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很快便開了，風(fēng)雨灌進(jìn)屋內(nèi)。蕭玉案仰頭看著高大的男人，一聲“哥哥”還未叫出聲，就被蕭渡攔腰抱了起來。

    蕭玉案慌忙摟住蕭渡的脖子，“哥……”

    蕭渡抱他走了進(jìn)去，輕輕放在床上，“阿玉怎么不穿鞋，地上這么涼，著涼怎么辦?！?/br>
    蕭玉案蜷了蜷腳趾，拉著蕭渡敞開的衣襟，道：“打雷了，我晚上想和哥哥一起睡?！?/br>
    蕭渡眼中一暗，低笑道：“這么黏人啊?！?/br>
    蕭玉案不說話了，默默地鉆進(jìn)被子里，只露出一雙惑人心神的眼睛，期待地看著蕭渡。蕭渡掀開被子躺了進(jìn)去，蕭玉案像個孩童一般挪到他身旁，眼中全是對他的依賴。

    蕭渡輕撫著弟弟的黑發(fā)，“阿玉知道嗎。只要兩個人結(jié)為道侶，就一輩子不會分開了。”

    第74章

    “道侶？”蕭玉案似懂非懂道, “就像爹爹和娘親一樣嗎？”

    蕭渡知道蕭玉案說的“爹爹”是他們共同的父親。蕭玉案的娘親改嫁給他后，雖然行了夫妻之禮，但兩人一直是禮多于親, 也未曾行過道侶之修。他們只是夫妻, 不是道侶。

    “不和他們一樣, ”蕭渡溫聲道, “我們會比他們更好?！?/br>
    蕭玉案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興奮得頭頂被子坐了起來?！澳俏蚁牒透绺缃Y(jié)為道侶！”

    蕭玉案以為哥哥會像他一樣高興, 可哥哥只是深深地看著他，狹長的眸子里有一種他看不懂的，傷感的喜悅。

    蕭玉案不安地喚道：“哥哥？”

    蕭渡道：“寶貝再說一次，你剛剛說過的話?！?/br>
    “我想和哥哥結(jié)為道侶？”

    蕭渡揚起唇角, 輕輕捏了捏蕭玉案的耳朵，“這樣就夠了?！?/br>
    蕭玉案問：“阿玉怎么做，才能和哥哥結(jié)為道侶呢？”

    蕭渡把少年摟回懷中, 拉上被子蓋好, 哄小孩般地說：“阿玉該睡覺了?！?/br>
    蕭玉案試圖從被子里鉆出來, “可是……”

    又是一道驚雷響起, 蕭渡感覺懷里的身體僵了僵，用手捂住蕭玉案的耳朵，順便施了一個消聲咒，道：“阿玉別怕, 哥哥在這里?！?/br>
    消聲咒把風(fēng)聲雨聲雷聲隔絕在外。對心智只有七歲的蕭玉案來說, 外面的世界風(fēng)雨飄搖，只有兄長的懷抱是溫暖愜意的港灣。

    蕭玉案終于安靜了，枕著蕭渡的手臂，沉沉睡去。

    少年沉睡的側(cè)顏映在蕭渡瞳仁中, 一個不可思議，逆天道人倫的念頭在蕭渡心中閃過。如果……如果他真的和一縷殘魂成了道侶，他會怎么樣，蕭玉案的本體又會怎么樣。

    這個念頭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過去他都把它壓了下來。在這最后一個晚上，他終于愿意正視它。

    他沒辦法了。他一直以為，只要他對蕭玉案做出彌補，只要他把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蕭玉案面前，蕭玉案就會留在他身邊。直到護(hù)心咒應(yīng)驗在自己身上時，他才知道他錯得多離譜。無論他多努力，他做什么，蕭玉案都不會在乎，即便他為他丟了性命，蕭玉案也無動于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蕭玉案想要的自由還給他。他真的沒辦法了，他認(rèn)輸了。在心狠這點上，他比不過蕭玉案。

    可是他沒有想到，會有另一個蕭玉案出現(xiàn)在他身邊。這個蕭玉案和他年少時的記憶一樣，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率真可愛。他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看到他時會眉眼彎彎地叫他哥哥，會許下想和哥哥永遠(yuǎn)在一起的愿望，也會在打雷下雨的時候敲開他的門，撒嬌要和他一起睡。他和另一個蕭玉案長得一模一樣，他擁有蕭玉案三分之一的魂魄，他是蕭玉案身上的一個縮影。如果他們小時候沒有走散，如果他沒有認(rèn)錯弟弟，那個取他性命的蕭玉案也許就不復(fù)存在，他會擁有一個乖巧黏人的弟弟。

