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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天道無所畏懼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魏帝的神情變得極為難看,他大喝:“燕憑欄!朕叫你閉嘴!再說下去誅九族!”

    燕憑欄臉色如水泥澆筑,冷硬似鐵,一絲一毫沒有將魏帝的威脅放在心上:“二問!便是太子殿下有錯,按大魏律法,太子犯錯,應當提請有司會審,于大朝會上告知眾臣,才能量刑,若有不可挽回之大錯,應開宗廟廢太子,后方能將廢太子下詔獄?!?/br>
    “為何,陛下不審,不告,不宣,私下行刑,視大魏律法為無物!”

    燕憑欄的聲音大的鎮(zhèn)住了在場所有官員,魏帝的臉色已經紫漲,滿臉的褶子都因為憤怒而撐開,他左右環(huán)顧一圈,被他看到的臣子們紛紛低下頭,沒有人站出來反駁燕憑欄,也沒有人出言打斷。

    魏帝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他猛地上前幾步,抽出旁邊一個護衛(wèi)鞘中長刀,狠狠斬向燕憑欄:“朕叫你閉嘴!”

    這一舉動實屬石破天驚,皇帝殺官,只因官員上奏質詢?!

    立即有人驚慌出聲要阻攔,跪著的燕憑欄卻依舊不閃不避,看上去是已經下決心將自己豁出去了,不僅沒有躲避,反而大吼出聲:“三問!太子殯天,陛下方才可有一絲慈父之心,欲前去收斂太子遺骨?!”

    斬下的長刀驟然停在了燕憑欄身前數寸處。

    魏帝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眼神里滿是恐懼和慌亂。

    驚天三問。

    一問皇帝無容人之量。

    二問皇帝徇私枉法。

    三問皇帝無慈父之心。

    不能容人,徇私枉法,不堪為君;毒殺親子,視親子如仇寇,不堪為父。

    “太子遺言,陛下失道,此言可有不實之處?!”燕憑欄幾乎是咀嚼著血淚咆哮出聲,有狂風呼嘯著卷過,如同死去的怨靈在風中哭泣。

    魏帝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手里的長刀當啷一聲落地,他身上那種帝王的傲慢氣概一瞬間消失殆盡,剝離了王權的外衣,披著黃袍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蒼老膽怯,內心空洞充滿惡念的老者。

    “他沒有錯……你們都沒有錯……難道錯的是朕嗎?!”

    魏帝撕扯著嗓子質問燕憑欄。

    “他!他——一個太子!憑什么能凌駕在朕頭上?朕才是皇帝!大魏的皇帝!百姓只知太子,不知有朕!他不該殺嗎?!”

    魏帝聲嘶力竭地喝問,話音落下,他忽然冷靜下來了似的,冷冷地笑起來:“朕是大魏皇帝,一言斷天下黎民生死,他邵天衡,也是天下之一,朕何錯之有?!”

    他后退了一步,陰毒的視線掃視了周圍一圈,下令:“百官率衛(wèi)士下城樓,退守宮城!”

    一部分官員跟著他走了,另一部分人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雜亂的青色紅色紫色官服從燕憑欄身邊穿過,在某個人走過的時候,跪著的燕憑欄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件紫色官服的一角:“您不能走!”

    被拉住的人踉蹌了一下,低著頭怒視他,壓低聲音小聲罵:“你瘋了?快松開!”

    燕憑欄攥著衣服的手都泛了青:“您跟著他走了,燕家就完了!”

    那人語速飛快:“我不走才是完了!你這回徹底惹惱了陛下,若我不表態(tài),之后燕家就要被你拉下水一個不留了!卓兒才多大?他弟弟才剛出生!你忍心讓他們也隨你去死嗎?你真以為那個楚章能成事?他不過是打了個時間差,京師周邊各州還有駐軍,到時候你看是誰死誰活!”

    燕憑欄手里的衣角被生生扯走,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跪在地上的青年閉著眼,長長嘆了口氣。

    燕憑欄的警告并沒有錯,部分官員隨著魏帝退入宮城不到半個時辰,楚章就率大軍進入了京師。

    在太子遺黨眼中,楚章是太子的繼子,太子對其的愛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當即便有人歸降。

    京中各官員家眷被迅速控制住,那些匆忙退入宮城的大臣多數未來得及將家眷一并帶走,只能在宮中焦灼等候,心中不知不覺已充滿對魏帝的怨懟。

    為何要毒殺太子?

    為何要惹來這樣的禍事?

    燕憑欄的三問死死扎在他們心中,讓他們對魏帝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懷疑。

    ——一個連自己的孩子都不信任的父親,一個連這樣優(yōu)秀的太子都不能容忍的君王,誰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他身上?

