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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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夜晚開張,從日落熱鬧到天明,下午就要開始準(zhǔn)備晚上所需的各色吃食布置,燕無糾常常去幫忙跑腿兒,運氣好能混上幾枚銅板,還能撈幾個饅頭包子回家。 這活兒要一直到入夜才結(jié)束,大堂里翻臺的速度很快,燕無糾有時要足足忙活上半夜,一刻不停地東奔西跑,給小廝姑娘們傳東西,還要臉上帶笑討人喜歡,嘴甜會來事,又得注意不被客人瞧見,工作量大得很。 窈春知道有些客人有喜歡小孩的變態(tài)嗜好,便總是急著打發(fā)燕無糾早早離開,但有時候人手不夠他被留下也是常有的事。 燕多糖熬了藥讓燕母喝下,見天色晚了燕無糾還沒回來,就有些坐立不安,但燕無糾三令五申不許她去接他,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去那種地方會遇上什么,正在天人交戰(zhàn),燕母先出聲了:“啾啾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燕多糖皺著眉:“沒有……他總是這樣,回來得時早時晚的。” 燕母站起來:“我去接他?!?/br> 燕多糖下意識就要反對,燕母好聲好氣卻不容置疑道:“我會去拜托那位師父同我一起,你在家好好等著。” 聽到這里,燕多糖要反對的話就沒有出口,如果是那位師父同行,那似乎也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燕母披著漸沉的夜色敲響了破廟的門,朝昏黃燭光中看過來的梵行鞠躬施禮:“梵行師父,信女有一事相求?!?/br> 梵行看著她,先是兒子求他,現(xiàn)在又是做娘的來求他,這一家人還真是心有靈犀。 他這么想著,站起來去扶燕母:“女施主有話直說?!?/br> 燕母的眼神往外看了看,面上呈現(xiàn)出一點猶豫之色,梵行會意,這類有心事難以啟齒的香客他遇見的多了,方丈教過他一個對話模板可以往里套用! 于是他踏出廟門:“小廟清貧,一旁景色卻還不錯,女施主不若邊行邊講?” 二人沿著破廟旁的小路慢慢往前走,耳邊聽得溪水潺潺,燕母沉默了許久,第一句話就是個驚天霹靂:“啾啾不是我的親子?!?/br> 梵行眼簾一動,沒有說什么,燕母見他這個反應(yīng),心中明白了大半:“大師果然知道了,是糖糖昨晚說了什么吧?這孩子年紀(jì)小,沉不住氣,有什么就說什么……” 她閉上嘴,又嘆了口氣:“啾啾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今天和以往很不一樣,到底還小,心里也藏不住事,我養(yǎng)他幾年,他心里想什么,我大概還是知道一些的?!?/br> 她都知道了,梵行是個不會說謊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也不再隱瞞,坦誠地點頭:“他都知道了。” 燕母露出了一個苦笑:“我本想一輩子不告訴他,將他當(dāng)做我的孩子養(yǎng)大,可是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也是我們母子緣分盡了。他的性格和夫人很像,小小年紀(jì)就有勇氣扛起一家子的生計,我養(yǎng)他幾年,他也照顧了我?guī)啄辏闶莾汕辶??!?/br> “我早看出他不是能安安心心做一輩子糊涂人的性子,他還那么小的時候就敢出門賺錢,天生就是要做人上人的,我們在他身邊不過是拖累他,況且他身世如此,就是叫他安于平凡,他也忍不了幾年。” 這個女人看透了自己養(yǎng)育了幾年的孩子的靈魂:“他心里有一團(tuán)火。” 梵行察覺到她只是需要一個聽眾,也樂得不說話,任由燕母自由發(fā)揮:“大師云游四海,見識廣博,又看中了啾啾的天分,愿意收他做學(xué)生,信女感激不盡。