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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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暖閣外,便撞上了鐵甲未褪的陸行。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半響無言。在陸九霄欲走時,還是陸行先叫住了他,“傷愈能下地了,便搬回府吧,你母親日日掛心你,省得她隔差五地往你那犄角旮旯的巷子跑,且府里的婆子也能照顧周道,你那破院子,廚娘能有家里的好?再說,尹忠和秦義兩個大男人,哪曉得如何照料人,還有你那兩個婢女,我瞧也笨笨腳的,還不如你meimei靠譜?!?/br> 陸九霄嘴角輕挑,微不可查地“嗤”了聲,“想要我回府就想要我回府,說那么多作甚?!?/br> 說罷,他背轉(zhuǎn)著那把扇子就走了。 陸行原地瞪著他那囂張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一個刀背敲過去,不知道還以為他吃炮仗長大的,哪來這么大氣性。 半響,緩和了下情緒,他才撩開簾子,進了暖閣。 只見宣武帝望著那一盤散亂的棋子發(fā)怔,最后長吁了一口氣,“陸行啊?!?/br> 第29章 他的命 《芙蓉帳》29 “陸行啊?!?/br> 宣武帝口吻沉沉,兩肩亦不似像在朝臣妃嬪面前那般,端得直莊嚴,反而微微垮下些,倒是將他襯老了幾分。 分明只比陸行年長上四五歲的年紀,可兩鬢的白發(fā)硬生生給他多添了十歲,瞧著蒼老許多。 “皇上?!标懶挟吂М吘吹匦辛藗€武將的禮節(jié)。 宣武帝揮,讓他坐下。 “兩月后又要回去冀北,這一走,又不知幾時回了?!毙涞蹞u頭笑笑,“苦了你替朕守這邊疆,一家子老小,一年也見不上幾回?!?/br> “微臣職責所在。” 話落,室內(nèi)靜默數(shù)刻,一時無人開口,突兀得很。彭公公十分有眼力勁兒地給兩側(cè)的宮人打了個退下的勢,于是珠簾“嘩啦啦”地響起,直至人走光,他又傾身給帝王添了盞茶。 宣武帝這才緩緩一嘆,“朕這些日子,常常夢見陸蘭,原都快記不清她的相貌,這一夢,倒是瞧仔細了?!?/br> 陸行背脊一僵,口吻有些生硬:“皇上?!?/br> 彭公公眼觀鼻鼻觀心,佯裝出神沒聽清。 宣武帝抬頭看他,“九霄那孩子,模樣全承了他親娘,俊得很,性子倒是像朕年輕時,活像一頭怎么訓也訓不服的狼崽子,朕時常想著,這么幾個兒子里,他最像朕?!?/br> “皇上慎言!”陸行警示地瞥了眼彭公公,彭公公識地背過身去。 可彭公公伺候圣上半輩子,這宮里的密辛,沒什么他不知曉的。 當年的陸二姑娘,陸侯爺?shù)挠H妹子,可是他親眼看著從乾清宮的寢宮出來的。就連后來診出喜脈的太醫(yī),都是他親自送去陸家,又將脈象結(jié)果帶回了宮。 可當年圣上根基不穩(wěn),前有狼后有虎,又顧忌著前皇后的母族,多種桎梏之下,他不得不棄了將陸二姑娘接進宮的打算。 且當年二姑娘早已有了與旁人的婚約,做出這等有辱門風之事,老侯爺與老夫人氣得要與其斷絕關(guān)系,將人遠遠送去了寺里。 