    而楚章的行為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果決,他直接令兵士綁來宮中那些官員的家眷妻兒,令她們在宮外哭喊,聲明若不開門,便每過半個時辰每家殺一人。

    這個威脅毒辣下流,卻著實有用,困坐宮中招賢殿的眾大臣立馬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固執(zhí)地坐在龍椅上維護著自己權柄的魏帝察覺到底下的sao動,冷冷地瞪著他們:“怎么,你們要背叛朕嗎?”

    一片死寂。

    終于,戶部侍郎躬著脊背出列:“陛下!臣妻子早逝,膝下無半點子息,家中所遺親人,唯一年邁老母,母親含辛茹苦撫養(yǎng)臣長大——”

    不等他說完,旁邊就有急切的人同樣出列:“陛下!臣幼失怙恃,去歲方得一子,幼息薄弱,是臣之命脈啊!陛下亦有子,當能理解臣之——”

    他的話沒說完,胳膊就被同僚用力撞了一下。

    說什么詞不好,偏偏把最后一句話拎出來說?

    陛下剛剛死了個兒子,還是自己活活逼死的!

    這不是在嘲諷陛下嗎?

    說話的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急切中失了分寸,竟然說錯了話,不由得腿一軟,跪了下來。

    他不跪著一下還好,也許魏帝還不會這么敏感想到這里,他一下跪,就是實打實地在提醒魏帝自己做了什么,上首的君王頓時沉下了臉,陰陰地看著下面的臣子們。

    然而不等他說話,便有小內監(jiān)匆匆自后宮而來,拜倒在地哀聲報道:“陛下!莊妃娘娘自縊,已薨逝了!”

    魏帝藏在大袖下的手顫抖了一下,他仿佛沒聽清似的,身體往前傾了傾,問了一遍:“你說什么?誰薨了?”

    小內監(jiān)再度重復:“莊妃娘娘,聽聞二皇子殿下于常州為人所害,一刻鐘前,一條白綾,隨二皇子殿下一同去了……”

    魏帝整個人xiele勁,往龍椅上一靠,仿佛失了魂兒一樣。

    下面的臣子們互相看看,有人躡手躡腳地悄悄后退,出了招賢殿。

    起先悄悄溜走的只有一兩人,隨即走的人越來越多,到后面,也沒人顧得上驚動坐在上面的魏帝了,幾乎是爭先恐后地往外狂奔。

    臣子家眷們的哭喊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宮城厚重的大門便被打開了,楚章沒有理會那些狼狽跑出來的大臣,單騎縱馬奔進了皇宮,尚未越過金水橋,后面的兵卒便抬起手驚愕地指著遠處:“將軍,起火了!”

    楚章勒馬抬頭,在重重宮闕后,那個最為宏偉莊嚴的宮殿,有灰黑的煙柱如風卷上升,裹挾著赤紅的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鋪張開來。

    有內監(jiān)從那個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出來,見到楚章,嚇得撲倒在地,驚慌失措地大喊:“陛下自焚了!”

    楚章咬緊了牙,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大喝:“救火!”

    他怎么敢就這樣輕輕松松地死掉?身無負擔地、沒有得到任何報應地……就這樣死掉?!

    他怎么有這個資格就這樣去死?!

    那天宮城的大火燒了兩天一夜,連同招賢殿以及數座偏殿,幾乎被燒成了白地,魏帝的尸骨被埋在一處玉石屏風下,被火燒的面目全非成了焦骨,但是仍留下了算是完好的一整具尸體。

    楚章盯著這具尸骨看了很久,揚起馬鞭狠狠抽在了上面。

    碎裂的骨骸被抽打得裂開,焦黑骨殖四下飛濺,但沒有人敢上去阻攔這個行為。

    因為他的表情太恐怖了,雙眼血紅,整個人都猙獰扭曲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撕咬那具慘不忍睹的尸體。

    在堪稱瘋狂的發(fā)泄后,楚章停下了手,他啞著聲音說:“拖出去,扔了?!?/br>
    ******

    大魏泰和二十年秋末,魏帝毒殺太子衡,太子于眾目睽睽下以死明志墜落京師永定門,薨。

    定南公楚章率十萬大軍攻克京師,魏末帝舉火自焚,尸首被拋棄于亂葬崗,后定南公舉先太子旗平定魏十六州,凡先太子旗過處,舉城皆降。

    次年,楚章登大寶,國號仍為魏,定年號長衡,后人稱為楚魏王朝。

    第25章 山鬼(二十四)

    眾人皆知, 楚魏王朝的開國君主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不,當然指的不是記錄在玉碟金冊首位的那位陛下,那位早在楚魏建立之前就已經死啦,說的當然是取邵魏王朝而代之, 渾渾噩噩, 終日蒙昧沉醉在自己的夢里的那位開國皇帝。

