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案回到云劍閣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亮了。云劍閣的弟子被當(dāng)猴子戲耍了一夜，一個個又累又恨，看到“沈扶歸”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想來顧杭等人并未將密道發(fā)生的事告訴他人。顧樓吟說的沒錯，顧杭從不信任旁人，也不屑信任旁人，否則密道門口早就有一大批人等著他，他哪能這么輕松就全身而退。

    蕭玉案尋到一無人處，吹響長笛，黎硯之聞聲而來，面露喜色道：“少尊主，你看我們做的怎么樣？”

    “很好，可惜顧杭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們?！?/br>
    黎硯之吃驚道：“怎么會？！”

    蕭玉案沒時間多解釋，道：“是我大意了，與你們無關(guān)。你傳令下去，讓刑天宗的弟子暫且撤出云劍閣，悄悄隨我去一個地方，切勿驚動云劍閣之人?！?/br>
    黎硯之問：“少尊主，我們要去哪啊？”

    蕭玉案涼涼道：“去救一個混蛋?！?/br>
    蕭玉案帶著黎硯之等人回到青焰所在的懸崖旁。石門和他走的時候一樣緊閉著，他把耳朵貼了上去，想試試能不能聽到什么。

    黎硯之布完應(yīng)敵之陣，也湊了過來，和蕭玉案一起趴在門邊，聽了半天什么都沒聽到?！吧僮鹬鳎阋鹊幕斓罢娴脑诶锩?？他會不會已經(jīng)……”

    “不會，”蕭玉案道，“他沒那么容易死。”顧樓吟知道他很厲害，他也知道顧樓吟更厲害。當(dāng)日顧樓吟在云劍閣以一敵百尚能大殺四方，現(xiàn)下對手不過三人。他或許敵不過顧杭，但斷不會在他去搬救兵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一命嗚呼。

    “不過，”蕭玉案擔(dān)憂道，“如果再這么拖下去就說不準(zhǔn)了，我們必須想辦法進去救人?！?/br>
    黎硯之道：“少尊主讓一讓，我試試能不能把這門打開?！?/br>
    蕭玉案斜眼看他：“你是顧家人？還是和顧樓吟雙修過的道侶？我說了這門上有血禁，除了身上有顧氏血脈之人，誰都打不開?！?/br>
    黎硯之咧嘴笑道：“破不了血禁，咱可以靠蠻力啊，不就一扇門么，還能扛得住我的業(yè)火三災(zāi)刀？”

    蕭玉案心中一動，給黎硯之讓出位置?！澳憧?，重重地砍，不要因為它是一扇石門就憐惜它?！?/br>
    “是！”黎硯之呼了口氣，滿是煞氣的業(yè)火三災(zāi)刀重重地砍在石門之上，發(fā)出沉悶深遠(yuǎn)的撞擊聲。四周碎石滾落，鳥驚獸駭，可石門卻紋絲不動，黎硯之這一刀甚至沒在上面留下半點痕跡。

    黎硯之目瞪口呆：“這門該不會和少尊主那把扇子一樣，是由天下最堅硬的那什么東西做成的吧！”

    “正常，畢竟里面藏著的是云劍閣的鎮(zhèn)閣之寶?！笔捰癜傅?，“你繼續(xù)砍，用力砍，動靜越大越好?！?/br>
    黎硯之明白了，“少尊主是要引他們出來？”

    “嗯，”蕭玉案目光如炬地盯著石門，“既然我們進不去，那就讓他們出來好了?！?/br>
    黎硯之砍到第九刀時，石門砰地一聲從里面開了，強大的劍氣險些將他震飛。蕭玉案被逼得抬手擋住眼睛，腳下在地面劃出一道痕跡。

    黎硯之吼道：“他們出來了！弟兄們，上！”

    蕭玉案放下手，看到顧樓吟第一個飛了出來，身法從容，胳膊和腿都不缺；顧杭緊跟在他身后，一副誓要趕盡殺絕的表情。眼看他就要追上顧樓吟，埋伏在四周的刑天宗弟子一擁而上，拿出事先布置好的陣法，將顧杭團團圍住。這時，錢桑扶著臉色蒼白的林霧斂走了出來，看到多出來的這些人，臉色一沉，道：“這是……”

    顧杭眉頭緊鎖，寒聲道：“刑天宗。”

    “顧樓吟——”蕭玉案沖人群中的銀發(fā)劍修喊道，“你給我過來！”

