè)汲鰵馕?，五分檀香里夾了一分薄荷腦，還混著一分隱隱約約素面香。

    可霍鈺舟車勞頓，提神醒腦的功效對他全然無用，倒是方才那碗觀音面，余味繞腸，教他閉著眼還忍不住抿嘴。他連衣衫都未解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什么天人之姿，都被拋去腦后。

    過去幾月，他既要應(yīng)付州里的科考，又要兼顧霍家的生意，心生煩躁時(shí)，恨不得將自己劈成八百瓣。好在二娘寶貝這個(gè)獨(dú)生兒子，得知他忙，立馬攬過所有生意，將他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平平仄仄中。

    “我兒勢必高中！”二娘對他素來信心滿滿。

    瞇了一小會兒，霍鈺才揉眉睜眼。

    “作甚么！”他被嚇一跳。

    聞人椿進(jìn)了屋不聲不響，就候在他床頭，而且細(xì)瞧之下，居然有慍色。

    “不過是要你倒杯水！怎么還給我瞧起臉色了！”

    “二少爺！”事關(guān)清白，她也不憋著了，“你既要我去尋人婚配，又任憑流言蜚語滿天飛。您不自覺矛盾嗎？”

    “如此流言，才能壓住各房。何況真心與你婚配之人應(yīng)當(dāng)知曉你的為人，只聽流言，日后也不能同你過到一起。”霍鈺講得很有道理，聞人椿卻聽不進(jìn)去，“二少爺，真心相待、彼此信任，那是您同還瓊姑娘。我等奴仆，不過是尋個(gè)人過日子，生出情意都是后話，人現(xiàn)在都將我當(dāng)作你房中的……誰還愿意同我相處?！?/br>
    他活在少爺姑娘的戲本里，真是全然不知疾苦百姓的思量。

    “我的清白都被毀了?！彼氲綆兹涨暗囊粯遏苁?。

    聞人椿聽話，將霍府男丁搜羅一遍，終于瞧上一位新入府的小廝。人長得清秀，干活也賣力，家住城外，父母兄弟都是靠務(wù)農(nóng)過活的老實(shí)人。只是聞人椿比那小廝大兩歲，不過女子歲數(shù)大也是有好彩頭的。

    這么想著，她便定下心，抽出時(shí)間做了蓮心粥、綠豆酥，趁滋味最佳時(shí)給人送去，誰知小廝吃得精光后竟醉醺醺說道：“謝二少奶奶?！?/br>
    聞人椿當(dāng)即嚇得不輕，狠狠訓(xùn)他一頓，要他從此不許胡說。

    “如此呆憨之人，本也與你不配?！被翕暀?quán)當(dāng)此事是個(gè)笑話，又說，“你還是請還瓊幫你挑。她識人清楚，眼光也好一些。”

    “還瓊姑娘的眼光最好不過，一眼便相中了我們霍府二少爺?！彼麨榇蹬鯇?shí)為揶揄，可這屋里的氣氛卻一下子變得曖昧純真，好似有人偷偷摸摸換了熏香。

    噢，原來是清風(fēng)懵懂，裹著梔子香闖了進(jìn)來。

    “這窗開得太大了?！被翕曌诖惭?，淡淡地說了一句。

    聞人椿一聽，立馬甩著發(fā)梢跑去關(guān)窗。

    為了徹底消弭方才的悸動，聞人椿將四娘、五娘的事拿來提了一提。

    霍鈺直嘆猖狂，但手無證據(jù)，又百事纏身，只能讓聞人椿繼續(xù)與她們搪塞周旋。

    “她們應(yīng)是要施以懷柔術(shù)，你左耳進(jìn)右耳出即可。”

    聞人椿面露苦澀，卻也只能迎難而上。

    “也是，你一個(gè)小小女使，難以應(yīng)付她們兩房。若她們反悔，要打要罵，也是張張嘴的事兒。”

    “二少爺就別嚇我了。”

    “你還記得我踢你那兩腳？”

    當(dāng)然。

    “不記得了?！?/br>
    “哼?！被翕晳械猛?jì)較，“比起女人的手段，那兩腳算是小巫見大巫?！?/br>
    聞人椿本是不怕的，倒是被霍鈺嚇怕了。一張小臉崩得越來越緊。