    既然他注定得不到蕭玉案本體，能得到蕭玉案三分之一的魂魄，未嘗不是一種安慰。本體崩塌又如何，反正那個本體，永遠(yuǎn)不會把他放在心上。

    閃電像一把利劍劃破夜空，把屋內(nèi)照得通亮。蕭渡從邪念中掙脫，眼中的猩紅退去，自嘲地笑了笑。

    他確實無比喜愛此刻睡在他身邊的乖弟弟，但讓他始終放不下的，還是他那個心狠手辣，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壞弟弟。

    門上映出一人的身影，蕭渡將手臂從蕭玉案身下抽回。蕭玉案眉間皺起，翻了個身，好在沒有醒來的跡象。蕭渡披上外衫，打開了門。

    雨有傾盆之勢，站在門外的孟遲手里拿著傘，身上濕了一大片。她微微欠身，道：“尊主?！?/br>
    “什么事?！?/br>
    孟遲道：“陸玥瑤那似乎出了什么事，派人請我們?nèi)タ纯础！?/br>
    蕭渡未有多問，換了身衣服，最后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少年，“走罷?！?/br>
    兩人撐著傘向外走去。蕭渡問：“情況如何？”

    孟遲壓低聲音道：“屬下一切都是按照尊主吩咐的做，少尊主應(yīng)當(dāng)沒有懷疑?！?/br>
    蕭渡淡道：“他即便懷疑了，也不會讓你看出來。”

    孟遲忍不住問：“屬下實在不明白，尊主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引少尊主前來。”

    蕭渡步伐停住，轉(zhuǎn)身看著滴水的房檐，道：“我下不了手，也無法容忍除他自己以為的人傷他?！?/br>
    孟遲嘆了口氣，唏噓：“既然他注定一‘死’，尊主當(dāng)初又何必把他帶回來，還這般寵著，這不是給自己找難過么?！?/br>
    蕭渡低聲一笑，“是啊，為什么呢?！?/br>
    門再次打開，這一是從外面推開的。蕭玉案走進(jìn)屋內(nèi)，來到床邊，垂眸看向床上的少年。

    從某種程度而言，這個少年是他丟失在外的一部分。他看著他，就像在看另一個自己。

    “蕭玉案”心智不全，即使體內(nèi)有古鏡的怨氣和他殘魂上的靈力也斷然不是他的對手。他要殺他易如反掌。

    “蕭玉案”不設(shè)防地睡著，全然不知等待他的會是什么。蕭玉案想起他放的蓮花燈和哼的童謠小曲，心想讓他在睡夢中死去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受到驚嚇，不會察覺到痛苦，臨死之前都是美好的記憶。

    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不忍心下手，蕭玉案無聲地笑了笑。他這是被蕭渡洗腦了嗎，蕭渡把“蕭玉案”當(dāng)成人就算了，他怎么跟著犯這種愚蠢可笑的錯誤?！笆捰癜浮辈皇侨耍皇撬囊豢|殘魂。軀體被毀后，他不會死，也不會消失，他會回歸本體，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

    蕭玉案不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召出碧海潮生。玉扇虛抵著少年的咽喉，若再用上靈力，足以毀掉這具由古鏡以怨氣所鑄的軀體。

    就在這個時候，“蕭玉案”倏然睜開了眼睛，見到一個陌生男人站在自己的床邊，臉?biāo)⒌匾幌掳琢耍@恐道：“哥、哥哥——哥哥救我！”

    蕭玉案挑了挑眉，兇巴巴道：“整天‘哥哥’‘哥哥’的，你不嫌膩歪嗎？不許這么叫他?！?/br>
    “蕭玉案”揪著棉被，紅著眼眶，聲音發(fā)顫：“你……你是誰？”

    孟遲已將蕭渡引走，蕭渡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蕭玉案來了興致，在床邊坐下，道：“我是十年后的你，來找你聊聊天。”

    “蕭玉案”一愣，小小聲道：“騙人?！?/br>
    “我沒騙你，”蕭玉案恢復(fù)了自己的容貌，“你看，我是不是和你長得一樣?！?/br>
    “蕭玉案”眼睛瞪大，“哇！”

    蕭玉案有一點點嫌棄，他這縷魂魄為什么這么好騙。

    “蕭玉案”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十年后的我嗎？”

    蕭玉案正色道：“真的?！?/br>
    “蕭玉案”似乎沒那么害怕了，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十年后我是不是還和哥哥在一起?！?/br>
    蕭玉案沉默了下來。