啾啾還小,無論是要報仇還是要走一條別的路,我總希望他能平安順?biāo)欤灰@么小就憑著一腔熱血做出決定?!?/br> “大師渡人無數(shù),能否帶啾啾離開京師,四處看看,等他見識多了,到了做決定不會后悔的年紀(jì),再讓他回來?” 這些話里熬著一腔慈母的心頭血,一字一句都滿是煎熬的愛意,梵行聽完了她的話,神色動容:“阿彌陀佛,女施主慈母之心,貧僧豈忍拒絕?” 燕母松了口氣,狀似無意地問道:“大師來找我們,是得了誰的囑托嗎?” 梵行再次搬出了那套糊弄燕多糖的說辭:“故人所托?!?/br> 燕母想了想:“這故人,是與燕家有舊?” 當(dāng)然有舊,要是沒有聯(lián)系突然托人找才叫奇怪吧,梵行于是回答:“確是有舊,關(guān)系匪淺?!?/br> 燕母這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這位故人,可是燕家的血脈?” 梵行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然而他的沉默也仿佛給了燕母一個答案,她了然地點點頭,不問了。 月色清透,照在溪水上,像是灑下了滿把的碎銀,她不問了,梵行倒是有了問題:“前幾次相見,女施主對啾啾掛心得很,便是昏沉迷夢中也聲聲切切喊著啾啾,不愿他離開你身邊,貧僧冒昧,可否多問一句,您口中喊的那個啾啾,是貧僧的學(xué)生,還是您的親子?” 燕母的腳步一下子停下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避開梵行的視線,強(qiáng)顏歡笑:“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當(dāng)初婆婆帶走他,我為此傷心了這么多年,久久不能釋懷……” 梵行“哦”了一聲,轉(zhuǎn)身沿著河岸繼續(xù)走,聲音波瀾不興:“貧僧方才還心中疑惑,若您疼愛養(yǎng)子至此,怎會放心隨意將他交給貧僧,原來是貧僧誤會了?!?/br> 跟在他身后的女人身體一哆嗦,手心出了一層汗:“……不,我不是……” 她咬住嘴唇,感覺有些口干舌燥,心中有股燥郁之氣升騰上來,讓她渾身不安。 梵行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著:“不過說到啾啾出門賺錢,貧僧有個小疑惑,當(dāng)初燕夫人沒有轉(zhuǎn)交女施主錢財金銀以照顧他長大嗎?聽燕姑娘昨晚的話,貴家不應(yīng)當(dāng)窮困至此?!?/br> 女人正心煩意亂,話走得比腦子快,脫口而出:“二郎好賭,家產(chǎn)多半被他賭完了,若不是……” 她的話戛然而止,眼珠微微顫抖著,似乎有什么森冷的東西要從胸口破出,讓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梵行重復(fù)了一遍:“好賭?!?/br> 他抬頭看著那輪不甚圓滿的月亮,眼角漫上了一點慈悲如蓮花的笑意,聲氣溫柔:“好賭之人絕不會無故停手戒賭……女施主,可還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事?” 燕母直勾勾地盯著面前這個身形纖瘦挺拔的僧人,有那么一瞬間,她從這個清透悲憫的僧人身上,感知到了某種高高在上的、令她感到恐懼的情緒,她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昨晚?不……我昨晚睡得很早,什么都沒做?!?/br> 梵行沒有回身,輕柔地戳破了她單薄的自我保護(hù):“不,女施主你忘了嗎,你出來尋過貧僧?!?/br> 女人的瞳孔一縮,臉上流露出一絲茫然和驚駭:“我……出來過?” 梵行道:“是啊,出來過,并且也是在這條溪邊,女施主還記得什么嗎?” “也是在……這條溪邊……”燕母的眼神漸漸放空了,她眼神時而混沌時而清晰,呼吸也急促起來,垂在身體兩側(cè)的手發(fā)著顫,忽然抬起,對著站在溪邊的梵行脊背用力一推! 