直至生產(chǎn),都從未去看過一眼。 陸行心下舍不得這個妹子,快馬加鞭趕到寺里,卻逢陸蘭難產(chǎn),整整兩天一夜,孩子的哭聲是落地了,陸蘭卻斷氣了。 圣上心有愧,且對陸二姑娘的情誼也不是假的,這么些年心心念念,全補償給了陸世子。于是世子爺就是將天捅了個窟窿來,圣上也能替他兜著。 因著這一層緣故,彭公公拿陸九霄是當祖宗看的,比對宮里的皇子還上心。 只是近些年,圣上這江山坐穩(wěn)了,人也老了,便頻頻念起往事,越發(fā)的不滿足。愈是到了立儲的時候,他就愈是惦記陸世子。 還常常夜里嘆道,他與自己年輕時,最是相像。 其之意,可想而知。 彭公公豎起耳尖,便聽宣武帝道: “朕知曉,不說了。只是朕近日思來想去,總覺得近些年太縱著他,尋思著給他安置個合適的差事,也算養(yǎng)養(yǎng)他的性子,你這個做父親的,可有好的提議?” 陸行眉頭一皺,脫口而出道:“他心思不在此,還是罷了吧?!?/br> 聞言,宣武帝有些不樂意了,微怒道:“你這個做父親的,怎就半點不惦記他出息!” 陸行漠著一張臉,硬邦邦道:“陸家祖上的蔭蔽,夠他造了,微臣不盼他出息,只盼他能安安生生一輩子?!?/br> 末了,他又堵了一句:“一個朝臣之子,何以使圣上費心,只不過添人口舌罷了。” 這話噎得宣武帝一滯,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啊,添人口舌,誰說不是呢? --------- 坤寧宮。 “嘩啦啦”一聲,小幾上的杯盞茶盤盡數(shù)落地,乒鈴哐啷碎了成好幾瓣。 “皇上真這樣說?”女人的嗓音因激動難耐而有些尖銳發(fā)顫。 小太監(jiān)將腦袋嗑在地面上,顫道:“回娘娘,是?!?/br> 李氏靜了一瞬,倏然揚起嘴角,猙獰地笑了兩聲。你說圣上專情么,這后宮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被他寵上天去的貴人妃嬪,隔個 五年就能蹦出個新的。但你要說他無情么,瞧,一個死去的陸蘭,二十一年了念念不忘,連帶著宮外的陸九霄,都能輕而易舉得到她得不到的一切,恩寵,偏愛,云云盡是…… 她這些年本想相安無事,那陸九霄缺甚,圣上給,她也給,區(qū)區(qū)一個永定侯世子,比宮里的皇子日子過得還要好。 只要圣上不打陸九霄的主意,她就睜只眼閉只眼,可為何他偏要?! 此時,大宮女祥月匆匆撩開簾子,“娘娘,二公子遞牌,說是急見娘娘,奴婢聽說因著上回圣上發(fā)怒那等事,國公爺近日就要將他送去寺里。” 聞言,李氏冷笑,“一個陸九霄他都搞不定,那好好的馬兒,沒踩死陸九霄也就罷了,還惹得圣上下令嚴查,本宮還要他作甚?成日只知招惹是非,本宮看他去寺里誦誦佛經(jīng)也挺好?!?/br> 這就是不見的意思 了,祥月了然,欲屈身退下,又驀地被叫住。 只聽李皇后道:“你等等?!?/br> 說罷,她起身書信一封,交到祥月,囑咐道:“小心些,務必要國公親啟。” 祥月慎重地應了聲是。 --------- 自乾清宮出午門,落日的余暉給巍峨皇宮鍍上一層朦朦金光。 陸九霄負走著,秦義時不時瞥他一眼,撓一下腦袋,再瞥他一眼,碰了碰鼻尖,再再瞥一眼…… 直直撞上男人那雙不耐煩的眸子。 “你有事說事,吞吞吐吐作甚?”陸九霄斜他一眼。 