    “蕭玉案”等了半晌沒等到答案，開始慌了：“我許的愿望是不是沒有實現(xiàn)……我是不是和哥哥分開了?！?/br>
    蕭玉案最見不得美人著急。“沒有。”他說，“河神滿足了你的愿望，你們沒有分開?！?/br>
    “蕭玉案”松了口氣，露出笑容，道：“那我一定是和哥哥結(jié)為道侶了。”

    “道……？這誰教你的啊！”

    ——這還用問？！除了蕭渡那狗男人還能有誰。

    蕭玉案氣極反笑：“道侶是不可能的，你和他是兄弟，就算能在一起了，也絕對不會以道侶的身份在一起?！?/br>
    “蕭玉案”還不懂道侶的含義，聽十年后的自己這么說失望地耷拉下腦袋。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兄弟也不錯啊，為什么一定要是道侶呢，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蕭玉案不能留少年太久，道：“你還有什么想問的?！?/br>
    “蕭玉案”想了想，問：“如果哥哥不是我的道侶，那誰是??？”

    蕭玉案被問住了。

    “他長得好看嗎？”

    “那必須好看啊?！?/br>
    “有哥哥好看嗎？”

    “有、有吧?！彪m然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肯定會比蕭渡養(yǎng)眼吧?！昂昧?，問題問完了，你可以睡覺了?！?/br>
    “蕭玉案”眨眨眼，“可是我覺得我睡不著，你再給講講十年后的事情吧?！?/br>
    蕭玉案笑道：“我會讓你睡著的?！彼蜷_玉扇，在“蕭玉案”眼前輕輕一揮，“蕭玉案”頓時覺得眼皮無比沉重，眼前的景象也出現(xiàn)了重影，不多時便再次睡了過去。蕭玉案對他用了催眠咒，確保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不會被吵醒。

    蕭玉案撥動著他長且濃密的眼睫，輕聲道：“玩夠了嗎？該回家了?！?/br>
    門砰地一聲打開，風(fēng)雨從外頭灌了進(jìn)來。蕭玉案驀地轉(zhuǎn)身，只見來人胸口微喘，身后是漫天朦朧的雨幕。

    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蕭玉案聽到了他久違的小名：“阿玉?！?/br>
    蕭玉案握著碧海潮生的手緊了緊。他張開唇，也想喚蕭渡一聲，卻不知要如何稱呼他。思及蕭渡對“蕭玉案”的所作所為，他最終只叫了他一聲：“尊主?！?/br>
    蕭渡對他這個稱呼習(xí)以為常。他根本想不到，蕭玉案在叫出這聲“尊主”前曾有過短暫的猶豫。他看向蕭玉案身后的少年，道：“阿玉還沒有下手？”

    蕭玉案笑道：“尊主‘活’得及時，來得也及時。再晚來一刻，他就要走了?！?/br>
    蕭渡望著他久久，忽而一笑，“阿玉覺得我是來做什么的?！?/br>
    “自然是發(fā)現(xiàn)自己舍不得了，所以趕回來救人……不，救魂了?！笔捰癜肝⑿Φ溃拔艺f的對嗎，尊主?！?/br>
    第75章

    蕭渡無法回答蕭玉案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回來，他就是……想回來?？蛇B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蕭玉案卻能篤定地給出答案，他算是明白自己在蕭玉案心中是一個多糟糕的哥哥。

    沒什么可辯駁的, 反正無論他說什么蕭玉案都不會相信。

    “一個溫順黏人的弟弟, 和一個處處與我作對, 甚至差點害死我的弟弟, ”蕭渡緩聲道，“阿玉覺得我該選誰呢。”

    蕭玉案淡道：“尊主果然還是老樣子?！?/br>
    “老樣子……”胸口傳來久違的刺痛感, 蕭渡呼吸重了重，平和的假象被不甘撕裂，“阿玉，若我真的還和從前一樣, 我為何不回刑天宗找你，把你藏起來，讓你只能看著我, 反而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 不去打擾你？！”

    蕭玉案眼眸微閃, “為何。”

    “你說你想要自由, 我給你自由，我甚至連刑天宗都給了你。”蕭渡朝蕭玉案步步逼近，神色悲怒，“我沒變？呵呵, 阿玉, 你當(dāng)真就什么都看不到么?！?/br>
    蕭玉案立在原地，輕聲道：“我看到了?？赡闳绻娴脑敢夥攀?，你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br>
    蕭渡微微一怔。

    “你從陸玥瑤手中拿到我的魂魄，使之免受摧殘, 這點我很感激。但你拿到魂魄之后，沒有去找我，也沒有找人通知我，而是把他留在身邊，讓他做一個你想要的弟弟?！笔捰癜溉滩蛔⌒α耍笆挾?，你不是變了，你只是……只是不會正大光明地欺負(f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