毫無防備的梵行被她大力一推,直接滑進(jìn)了溪中,這條溪兩岸極高,好似一條深幽幽的谷,他反應(yīng)極快地單手攀住了岸邊,腳尖下就是湍流的水面。 饒是被忽然推入了生死險境,梵行面上也是靜謐平和,眉眼里不見絲毫驚懼憤怒,只是靜靜望著燕母:“女施主為何要害貧僧?” 渾身哆嗦得厲害的燕母這回反而鎮(zhèn)定下來了,她低頭望著梵行,一張蒼白的臉上鑲嵌的一對眼珠子明亮灼熱得駭人,慢慢彎下腰,伸手去掰梵行的手指:“你要帶走啾啾?!?/br> 梵行冷靜地說:“這是女施主的請求。” 燕母深吸了一口氣:“不,就算我沒有這么說,你也會帶走他的……你就是來找他的,那個故人——” 她將一張蒼白得可怕的臉湊近梵行,幽幽地問:“那個人,是不是燕憑欄?” 梵行掀起眼皮,尚且一言未發(fā),燕母就從氣管里擠出了兩聲抽搐似的笑:“我就知道!只有他!燕家遭了難,主家都沒人了,分家也落魄得不得了,只有他!他早早背叛了主家,現(xiàn)在平步青云當(dāng)了大官,他是不是要把啾啾送給皇帝討賞?他以前就是這么干的!” 她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有些瘋魔了,用力掰開梵行攀著岸邊的一根手指,口中喃喃:“我不能讓你帶走啾啾,你們都會害了他,你們都要賣了他……二郎,對不起,對不起,你別賣啾啾,啾啾是個好孩子……我對不起你……” 她一根一根掰開梵行的手指,大腦昏沉,囈語不斷,也不知將梵行認(rèn)成了誰,眼里的淚水一顆一顆砸在兩人的手上,也砸在了一只忽然伸過來的小手上。 “娘……”地上散落著幾個饅頭,零散一路掉了幾丈遠(yuǎn),來人氣喘吁吁,臉色白的和燕母不相上下,聲音干澀不成調(diào)子,“別……別這樣……” 燕多糖跟在他后面奔過來,啾啾都回家了娘還不見蹤影,他們便一路尋了過來,誰知正看見了娘將梵行師父推下去的驚悚場景,清冷的夜風(fēng)也將她斷續(xù)的話傳到了他們耳邊。 燕多糖撲過去,連拉帶抱地將燕母拽起來遠(yuǎn)離岸邊,燕無糾則站在原地,看著梵行自己輕巧地翻身上來。 燕母神情還是混沌茫然,一會兒喊二郎一會兒喊啾啾,燕多糖緊緊抱著她,忽然大哭出聲:“娘,你醒醒吧,爹的死不是你的錯!是他要賣了啾啾,你不是故意要推他的……娘,你醒醒吧!” 第98章 蓮華(十三) 燕家逃離京師后就窩在鄉(xiāng)村里過起了普通日子, 不過他們在燕府做了這么多年活,到底有不少積蓄,加上燕夫人托付老太太帶回來用以撫養(yǎng)燕無糾的那些財富, 足夠他們在鄉(xiāng)間過上衣食無憂的鄉(xiāng)紳生活。 可惜就算他們有再多的錢, 也禁不住燕二郎的濫賭成性。 不到半年時間, 他們就從頗有余財落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四處尋摸不見一點財物后, 燕二郎將目光移向了熟睡的燕無糾。 ——如果能將這個逃出生天的燕小公子賣給官府……不, 不能賣給官府,那會把自己一家也栽進(jìn)去, 不如賣給人牙子吧,這樣細(xì)皮嫩rou又好看的小孩子, 還是年紀(jì)幼小的男孩兒,有的是人家愿意要, 能賣出不少錢。 他怕妻子阻撓, 便給孩子喂了摻迷藥的湯,趁著夜色正濃時偷偷將孩子抱了出來, 誰知燕母自從失了一個孩子后就十分警醒, 夜里迷迷糊糊醒來一摸床邊,摸不到那個小小的身體,一下子就嚇醒了。 她在雨后漲潮的河邊追上了燕二郎,爭執(zhí)間奪過燕無糾,將燕二郎推進(jìn)了河里。 掉入河里的男人掙扎著揮手喊救命,女人臉色煞白, 抱著孩子直勾勾盯著他,身體一動不動,燕多糖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這一幕, 等她到了近旁,河里已經(jīng)聲息全無。 燕多糖沒有出聲。 她看著母親抱著昏睡的弟弟回了家,便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們后面,給神志恍惚的母親關(guān)上了門。 她們誰都沒有提起這天的事情,隔日河里撈上來燕二郎的尸首,她們伏在冰冷的尸體上哭得聲嘶力竭,好像這不過是一個意外和粗心造成的悲劇。 