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還抬腳、落腳、再抬腳、再落腳地指揮，果然李美人沒剛才貼她那么緊了。

    直至繞過村長的腦袋，姜洛說：“好了?！?/br>
    李美人謹(jǐn)慎地瞇開一條縫，見燈光照亮的地方?jīng)]有頭也沒有身，她這才徹底睜開眼，小小地吸了下鼻子。

    兩人拿下院門上的橫木，走出了院子。

    正是夜最深的時刻，伸手不見五指，耳邊也只聽得到暴雨砸落地面的噼啪聲。周遭沒有她們之外的第三個人，沒人知道村長已經(jīng)死去。

    姜洛不禁輕聲念道：“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

    李美人沉默一瞬，小聲道：“夫人，今夜沒有月亮，應(yīng)該是雨黑風(fēng)高殺人夜。”

    姜洛笑了下。

    村長夫人住的院子在右手邊。

    在院門前停下，姜洛讓李美人拿傘，她則握住門環(huán)，開始叩門。

    “砰、砰、砰?！?/br>
    連續(xù)三聲，姜洛叩得不疾不徐，絲毫不在意這樣的聲音可會被屋子里的人聽到。

    因此只叩了這么三次，她就松開門環(huán)，以手擋風(fēng)，免得燈盞被吹滅。

    她不急，李美人也跟著不急。

    兩人就那么安靜地立著，仿佛融入了雨夜。

    不知過了多久，踩踏雨水的腳步聲自門內(nèi)傳來，有人問道：“誰？”

    這聲音蒼老嘶啞，仿佛說話之人并非堪堪年過半百的年長女人，而是個已經(jīng)半截身子入土的耄耋老者。

    但姜洛和李美人心里門兒清，這就是村長夫人。

    “夫人，冒昧深夜打擾，”姜洛一如白日那般柔聲道，“我有一事想與夫人相商，還請夫人開門，邀我與meimei進(jìn)入細(xì)談?！?/br>
    村長夫人默了默，道：“是你？”

    姜洛道：“是我?！?/br>
    村長夫人道：“你不是應(yīng)該……”

    “我不是應(yīng)該正在床上熟睡，被村長拿繩子綁起來嗎？”姜洛接過她的話，嗓音更加輕柔了，“很遺憾，我雖熟睡，卻沒被綁住?！?/br>
    村長夫人不是傻子，很快想通這句話背后的深意。

    便急急問道：“村長呢？你們把他怎么了？”

    姜洛道：“夫人想知道？不如先開門，這夜深風(fēng)大，倘若著涼就不好了?！?/br>
    村長夫人再默了默，卻總算把門打開。

    和白天時看到的一樣，村長夫人衣著破舊，神容憔悴，十分蒼老。但和白天不一樣的，則是那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姜洛，再沒垂下。

    姜洛便輕輕一笑。

    “村長死了，”她曖曖低語，“身首分離。你要去看看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昂，你們好暖呀

    蠢作者今天不怎么疼了，沒再吃布洛芬，明天應(yīng)該就徹底不疼了

    第37章 久等

    村長夫人愣住了。

    她像是沒聽懂那句話似的, 愣愣地看著門外的人。

    這夜深風(fēng)大，雨也大。雨水被風(fēng)吹斜，逮著空砸入傘下, 落在臉上身上, 沁涼無比。

    雨濕烏發(fā), 本該使人十分狼狽，更別提那通體衣著尋常之極，身上也無一樣首飾, 偏偏舉手投足, 哪怕只是輕輕一笑, 都透出種難得一見的尊貴來。

    于是連同那句滿含惡意的低語都悄然變作了春風(fēng)拂面，愈發(fā)輕柔。

    然村長夫人卻覺得天上雷霆轟然在耳邊炸響，炸得她兩耳轟鳴, 渾身僵硬，唯腦中不斷重復(fù)著那句“你要去看看嗎”。

    良久, 久到姜洛手中燈盞都快要燃盡了, 村長夫人才終于開口。

    “……他在哪, ”她聲音比剛才還要更加嘶啞，仿佛幾十年都未曾開過口, “帶我過去?！?/br>
    姜洛不答, 只道：“夫人, 這燈要熄了?！?/br>
    言下之意就是要添燈油。

    村長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燈, 一點熒熒如豆，確實快沒油了。

    明知村長不是在隔壁院子，就是在附近的某處，但村長夫人還是把另一扇門也打開，讓姜洛和李美人進(jìn)來。

    這座院子比隔壁大上許多, 不僅有小菜圃，還有雞圈鴨圈等，果樹也栽了好幾棵。靠近灶屋的地方更是打了井，不用大老遠(yuǎn)地去村口排隊打水，當(dāng)真是大戶人家。

    姜洛對漳子村的富裕程度的了解更深了一層。

    同時也覺得神奇，這漳子村打眼一看就是個很有錢的村莊，偏小喜公公說窮得連新房都造不了。真不知他們過去是怎么瞞天過海的。

    進(jìn)到堂屋，村長夫人正要去取家中存放的燈油，卻聽姜洛再度開口。

    “夫人可知村長平日里都將藥放在何處？”她笑意盈盈，好像一點都不擔(dān)心村長夫人會拒絕她，“當(dāng)然，若有解藥，那就更好了。”

    村長夫人倏然轉(zhuǎn)身，直視著她道：“你要這兩樣做什么？”

    姜洛道：“不做什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br>
    她仍舊柔聲細(xì)語，言語間卻盡是毫無遮掩的漠然。