    顧樓吟微微側(cè)眸，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胸口猛地一跳。

    待顧樓吟走近，蕭玉案才發(fā)現(xiàn)他肩頭受了傷，傷口鮮血淋漓，把他的白衣染紅了一大片。蕭玉案對這個結(jié)果還算滿意，“還好還好，命在就還好?！?/br>
    顧樓吟望著他，低聲詢問：“你為何要回來。”

    蕭玉案好氣又好笑：“不回來明年清明給你燒紙錢？我可沒那個閑情逸致。你的傷需要處理一下，這里交給刑天宗的人，我們先撤?！?/br>
    顧樓吟道：“好?！?/br>
    “想走？！”顧杭提劍欲追，卻被黎硯之擋住了去路。黎硯之笑道：“顧閣主，你的對手是我們?！?/br>
    顧杭冷冷道：“不自量力?！?/br>
    蕭玉案事先吩咐過黎硯之，要他們不要拼命，拖住顧杭等人便可。他這次帶來的人，旁的不說，逃跑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事后想脫身并不難。在刑天宗弟子的掩護下，顧樓吟帶著蕭玉案御劍而下，道：“你想去哪里?！?/br>
    蕭玉案道：“淮州三十里外有一村落，我們先在那避避風(fēng)頭?！?/br>
    顧樓吟站在他身后，問：“刑天宗的人為何會幫我們?！?/br>
    蕭玉案早就料到顧樓吟會有此一問，道：“他們不是想幫我們，他們是想取青焰。我找到刑天宗的護法，告訴他們青焰所在之地，他們就過去了?！?/br>
    顧樓吟沉默一瞬，道：“扶歸?！?/br>
    “嗯？”蕭玉案側(cè)過頭，耳朵擦過了一微涼柔軟之物，這才意識到他和顧樓吟靠得有些近了。

    “多謝。”

    第65章

    這不是顧樓吟第一次向他道謝, 可不知為何，蕭玉案總覺得這聲“多謝”和以往的不太一樣。顧樓吟的氣息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寒冽，卻搞得他耳根微微發(fā)燙。

    蕭玉案不著痕跡地往前挪了挪, 笑道：“你我之間, 何須言謝?！?/br>
    顧樓吟心中一動——你我之間。

    蕭玉案說的村子叫青竹村, 因村子里種滿了竹子才有了這么個名字。村民物盡其用, 村子里隨處可見竹制品，連屋子都是用竹子造的。

    蕭玉案尋到一間農(nóng)舍, 農(nóng)舍的主人是一對姓潘的父女。父親人稱潘叔，年過五十，滿頭花白，臉上溝壑縱橫；女兒阿沅正值芳齡, 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也俏麗可人。蕭玉案向他們說明來意，想借兩間空屋住上幾日。他出手闊綽，隨手就是父女兩半輩子都用不完的銀子。潘叔忙讓女兒去收拾空房, 把人請了迎了進來。

    蕭玉案道了聲謝, 回頭道：“進來罷?！?/br>
    農(nóng)舍的竹門高度有限, 顧樓吟探身而進?？吹剿囊凰查g, 潘叔眼睛都直了，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仙人。

    “我朋友受了點傷，”蕭玉案道，“麻煩準(zhǔn)備一盆熱水和一方干凈的帕子來?！?/br>
    潘叔連聲答應(yīng), 把兩人帶到屋子就去燒水了。

    蕭玉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四周, 道：“墻都是竹子砌的，下雨時不會漏雨嗎。”

    “不知。”顧樓吟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想知道，我可以制一場雨給你。”

    蕭玉案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他從沒指望能和顧樓吟把天聊起來, 他都做好了顧樓吟回他兩個字的準(zhǔn)備，可后面這句多余的話是什么意思。

    顧樓吟道：“你想知道竹屋會不會漏雨?！?/br>
    “啊，是?！笔捰癜副活櫂且鲙耍行┟Ｈ唬翱墒俏抑苯訂柵耸寰秃昧税??！?/br>
    顧樓吟：“……”

    氣氛莫名地微妙起來，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阿沅端著熱水和帕子走了進來。

    蕭玉案笑道：“多謝姑娘，放著我來便是?！?/br>
    阿沅含羞帶怯地“嗯”了一聲，飛快地看了眼顧樓吟，紅著小臉走了。

    蕭玉案道：“脫衣服吧?！?/br>
    顧樓吟看著他，“嗯。”

    顧樓吟肩上中了顧杭一劍，雖不致命，但也不是什么輕傷。血流了一路，顧樓吟似乎也不疼，冷白的臉上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他坐于桌前，緩緩解開身上帶血的白衣。