    那是一個親手弒殺了自己的母親, 屠戮了昔日同窗滿門,會穿著沾滿血的衣服來上朝, 在大朝會上跳舞,嗜血暴戾的讓滿朝文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瘋子。

    不折不扣的瘋子。

    那位陛下喜好紅衣, 終日瘋瘋癲癲, 戴一只雪白面具, 上面簡簡單單地用墨勾勒出狹長的雙眼和笑唇, 除卻侍奉在曜儀殿的宮人們, 大部分宮人甚至不知道陛下長得什么模樣。

    ——他還有個古怪之處, 便是放著正宮大殿不住,非要住在宮城一角的東宮里。

    午時已過, 但偌大宮城依舊死寂無聲,瘋癲的暴君喜怒無常,但對于興建宮殿之類的事情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僅如此, 他似乎很討厭這種事情,自他登基以來,從未建過一座宮室、一座園林, 相比其他帝王,他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簡樸至極。

    前朝焚毀在末帝手中的招賢殿,至今還是一片白地,新君沒有讓人在上面重建宮殿,十余年下來,昔日大魏宮城的中心,堂皇宏偉的朝會大殿已經生滿了萋萋芳草,斷壁殘垣間,零星有野貍貓蝸居在此。

    不僅如此,在這十余年中,陛下很少踏足過東宮外的其他地方,大半座富麗神秀的宮殿群被荒廢,沒有人打理,那些錦繡珠簾,玉砌雕闌的宮室樓閣,統(tǒng)統(tǒng)成了野物游逛玩耍的地方。

    曜儀殿大門緊閉,兩名內侍如雕塑般站立在大門左右,聽得室內驟然響起了叮鈴哐啷一陣亂音,而后停頓了片刻,里面有個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問:“……幾時了?”

    守門的內侍才像是活了過來,他沒有上手開門,而是隔著門彎腰答話:“回陛下,已是午時三刻了?!?/br>
    里面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無聲無息的狀態(tài)。

    昏暗無光的室內,松松垮垮披著一件朱紅色長袍的男人歪歪地躺倒在臺階上,手邊傾倒著幾只酒壇子,一頭長發(fā)亂糟糟地披散著,他無神地盯著宮殿頂上粉彩珠翠的畫發(fā)呆,嘴里懶洋洋地哼著歌。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他瘋瘋癲癲地站起來,毫無章法地在正殿旋轉,大袖拂擦著重重簾帷,撞出風卷云散的縹緲感。

    “杳冥冥兮羌晝晦……”

    宿醉加上一夜風吹,他的頭又開始痛起來,這樣的痛苦反而讓他眼睛灼灼發(fā)亮,腳下凌亂的步伐踉踉蹌蹌,嘴里的調子忽高忽低,似怨鬼在哀哀吟唱。

    “東風飄兮、神靈雨……”

    他唱到這里,開始大笑,張開雙臂,踢開礙事的酒壇子和各種不知何時被他扔到地上的器具,笑聲張狂瘋癲,充斥了整座空蕩蕩的殿堂。

    笑累了,他一屁股坐下來,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他不該起兵,那樣太子殿下就不會為了給他鋪路讓他活下去而決絕赴死,可他若是不出兵,豈不是連殿下的最后一面都見不了了嗎?

    楚章的靈魂在兩難的折磨里日日夜夜不停歇地哀鳴,他用刀刃劃開自己的手臂,劃開胸口皮rou,看著血淌下來,在這樣的痛苦里,他才能稍稍安撫下哭泣不止的心。

    昨夜劃開的傷口被他毫不憐惜地一壓,又崩裂開來,殷紅的血順著手臂淌下來,瞬間濡濕了半只袖子,楚章好像沒感覺似的,依舊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他猛然驚醒了似的四下張望起來:“殿下呢?午時三刻了,殿下該午休的……”

    “啊……對了,”他又呆呆地坐住了,喃喃自語,“殿下在午休,再等一會兒吧……兆錯,我的兆錯呢?”

    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在孤寂的夢境里來來回回沉睡又醒來,發(fā)呆發(fā)了半刻鐘,他再次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今天是朝會,不能遲到,殿下不喜歡拖延……”

    曜儀殿的大門打開,衣衫凌亂,袖口還在淌血的皇帝走出來,他身上實在狼狽,但兩旁的內侍卻垂著眼睛,臉上神情不變,像是早就習慣了對方這副模樣。

    “去文淵臺?!背碌偷驼f。

    他說完,也沒有要內侍抬來轎輦的意思,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東宮里,身后不遠不近地吊著一群宮人。

    文淵臺中眾臣已到齊了,對于這位陛下的遲到,他們都沒什么反應,沒站多久,門外就傳來了內監(jiān)的大唱:“陛下到——”

    眾臣齊齊下跪:“恭請陛下圣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