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嘆了口氣：“是我將她放回去，給別的喜歡孩子的人一些機(jī)會(huì)，但是你又抱進(jìn)來……你去村子里問問，是哪家的孩子吧?！?/br>
    李嬸兒一只手從襁褓里抽出一個(gè)布條，那布條上寫著一個(gè)“靜”字。

    老太爺心里一動(dòng)，“靜”，靜什么？還是什么靜？

    他昨天就是看見這個(gè)牌子，才想到要收養(yǎng)這個(gè)孩子，他欺騙自己這是程靜回來了，但是那，如何可能呢……

    李嬸兒壓低聲音道：“老太爺，這是個(gè)棄嬰，老奴覺得，問也問不出來的……”

    老太爺看著這個(gè)孩兒，越看心里越難受，擺擺手道：“那就去村里問問，哪家愿意收養(yǎng)這個(gè)孩子吧?！?/br>
    “是?！?/br>
    叫李嬸兒將那棄嬰送走，老太爺回到屋中，解了外衣躺下。

    可心里無法平靜，門外呼呼刮起了風(fēng)，他推開窗戶，天上有雪花一片一片緩緩落下，下雪了。窗外一片蕭索。孫女兒還在的時(shí)候，窗外向來是熱鬧的。

    老太爺又想起那個(gè)孩子，那孩子也叫“語”，且眉眼間，似乎還真有點(diǎn)孫女兒的影子。

    他忽然生了個(gè)奇怪的念頭，不如讓李嬸兒再把孩子抱過來，給他看看？

    可是只是一個(gè)淡淡的想法，并沒有實(shí)行。

    老太爺一整天悶在房中看賬本。

    程家老爺來請(qǐng)?jiān)绨矔r(shí)，老太爺未加理會(huì)，來請(qǐng)午安時(shí)，老太爺仍然未加理會(huì)。

    雖然吃了閉門羹，可是程家老爺?shù)某炕枞?，還是不敢漏下的。

    到了晚上，程家老爺又來到老太爺?shù)膬?nèi)院請(qǐng)安，他聽丫鬟說老太爺一天沒有吃東西，他還特特拿了個(gè)飯盒，里邊裝的都是熱騰騰的飯菜。

    老太爺愛吃的那些東西，程家老爺記得一清二楚。

    到了門口，緊張的擦了擦汗，清了清嗓子，這才對(duì)著院里揚(yáng)聲道：“我來給爹請(qǐng)安了?！?/br>
    半晌，里頭才傳來老太爺?shù)幕匾簦骸斑M(jìn)吧。”

    程家老爺整了整衣領(lǐng)，確認(rèn)自己的儀容沒什么不妥，才撩起衣衫下擺，跨進(jìn)了門內(nèi)。

    老太爺并未看他，他小心翼翼道：“爹，兒子來給您請(qǐng)晚安。聽說您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兒子親手下廚給您煮了飯?！?/br>
    老太爺放下賬本，抬頭審視自己的兒子，冷冷一笑：“你倒是餓不著，什么時(shí)候都能吃飽?！?/br>
    程家老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請(qǐng)示道：“那我給飯菜給您擺上來？”

    老太爺哼了一聲，道：“擺上來?！?/br>
    程家老爺誒了一下，連忙弓著腰往桌上擺飯。

    老太爺?shù)难凵裨絹碓嚼洌骸凹t燒魚，東坡rou，蝦仁兒，黃豆糕，花旗參燉雞，臘rou蒸飯?！?/br>
    程家老爺臉上有些討好的笑意：“都是爹您愛吃的。”

    “混賬！”

    老太爺拿起手邊的賬本，就狠狠扔在了兒子的腦門上。

    程家老爺嚇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他顫巍巍從地上撿筷子，就聽見老太爺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你啊你！從今天起！全家上下！一頓飯，一鍋米，一樣菜！”

    “??？”

    “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

    “這都什么時(shí)候了！村子里的人吃不上飯，我們程家天天雞鴨鵝，你是要害我程家遭天譴？明天一早，你帶人去村子里邊放糧！一家給三石大米！”

    程家老爺囁嚅道：“可是天旱……爹，全村絕糧已經(jīng)三個(gè)月了，我們糧倉(cāng)也是只出不進(jìn)……再分出那么多……”

    “混賬東西！如果你早點(diǎn)開倉(cāng)放糧！抓鬮會(huì)抓到程靜么！”

    “抓到程靜，也不能怪我啊爹，都是天意……”

    老太爺盯著程家老爺，冷笑一聲，那滿是褶皺的老臉上，竟然泛出一絲詭異之色：“如果我告訴你，那抓鬮的箱子里，全部都寫的是程靜的名字呢？”

    “這……”程家老爺打了個(gè)寒顫，“這怎可能……”

    老太爺指著桌上的飯菜：“在爹小的時(shí)候，也經(jīng)歷過一場(chǎng)大旱。一共是半年的時(shí)間，可還是有人撐到了半年后的降雨，你知道，撐下去的是什么人么?！?/br>
    “是什么人?！?/br>
    “是不怕死，卻又不想死的刁民。但不會(huì)是我們。”

    “為什么？”

    “因?yàn)檎骠[到人吃人的地步，被吃的第一個(gè)，將是我們程家這塊肥rou！”

    程家老爺一陣發(fā)抖。

    就在這時(shí)，有丫鬟在門外通報(bào)：“老太爺，門外李嬸兒多次求見，本被攔下來，可是她說是真的有事找您，讓我們務(wù)必通報(bào)?！?/br>
    “讓她進(jìn)來?！?/br>
    “是。”