    霍鈺只能自己收拾攤子，勉為其難道：“也罷，誰教你攤上我這樣好的少爺。下回我去臨安，你便跟著同行，免得真被她們拆了骨。”

    一整晚，霍鈺總算說出一句良心話。

    聞人椿感激不盡，難得笑得不加掩飾，連眼珠子都瞧不見了。

    “趕緊走?！被翕暃_她揮揮手，“笑得這么難看，怕是要做噩夢了！”

    第16章 野種

    謠言是不管不顧便會傳破天的玩意。

    霍鈺雖令小廝壓下，可還是治標(biāo)不治本。他信許還瓊，只是更信三人成虎，便擬了書信一封傳到許府。

    許還瓊一目十行，不過片刻便將書信閱完。

    慢悠悠地將信紙疊回原先模樣，她順口吩咐道：“鈺哥哥此番要在臨安城耽擱許久，記得給他備點(diǎn)筆墨、衣服、糕點(diǎn)?！奔词怪阑翕暿裁炊疾蝗保S還瓊還是每次都會贈他一整套行頭。霍府二娘也常常籍此夸她：“我們鈺兒的準(zhǔn)新娘子哦，真是越來越像樣?！?/br>
    然而想了想，許還瓊又凝眉說道：“糕點(diǎn)就不必了。有小椿跟著，他想吃什么，做熱乎的便是了。”

    “小椿姑娘？”菊兒有樣學(xué)樣也蹙起眉。她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小聲多嘴了一句：“二少爺是去備考的，她文墨不通，跟在二少爺身旁能做什么？霍府傳出的風(fēng)聲已經(jīng)夠離譜的了，莫非他們……”

    許還瓊當(dāng)即瞥了她一眼，攔住了后頭的話。

    “姑娘，我是替您委屈?！?/br>
    “鈺哥哥信中寫得明白。要相信他們?！?/br>
    可惜世上信任霍鈺和聞人椿的人著實(shí)不多，許還瓊是雙手難敵四掌。

    “你竟然早就知道！”二娘許梓君為了此事特地將許還瓊召來身邊。幾十年來，她旁的本事或許一般，可把握后院雜事頗有經(jīng)驗(yàn)心得。

    “瓊兒?！彼罩S還瓊的手殷殷教導(dǎo)起來，“你聽姑姑的。就那般從窮苦里爬出來的貨色，連活命都難，哪還記得自尊淳善。平日里像只狗養(yǎng)在院中，對她嚴(yán)加規(guī)矩，或許還能知道老老實(shí)實(shí)忠誠一生。一旦放得近了、待得親了，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就跳到你頭上了?！?/br>
    “小椿她不是這樣的人。”每當(dāng)此時(shí)，許還瓊都記得她以身試藥的故事。

    “她現(xiàn)在的確還沒這樣。可人都是會變的。你看鈺兒的三娘、四娘，哪一個(gè)進(jìn)門的時(shí)候不是我見猶憐、做足禮數(shù)、好似是來為我分憂的。最后露出什么真面目，你多多少少也是瞧見的?！倍锸钦娴南矚g這個(gè)表侄女，也是真的將她看作親媳婦，看她還不開竅，直言道：“鈺兒他是男人，男人最是心軟，受不得別人細(xì)水長流地陪在身旁。若鈺兒一時(shí)發(fā)昏，那個(gè)聞人椿能想著你、能拒了鈺兒？”

    “瓊兒，你可別將良機(jī)送到別人手上啊?！?/br>
    “就是啊姑娘。小椿姑娘來自戲班子，那里三教九流，您還是得防一防的。”菊兒也跟著說了一句。

    許還瓊被她們兩繞了進(jìn)去，拗不過，只好說：“知道了，下回我會同鈺哥哥講?！?/br>
    “就知道你臉薄。不用等下回，我來同鈺兒講?！?/br>
    霍鈺不知是來受訓(xùn)的，背著手進(jìn)門的時(shí)候神采奕奕。