秦義這才道:“茴香姑娘,昨兒被個小掌柜堵在百香樓逼著唱曲,她不愿,兩邊爭執(zhí)時摔下了樓?!?/br> 陸九霄皺了下眉頭,她一個唱曲的不愿唱曲,生出這種事端,怪得了誰? 他莫名其妙瞥了秦義一眼,似是道:這種事同我說作甚?我是大夫嗎?我還能瞧病不成? 秦義心下戚戚,人家茴香姑娘,可是為了世子您才不愿給旁人唱曲啊…… 不多久,行走至馬車邊上,陸九霄當真絲毫沒有心地就上了馬車,也沒問一句茴香的傷勢,這等無情,不得不讓人嘆服。 就是秦義,也深深折服。 此時正是用晚膳的時辰,各處的酒樓飯館,都是人流高峰。 一股股rou香味兒彌漫整條街道,叫人聞著,都頓生食欲。 陸九霄鼻尖微聳,不知怎的,喉間漫出一絲清甜的骨頭湯味兒…… 他面無神色地默了一瞬,忽然抬了抬眸子,恰馬車一個拐彎,他倏然開口,“掉頭回去?!?/br> 秦義眉頭一跳,下意識接話:“世子,去百戲樓嗎?” “花想樓?!崩镱^慢悠悠地說道。 天半明半暗,甜水巷口傳來一道琴音,是花想樓開始接-客的暗示。只是此時來的人較少,兩兩,摟著老相好蜜里**。 陸九霄熟門熟路地上了二樓,堪一推開屋子,就見兩道身影齊齊并列站在窗前。 左邊是一身桃色襦裙的沈時葶,右邊是云袖。 只聽云袖抬指著不遠處道:“瞧,沈姑娘,那條街便是迎安大道,那是全京都最熱鬧的街,喏,那最高的望江樓,里頭的吃食華而不實,賺有錢人的銀子,不過倒是個賞景的好地方,窗子對面就是桃花江,春日最好賞景,江面全是掉落的桃花花瓣,可美了。” “還有往西的巷子……” “東面有座秋華山,觀音廟就建在半山腰……” 好一會兒,云袖幾近將京都的熱鬧繁華全用指指了一通,口渴地捧著溫水抿了一口。 陸九霄無語凝噎地瞥了一眼那兩道身影,竟不知派來的侍女是個話嘮。他正欲出聲之時,云袖倏地道:“沈姑娘,怎的了?” 男人微一頓。 小姑娘側(cè)了下頭,看的是錦州的方向,即便此處壓根連錦州的皮毛都瞧不見。 她輕聲道:“錦州也有好些熱鬧地方,也有一座臨江的酒樓,華而不實,貴得離譜,有一年生辰時我阿爹偷偷帶著我去過一回,江面上還跳著錦鯉呢。” 她說著說著,語氣不由有些跳躍。 云袖正要捧場地應話,常年習武使得她比常人要敏感許多,忽覺身后灼熱,她側(cè)過身,猛地一僵,“世、世子。” rou眼可見地,小姑娘的背脊隨著她這一句“世子”,也僵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轉(zhuǎn)過身來。僵住的嘴角倏然上揚,只是那弧度比之方才對著窗外時,難免要刻意許多。 她疾步上前,“世子傷好了?” 說罷,兩根細細白白的指搭上了陸九霄的腕,小姑娘低頭凝神靜了數(shù)刻,兀自點頭道:“是好了?!?/br> 陸九霄擒住那兩根指,在指腹上捏了兩下,“錦鯉,然后呢?” 云袖很識地退下,闔上了門。 沈時葶被他問得一頓,顯然,他是聽到她的話了。 正此時,最后一縷余暉散盡,夜色徹底暗了下來。花想樓下響起一道黃鸝般動人的歌喉,和琴音…… 最臊人的是,門外不知是哪個登徒子在調(diào)戲小娘子,那些葷話,一個字一個字從門縫傳進來。 沈時葶面色十分淡然,絲毫沒有半點難為情。 似是在告訴他,這些話她每晚都聽,就躺在那張梨木大床上,聽著這些鬧騰的動靜,緩緩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