此后燕母就常常神智混沌,一家人搬離了這個地方,又回到了唯一熟悉的京師,艱難度日,燕母在長久的勞作中一病不起,直到今天。 梵行講的故事很簡略,三兩句就將這段說盡了,不生睜大眼睛:“這位燕夫人殺了她夫君?” 不生本人的身世比這更離奇,父母勾心斗角相互謀劃對方性命,說出來都是一出大戲,不過這些梵行是不應(yīng)該知道的,至于不生到底知不知道…… 小小的孩子仰著童稚的臉,被時間禁錮過的身軀亦是年幼柔軟的模樣,他就像是從未經(jīng)歷過被折磨的苦難,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溫柔神情。 “雖然是為了救人,但也的確錯殺了丈夫,從理法上說,這功德似乎抵消不了殺人的孽果……”不生一板一眼地說,“而且孩子并非她親生,她為何會如此激動?” 梵行心中一動。 啊,來了。 這個問題就顯而易見地展示出了不生不通人情的超脫感。 梵行斟酌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有辦法用語言將其中奧妙解釋出來,只能籠統(tǒng)道:“因為她是個母親?!?/br> 不生眼中疑惑更甚:“可是孩子不是她生的啊,她不是他的母親?!?/br> 梵行嘆口氣:“你是不是還要問,那家的女兒見母親殺了父親,為何不報官?為何默不作聲地幫母親隱瞞下這事?” 不生猶豫了一下,感覺到這個問題似乎有些不應(yīng)該問,但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fēng):“……就算是因為孝道包庇母親,可是難道給父親伸冤就不重要了嗎?” 他這么一句話出口后,才感覺到身處其中的女兒的兩難。 梵行仿佛看透了他此刻的糾結(jié),垂下眼眸:“阿彌陀佛,紅塵凡人,皆是愚魯不堪而又智慧非常,他們會做出這些你無法理解的事,這才是人?!?/br> 他這邊循循善誘引著不生去琢磨人性幽微之處,那頭卻要應(yīng)付燕無糾雪亮的大眼睛。 燕多糖半拖半抱著有些糊涂的燕母回了家,燕無糾直挺挺站在梵行面前,嘴巴抿成一條線,眼里灼灼如有火光。 “你功夫很好,娘根本不可能把你推下去。”他冷不丁出聲。 梵行不言不語,像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樣,還是平和靜謐的圣僧模樣。 燕無糾心里亂糟糟的,他不知道梵行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聽見了娘的話,所以娘曾經(jīng)為了他……為了他…… 各種各樣的情緒攪合在一起,讓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對那個為他付出了這么多的女人,而在此之外,他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梵行的來意來。 無論之前燕多糖多警惕梵行,他都不怎么在意,可是方才那一下著實讓燕無糾難以理解,梵行武功不錯,不可能被一個弱女子輕易推下去,就算是不小心掉下去了,也能和方才一樣輕松上來,梵行卻故意等了這么久,像是在特意讓他看見一樣…… 為什么要這樣? 他忽然覺得,面前這個蓮花一樣潔白悲憫的僧人,有些難以看清。 梵行這時才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了似的笑一笑:“方才那一下,貧僧若躲過去,燕夫人就要掉下去了?!?/br> 他輕描淡寫地說:“當(dāng)時她情緒激動,神智不穩(wěn),貧僧怕刺激到她,聽見你們來了,就多等了一會兒?!?/br> 合情合理,沒有破綻。 但燕無糾的直覺就是告訴他,這個理由不可信。 小孩兒垂下睫毛,月光灑在面前這超凡脫俗的僧人身上,讓他的每句話都自帶梵音天降般的信服感。 不久前那個夜晚,白衣的僧人也是在這樣的月光下朝他伸出手,問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