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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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帝勃然大怒,“簡直欺人太甚!” 幾人紛紛磕頭點地,大氣未敢出。正此時,太醫(yī)從偏殿而出,宣武帝這才大發(fā)慈悲地叫他們幾人退下。 帝王速速起身,上前兩步道:“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 太醫(yī)以袖擦汗,口干舌燥地道:“回圣上,陸世子那一箭刺在胸口,只險險避開心臟,失血過多,臣等用了最好的止血草藥,眼下世子發(fā)了高熱,若是十二時辰內能褪熱,便是無礙,若不能……” 太醫(yī)止了聲,可后頭的話眾人心知肚明。 宣武帝正色道:“給朕用最好的藥!若是世子有個長兩短,朕瞧你們這些太醫(yī)也不必做了!” “是,是,微臣定當竭盡全力?!闭f罷,太醫(yī)顫著回到偏殿。 這時,李皇后端著碗壓驚的參湯來,“圣上,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礙的?!?/br> 宣武帝不言,望向偏殿的方向。 方才那般情急時刻,陸九霄撲向他生生挨了本應刺向他的那一箭,就連箭之后,他口都還念叨著護駕…… 思此,帝王心上不由生出一股懊悔,此前他竟憂心他得了權勢會生出貪念,甚至疑心他覬覦前營,與兵部合謀。 人有時就是如此,疑心時,所見所聞皆信以為真,一旦疑慮打破,再去細想,便又動搖。 當初是宣武帝自己強將朱雀門令牌塞給陸九霄的,也是他命陸九霄秘密前往瞿都運送糧草,那羽林衛(wèi)指揮使一職,也是他親自任命,再就是前營,更是他下旨命陸九霄暫代。 這一樁樁一件件,便沒有哪一樣是陸九霄親自求來的。 宣武帝揉了揉眉心。 彭公公挑簾上前,余光瞥了眼皇后,俯身道:“圣上,四殿下在外求見,老奴瞧著,很是擔憂。” 聞言,帝王冷哼了一聲。 不說他還想不起來,方才在園子里,他這個好兒子跑得可是比誰都快! “不見,叫外頭那些個通通給朕滾回去!” 李皇后嘴角一僵,心漸漸沉下。 她十分清楚,帝王疑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望。 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卻說那廂,沈時葶與陸菀匆匆而至,恰逢禁軍正將地上的死尸往外抬,陸菀何曾見過如此情形,本就通紅的眼眶,瞬間掉下兩顆淚。 她顧不得其他,由著棠梨將自己往偏殿引。 陸菀是陸家人,自是可隨意進出,但沈時葶卻終究少了層身份,她佇立半響,怔怔地望向偏殿。 賀凜從里頭出來,兄妹二人對視一眼,沈時葶小跑上前,“二哥哥,他如何了?” 賀凜眉頭壓得很重,扶了扶她的肩頭,“太醫(yī)還在瞧?!?/br> 這一句,小姑娘立即紅了眼。 無礙就是無礙,太醫(yī)還在瞧是什么意思,無非是傷得極重,性命攸關…… 沈時葶張了張嘴,復又闔上。若是平日她或許能派上用場,可眼下那么多太醫(yī),他們若都沒法子,她也只能添亂罷了。 賀凜揉了揉她的烏發(fā),“你先回去,他若醒了我知會你?!?/br> 沈時葶看了看偏殿,宮女、御醫(yī)們進進出出,如此多人,她確實不適合進去。 她咬唇道:“那你一定要告訴我?!?/br> “好?!?/br> 如此,她才不得已回了似錦園。 賀凜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避春園,唇角緊緊抿起,攥了攥心。 今日事前,趙淮瑨原是給陸九霄備了凝血丸,照理不該出如此多的血,以 至于御醫(yī)止都止不住,他側身凝了眼偏殿敞開的屋門,只有一個緣由—— 為叫這場戲更逼真一些,他根本沒服用凝血丸。 陸九霄這個瘋子。賀凜攥緊了拳頭—— 眨眼間至亥時,月落星沉,整座天瀾山卻燈火通明,舉火把的守衛(wèi)兵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個時辰過去,避春園還沒有消息。 支摘窗半開,涼風簌簌吹拂,沈時葶攥著窗欄望向避春園的方向,小小的眉頭擰緊。 窗外倏地傳來兩道說話聲,應是哪家的姑娘在廊下咬耳朵,在闃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br> “今兒可嚇死我了,那些箭嗖嗖的,站在我阿爹身邊的那個護衛(wèi),當即便斷了氣?!?/br> “還說呢,你眼一閉便暈了,后頭那一幕你沒瞧見,陸世子推開圣上,替圣上擋那一箭,便是你阿爹都瞧呆忘了跑?!?