    蕭玉案將帕子浸過熱水，轉(zhuǎn)身時猝不及防地看到顧樓吟赤裸的上半身，眼神躲閃了一瞬，而后大大方方地調(diào)侃：“樓吟，你其實不是人吧？”

    “嗯？”

    蕭玉案把帕子遞給顧樓吟，打趣道：“依我看，你是由一塊美玉在雪山上修煉成人的玉精?！?/br>
    顧樓吟垂眸看著帕子，沒有動作。蕭玉案稍稍偏了偏腦袋，“怎么了？”

    顧樓吟平靜地說了聲“沒事”，接過帕子，低頭擦去傷口旁的血跡。

    蕭玉案掏出一個瓷瓶置于桌上，道：“我隨身帶了些常用的傷藥，我放這了，你記得用?！?/br>
    顧樓吟輕一頷首，問：“你日后有何計劃?！?/br>
    蕭玉案剛要回答，意識到不對勁，道：“這得看你。青焰是你要取，又不是我要取?！?/br>
    顧樓吟靜了靜，“也是?！?/br>
    “你還要取嗎？”

    “要?！?/br>
    “那我們切不可像這次一樣貿(mào)然行事?！笔捰癜傅?，“現(xiàn)在云劍閣知道了你想要青焰，肯定會把青焰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防范之心也會加重。我們必須從長計議?！?/br>
    “好?！?/br>
    蕭玉案眉頭一皺，覺得事情并不簡單。顧樓吟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和之前趕著去送死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從一心求死到?jīng)]那么想死了，顧樓吟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難道是“沈扶歸”展現(xiàn)出的為好友上刀山下火海的深厚情誼打動了他？

    呵，有趣。

    顧樓吟邊給自己上藥邊道：“還有一事，我頗為在意?！?/br>
    蕭玉案心不在焉道：“什么事?！?/br>
    “古鏡?！?/br>
    蕭玉案差點忘了這事，經(jīng)顧樓吟一說才想起來，古鏡能吸人魂魄，顧樓吟確定被照到了，他可能也被照到了，搞不好他們的一魂一魄就捏在顧杭手上。這就難辦了，看來除了青焰，他們要從云劍閣拿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青焰也好，古鏡也罷，一切等你傷養(yǎng)好了再說?！笔捰癜干炝藗€懶腰，“你休息吧，我也累了?！?/br>
    潘家父女有兩間相鄰的空房，他們正好一人一間。

    兩人暫且在青竹村住了下來。蕭玉案不知道一個人若是魂魄不全會有何反應(yīng)，目前他和顧樓吟似乎都沒什么異樣。以防萬一，他準(zhǔn)備把方白初找來替他們看看。

    清晨，霧還未散去，阿沅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去溪邊挑水，恰好被早起的蕭玉案撞上。蕭玉案道：“阿沅姑娘要去挑水？”

    阿沅點點頭，小聲道：“阿爹早上要煮粥給兩位仙長吃。”

    “既然是我吃的，就該由我來挑。”

    阿沅支支吾吾地拒絕，蕭玉案直接拿過水桶和扁擔(dān)，走出院子。

    秋風(fēng)習(xí)習(xí)，風(fēng)里似乎都帶著竹葉的青香。蕭玉案挑著扁擔(dān)來到溪邊，用寒涼的溪水洗了把臉，起身時看到水面上沈扶歸臉的倒影，抬手在臉上摸了一把。

    這兩日顧樓吟有事沒事總喜歡看他，也不知這張臉有什么好看的。沈扶歸勉強算個俊俏的少年，但和他原來的臉相比還是有不小差距的——顧樓吟到底在看什么啊。

    蕭玉案直起身，道：“來都來了，也別藏著了，出來吧。”

    話音剛落，黎硯之就從竹林后走了出來，“少尊主?！?/br>
    蕭玉案把水桶拋進溪中，問：“情況如何，可有人受傷？”

    黎硯之沉聲道：“有兩個弟子受了點輕傷，還有一個撤退不及，被顧杭抓了，怕是正在遭受云劍閣的嚴(yán)刑拷打。”

    蕭玉案想了想，道：“去和顧杭說，刑天宗愿以質(zhì)換質(zhì)，只要他把人放了，可從刑天宗的鎖仙牢中任意挑選一人與之交換。”

    黎硯之道：“那他肯定會選問劍真君?！?/br>
    “無妨，讓他選?！笔捰癜笐袘械?，“反正鎖仙牢里的人都被蕭……都被我哥折磨得差不多了?！?/br>
    黎硯之聞言臉色好看了很多。被顧杭所擒的弟子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后輩，他自然不希望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