    丫鬟退下片刻，就帶著李嬸兒進(jìn)門，到門口，李嬸兒將懷里抱著的孩子遞給丫鬟，自己脫了鞋子弓著腰走進(jìn)去。

    “老太爺?！笨戳顺碳依蠣斠谎?，李嬸兒卻又住了嘴。

    老太爺見李嬸兒雙手空空，不禁問道：“那孩子送出去了？”

    “沒有。一整天的時(shí)間，我問了整個(gè)村子，都沒有人要小孩的?！?/br>
    “那孩子在何處？”

    “在門外，我讓丫鬟先抱著。”

    “抱進(jìn)來吧?！?/br>
    “是?！?/br>
    程家老爺不明所以，盯著門外。

    就看見李嬸兒抱著一個(gè)襁褓中的嬰孩來到老太爺面前。

    老太爺望著那女孩兒，女孩兒原本嚶嚶低泣，可見了程家老爺，忽然笑了起來。

    這一笑，竟然跟老太爺?shù)膶O女兒像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的。

    老太爺一瞬間呆住了。想到孫女兒，心里難過。

    見女孩兒咬著手指頭，他問李嬸兒道：“喂過她了么？”

    “喂過了。老太爺，還是老奴來抱吧！她剛吃過東西，怕是要拉尿了，可別弄臟了老太爺?shù)囊路??！?/br>
    老太爺將女孩兒遞給李嬸兒。

    李嬸兒說道：“要不今晚，就叫女娃跟我睡，明兒我繼續(xù)再找。只是，明兒又要耽誤一天的做工了。”

    老太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嬸兒告了退。

    可是眼看著李嬸兒的身形要消失在門框，老太爺忽然喊住她。

    李嬸兒已經(jīng)穿了鞋子，此時(shí)只站在門外，回過身來。

    老太爺自己上前幾步，伸出手，道：“今晚，這孩子就跟我睡吧。”

    李嬸兒愣了，連程家老爺也愣了。

    老太爺說著，就伸手將女孩兒抱了過來。

    這重量，似乎也和當(dāng)初程靜小時(shí)候，抱著她那樣。這軟軟的小身子，是那樣熟悉的感覺啊。

    李嬸兒走后，程家老爺偷偷打量這個(gè)女娃，討好道：“爹，小娃兒夜里多動(dòng)，要不還是我抱回去，給夫人睡吧?！?/br>
    老太爺神色一黯：“她怎么樣了？”

    “被我關(guān)起來了，她想要去鬧事?！?/br>
    “的確不能由著她鬧。但她也實(shí)在可憐，畢竟是她的骨rou，你要多寬慰她，待她好點(diǎn)?！?/br>
    “是?！?/br>
    “米飯留下，這些菜你拿下去吃吧，我吃不下。這孩子今晚就跟我吧，你也走吧?！?/br>
    程家老爺不敢違逆，就把飯菜重新收進(jìn)了飯盒里，退到門外，又對(duì)著老太爺拜了拜，這才吁了口氣邁步離開。

    到了晚上，老太爺又是難免。

    這女娃兒在他這里不哭不鬧，也不亂尿，老太爺就抱著她去程靜愛去的院子里玩，月光下一老一小的身影在大院里緩慢穿行。

    不知不覺，竟又走到了程家祠堂。

    老太爺抱著孩子，站在祠堂前頭。

    祠堂有專人看顧，每天夜里都有蠟燭燃燒不休，燈火通明。

    程家老爺抱著女孩，心道：“我怎么又來了這里，是老天爺想要告訴我什么嗎？”

    他低頭看懷中女嬰，女嬰也抬頭看他，咯咯地笑，老太爺竟對(duì)著一個(gè)女嬰沉聲說道：“是老天爺?shù)亩髻n嗎？讓我丟了孫女兒，又給我一個(gè)女娃補(bǔ)償?！?/br>
    老太爺抬頭望天，又低頭看嬰兒。

    嬰兒伸出白嫩的小獸，抓老爺子的衣領(lǐng)。

    老太爺說：“罷了，既然天意如此，以后這孩子，就叫程靜。就是我程家的孫女?！?/br>
    老太爺說著，兩顆渾濁的老淚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心疼懷里的女娃，還是想起了那個(gè)被沉了河，這輩子再也無緣相見的孫女。

    第二天一早，不等程家老爺請(qǐng)安，老太爺就宣了程家老爺來見。

    可給程家老爺嚇壞了，他幾乎是小跑著來的，見了老太爺，還有些微微氣喘，連忙上前請(qǐng)安，又道：“爹，您有什么吩咐？”

    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只見昨日襁褓里的女嬰，此時(shí)竟然躺在一個(gè)嬰兒車內(nèi)，也不知是父親何時(shí)找了這座嬰兒車。

    程家老爺來不及思索，連忙應(yīng)了一聲，匆忙出去了。

    沒多久，院子里就傳來了老太爺要訓(xùn)話的消息。

    消息傳到程家老爺耳里，她還軟綿綿地癱在床上以淚洗面，丫鬟又催了幾聲，她才無力地被丫鬟扶著下了床。

    程家老爺簡(jiǎn)單披了件外衣，出了門，一路上想著可憐的孩兒，幾次忍不出哭出聲來，丫鬟也只能遞手帕，不敢說話。

    很快就來到了院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