/br> “這可是大功,聽說他還沒醒呢?!?/br> “何止沒醒?!彼曇魤旱土诵?,“我聽說那箭正胸腔,十二時辰內醒不過來,怕是兇多吉少。瞧,避春園還亮著呢。” 沈時葶捂著唇,竭力將眸的酸意壓了下去。 “篤篤”兩聲,屋門被敲響,她猛地回頭,匆匆上前。 賀凜提著食盒進來,瞧見自家幼妹眼下的薄紅,他遞上食盒道:“去吧,給陸菀送點吃的?!?/br> 沈時葶一怔,立即就明白了賀凜的意思。他是要她假借給陸菀送餐的名義瞧 陸九霄一眼。 她立即接過,話還帶著點難掩的哭腔,“謝二哥哥?!?/br> 避春園,偏殿。 為叫陸九霄出出汗,屋內足足燃了個炭盆,猶如人間火爐。 偏孟冬的夜很涼,沈時葶帶著身寒意推門而進,冷熱交加,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那頭陸菀已然哭腫了眼,瞧見她來,哽咽了聲,哭道:“我哥還沒醒?!?/br> 陸行遠在冀北,夫主不在京,此次冬狩袁氏便未來湊這個熱鬧,眼下陸菀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一個白日過去,便聽御醫(yī)唉聲嘆氣,她眼巴巴地盯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人就沒了…… 陸二姑娘這一日,過得可謂是十分不容易。 沈時葶順著她的目光一瞧,陸九霄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薄唇微張,毫無顏色,額前布滿一層細汗,仿佛風一吹,便能斷去他半條命似的,無比可憐。 她接過陸菀盥帨,“我來吧,你喝點湯墊墊肚子。” 說罷,她彎腰去擦男人額前和掌心的汗,輕輕掀開薄被一瞧,他的衣裳被御醫(yī)剪開,露出里頭的白色紗布,滲著刺眼的血。 她不禁抿緊嘴角。 做這種細活,陸菀確實不如沈時葶,是以也沒同她客氣,讓了床頭的位置給她。 見陸菀乏力地站在身后,沈時葶指了指床尾,“你實在困了,便趴一會兒,御醫(yī)進來前我看著他?!?/br> 陸菀點點頭,直地坐在床尾的杌子上。 她揉了揉紅腫的眼去看榻上的人,一想他有可能醒不過來,素來不愛哭的二姑娘又掉下兩顆淚珠子。 她忽然想到八年前的一日—— 那時陸菀堪堪八歲,一日隨袁氏進宮,獨自在園游玩時,恰碰見來看望皇后的李二。 李二惡劣,見著小姑娘便想欺負,尤其還是陸家的姑娘。 他說話難聽,趁無人時揪住陸菀的衣領放了兩句狠話,直將陸菀嚇紅了眼。 正這時陸九霄出現在長廊下,十歲的少年面無神色,瞧見自己的meimei被人揪住衣領,也并未有甚舉動。 他只是不冷不熱地道:“陸菀,走了?!?/br> 冷冰冰的,他素來不喜歡她。 那時候她心下的難過,比被李二揪了衣領更甚。 她跟在陸九霄身后戚戚地想,為何別人家的兄長是那樣和善,就像對門的忱哥哥,而她的兄長卻是一副很煩她的模樣…… 陸九霄領她到了坤寧宮,幾位夫人正在里頭與皇后話家常,他稱要去尋五殿下便走了。 陸菀不敢留他,更不敢提出要與他一道去,目送著他的背影走遠,垮著小臉便要踏進宮殿。 可她一低頭,才發(fā)覺自己這身新衣裳掉了顆琉璃扣! 她擰眉思忖,沿途而返。 就在方才那個園子里,一模一樣的地方,陸九霄將李二踹到了花壇上,二人打得不可開交,將皇后命人新栽的盆栽搗了個稀碎。 陸菀捂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毫無疑問的,回到侯府后陸九霄便被陸行伺候了一頓家法,關進了松苑,還免了他的晚膳。 陸菀才知曉他并未與陸行解釋,著急忙慌地奔向梅苑解釋一通,陸行沉默了許久,可這對父子性子極其相像,他是不可能拉下臉同陸九霄道歉的,便讓廚娘做了幾道熱菜,叫陸菀“偷偷”送去松苑。 她將食盒從支摘窗上遞進去,趴在窗臺上噓寒問暖道: “哥哥你疼嗎?” “嬤嬤給你上藥了嗎?” “我這有糖,你吃嗎?” “啪”地一聲窗子被闔上,只聽里頭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br> 陸菀對著窗子眨了眨眼,“我明日還來。” 那之后,陸九霄便是要上天摘星星,陸菀也能在下邊給他扶梯-子。 …… …… 陸菀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又過一炷香,沈時葶折騰得鬢角都叫汗打濕,她心探了探陸九霄的額頭,還是燙的,但已不似方才那么燙。 她松了口氣,呆呆地坐在床邊。 天知道,她方才聽廊下的姑娘說“兇多吉少”時是怎樣的怔然,心跳似是都停了一拍。 她想,他這樣囂張的人,就不該如此狼狽地閉著眼,更不該永遠閉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