    村長夫人聽著，不自覺抖了下身子。

    她比村長還要更讓人覺得可怕。

    但還是問道：“村長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不趕緊逃出去？等到天亮，再想逃就晚了。”

    由于她們?nèi)硕啵阕阄鍌€人，除非一次性用出足夠份量的迷藥，否則很容易出現(xiàn)紕漏。因此昨日村民們誰都沒出手，而是把她們讓給了村長。

    正也因為讓給了村長，村民們都清楚村長的急性子，知道夜里絕對會動手，這才沒一個趁著夜色悄悄摸過來，就想等天亮后帶上錢來找村長談買賣。

    ——她們雖然都已經(jīng)嫁了人，沒黃花閨女搶手，但長得實在好，想買個回去的人多得是。

    所以現(xiàn)在這個時候，是逃出村子的最好時機。

    “多謝夫人告知，”姜洛先道了聲謝，而后問，“夫人在這村子住了多久，應(yīng)該有二三十年了吧？夫人竟不知村前村后，一直都有人在守著嗎？”

    村長夫人說：“……什么？”

    姜洛道：“除了人，還有狗，我親眼看到他們用帶血的生rou喂狗。夫人可聽說過有人想要逃出去，卻遭遇惡犬，被惡犬活活咬死？”

    音落，村長夫人身體又是一抖。

    姜洛知道這是被她說中了，便繼續(xù)道：“我不想和meimei們死在惡犬口中，便只好出此下策，還望夫人能大發(fā)慈悲，出手相助。”

    她含身，向村長夫人施了一禮，身邊李美人也忙照做。

    村長夫人卻沒說幫不幫，只喃喃道：“惡犬……原來是這樣……”

    姜洛直起身，道：“夫人？”

    村長夫人目光發(fā)直地望過來，道：“我的丫頭，我的丫頭原來是被惡犬咬死的……”

    她晃了晃，一時竟是站立不穩(wěn)。

    李美人忙過去扶住，讓她在凳子上坐下，順便小聲問：“丫頭？是夫人的女兒嗎？”

    村長夫人坐穩(wěn)了，說道：“是我女兒?！?/br>
    李美人道：“她怎么會被咬死，夫人不妨說說？說出來，心里會好受些?！?/br>
    大約是李美人聲音太過軟糯，比姜洛那種假意的溫柔要真實許多，村長夫人沉默一瞬，慢慢說道：“那年丫頭才十歲，村長要把她賣給隔壁村的老漢當(dāng)童養(yǎng)媳。我趁村長不在家，偷偷把丫頭送走，改天卻聽人說在山上見到了她的尸體。”

    被拐進(jìn)漳子村這么多年，村長從不允許她跨出家門，丫頭也是，丫頭長到十歲，從不知道村子外面是什么樣的。

    當(dāng)年她給丫頭收拾了行李，囑咐丫頭出了村，別回頭，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哪怕當(dāng)個討飯的都比當(dāng)童養(yǎng)媳強。丫頭懂事，哭著給她磕了三個頭，背起包袱走了。

    她本以為丫頭就算跑不出太遠(yuǎn)，至少也能跑到鎮(zhèn)上混口飯吃，誰知第二天，有人敲開她家的門，說剛才去山上砍柴，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具被咬得只剩半邊臉的尸體，瞧著像是丫頭，就把尸體背回來，想讓她認(rèn)認(rèn)。

    她一看，背簍里那殘缺不全的尸體，不是丫頭，還能是誰？

    她當(dāng)時覺得天都塌了。

    “看這樣子，應(yīng)該是丫頭自己偷偷跑到山上，不小心撞見野豬野狼，就被咬死了吧，”那人勸她道，“村里誰不知道山上危險？丫頭這也是運氣不好，唉，節(jié)哀吧?！?/br>
    這話聽起來是在寬慰，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人分明是在說丫頭不聽話，死了也活該。

    再仔細(xì)回憶，那人嘴上說丫頭是他從山上背下來的，可臉上卻一滴汗都沒有；丫頭身上的血也是新鮮的，還在順著背簍淌，哪里是死了有一段時間的樣子。

    而把這些同守在出村路口的惡犬放到一起，村長夫人總算明白，丫頭到底是怎么死的。

    甚至于，現(xiàn)在她懷疑，丫頭下半身血rou模糊成那個樣子，是故意讓惡犬咬的，以此來掩飾什么，否則不會過了一夜才讓丫頭死。

    “……都是畜生，”她彎腰捂住臉，聲音更嘶啞了，“全都是畜生?！?/br>
    聽完始末的李美人心中震驚，卻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只能拍村長夫人的背。

    這也太慘了。

    李美人想，連地位最高的村長夫人的女兒都能能被那般對待，由小見大，這漳子村就是個人間地獄。

    還是姜洛道：“你想給丫頭報仇嗎？”

    村長夫人哭得發(fā)顫的肩膀一頓。

    而后抬起布滿眼淚的臉，啞聲問：“你能幫我？”

    姜洛說：“你把藥給我，我就幫你?！?/br>
    村長夫人道：“你對天發(fā)誓你說話算話，你如果騙我，天打雷劈。”

    姜洛還沒開口，李美人已然退后半步，喝斥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剛剛還軟糯得跟個小女孩似的李美人突然這么喝斥，投射過來的目光也陡然從同情憐憫變作實質(zhì)般的憤怒，村長夫人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她的確不知道面前這位夫人是誰，她連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能輕飄飄地說出村長死了的人，其身份會有多么讓她難以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