    方才聞人椿去后門給巴爺送吃食，竟發(fā)現(xiàn)小白狗回來了。他以為這般好事告與還瓊聽，還瓊一定會開心。

    “科考在即，整日心系一個(gè)畜生，你成何體統(tǒng)?！?/br>
    霍鈺被堵得莫名其妙。他總不能十二個(gè)時(shí)辰通通拿來溫書吧。

    許還瓊瞧他臉色一下子變了，忙說：“是我一直擔(dān)憂小白狗，鈺哥哥才這么上心的?！?/br>
    二娘恨鐵不成鋼，幽幽地瞪了一眼她。

    “娘找我來，所為何事？”失了好心情，霍鈺再開口已是硬邦邦的。

    “你爹上回丟給你的女使，聽說很得你器重?！?/br>
    “府上小廝女使，不都是一個(gè)模子嘛?！?/br>
    “既如此，你將她送到我屋中吧?！?/br>
    “娘的屋中還缺女使？”

    “前些日zigong中貴人送了我一只鷯哥，我屋中的人都不知怎么照料，今兒聽下頭人提醒，想起你屋中那女使是訓(xùn)畜生的出身。請她過來，也算適得其所?！?/br>
    “她如今已有其他差事?！?/br>
    “大字不識的戲班丫頭，找個(gè)婆子還會比她做得差？”

    霍鈺聽得直皺眉，又看了看許還瓊的臉色，她兩只眼睛里全寫著“別同姑姑爭”。

    憑什么不能爭。

    只聽霍鈺說道：“小椿如今已拜在文在津的門下。上回還瓊受傷，是小椿拿出家鄉(xiāng)良方才免她落疤。我看她天賦不錯(cuò)，我屋中又缺一個(gè)通醫(yī)藥的，便讓她跟著文在津?qū)W。畢竟日后外事內(nèi)務(wù)繁忙，偶有頭疼腦熱，總?cè)フ埓蠓蛞参幢貋淼眉皶r(shí)?！彼f得滴水不漏。

    二娘還是頭一回被霍鈺拒得如此直接，一方面感嘆其長大成人、有了自身籌劃，一方面又覺得此事的源頭過于上不得臺面。

    “既如此，便讓她每日來我屋中，教導(dǎo)女使如何馴養(yǎng)鷯哥吧。”

    “一只鷯哥罷了，教個(gè)一兩日足夠?！?/br>
    “哦，這可不是你說了算?！彼龘軇邮稚系陌子裰榇?，看似說得無意。做了霍鈺近二十年的娘親，兒子心里想什么，她太清楚不過。何況她已經(jīng)退讓一步，他要是再不肯放手，她倒真要重新思量一番了。

    一番母慈子孝過后，霍鈺便要請?jiān)S還瓊?cè)ズ笤嚎葱“坠贰?/br>
    瞧著兩人天真爛漫的背影，二娘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險(xiǎn)惡世間，若沒她和表哥幫襯教導(dǎo)，他們要如何撐起家宅。

    “走！”想到后院最近的異動，她撐起身子，也跟了上去。

    彼時(shí)，聞人椿正打了一盆清水，在院子里給小白狗洗澡。

    “跑去什么地方玩樂了！胖了那么多，是不是盡去別人家里討東西吃了！還弄得一身泥巴，都變成小黑狗了！虧得我不嫌臟，換作旁人，早就不要你了?！甭勅舜荒昧嗽斫?，在小白狗的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手上用力不停，嘴上也沒閑著，換著法兒地?cái)?shù)落小白狗。

    小白狗估計(jì)是在外吃了不少苦，也不亂吠，依偎著聞人椿的袖管兒，好似一個(gè)哭唧唧的小美人。

    而聞人椿就是那看不得美人撒嬌的君王，忍不住摸著它腦袋安慰道：“好了好了，苦盡甘來啦。”

    小白狗好像真的能聽懂人話，忽然跳進(jìn)了聞人椿的懷里。它帶來滿身臟水，惹得聞人椿生氣不已，然而更多的還是失而復(fù)得的歡喜。

    原來她是這樣喜歡這只小白狗的呀。

    “小椿?！痹S還瓊同她打了聲招呼。

    “還瓊姑娘好?！笨伤е“坠?，一時(shí)不知道如何行禮，只好把禮數(shù)化作淡淡一笑。

    霍鈺瞧她一身狼狽，嫌棄道：“要你把它弄干凈，你怎么卻把自己弄臟了！”他最是愛干凈，不僅自己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還將許還瓊也往身邊拉了拉。

    “沒規(guī)矩?！倍锷磉叺钠抛映饬艘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