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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天道無所畏懼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楚章一聲未出,只是死死抓著柱子旁懸下的簾帷,指甲捅進皮rou里,用帶血的劇痛壓抑住他喉嚨里的低鳴。

    邵天衡醒來時眼前一片昏花,只看見隱約的人影晃動,好一會兒才看清具體人物,瞧著楚章一臉像要失去一切般的驚惶,他努力抬了抬手指,帶著氣音低低說:“……孤……沒到時候呢……梅花,還開著……”

    楚章渾身一震,而邵天衡已經(jīng)再次昏睡過去。

    在宮女內(nèi)侍們驚慌的行走和焦灼浮躁的低語中,沒有人看見楚章眼底忽然燃燒起來的那一點晦暗火焰,它像是從地獄里點起的鬼火,無聲無息,連溫度都沒有,但卻含著最為狠戾的毒,它在此刻以決絕的心為薪柴和著恐懼點起,幽幽地,陰冷地,像要燒盡一切敢于攔在他面前的荊棘和壁壘。

    作者有話要說:

    楚章:蓄力讀條中——

    第10章 山鬼(九)

    曜儀殿的動靜在東宮之中傳的很快,楚天鳳在第二天也知道了太子被皇帝罰跪的消息,和旁邊面色擔(dān)憂的宮人們不同,她幾乎要放肆?xí)晨斓卮笮Τ雎暋?/br>
    邵天衡!你活該有今日!

    她仇視著大魏的所有人,其中以領(lǐng)兵踏破她國門的邵天衡為最,她恨不得邵天衡能跪死在御書房里,老子殺兒子,兒子恨老子,對仇人而言,這豈不是最為美妙的死法嗎!

    楚天鳳好幾次要忍不住笑出來,全憑著那么一絲理智才維持住自己的儀態(tài),她整天都快樂得仿佛踩在云端上,輕飄飄的想要飛起來。

    這樣的快樂在聽到宮人通報定南公求見時戛然而止了一瞬。

    “楚章?”楚天鳳甚至要反應(yīng)一會兒才想起定南公是什么人,她于是坐回正殿中央的高椅上,鎏金織花的厚重綢緞長裙如花瓣盛開在光潔地面,“讓他進來吧?!?/br>
    她的語氣里仍帶有對這個兒子的輕蔑。

    這種輕蔑在楚章漸漸走進后,很快轉(zhuǎn)化為了驚異。

    她頭一次這么細(xì)細(xì)地打量自己這個兒子,上前來的少年郎挺拔端莊,脊背挺闊而神采俊逸,先前那個怯懦畏縮的南疆少年已經(jīng)完全尋覓不到了,這樣的陌生讓楚天鳳心里驟然升起了一絲忐忑。

    而很快地,楚章比她更早看見了那一絲忌憚,于是他適時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勢,在楚天鳳看過來時,微微低下了頭,像之前一樣,輕聲喚道:“……母親。”

    他這樣的敬畏大約讓楚天鳳很是安心,對方不自覺地松了口氣,恢復(fù)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輕蔑:“怎么,在外頭受了欺負(fù),又想起我這個母親來了?”

    楚章低著頭,神情是刻板的冷淡,嘴中應(yīng)景地說著楚天鳳想聽到的話:“不敢……兒子萬萬不敢忘記母親……是這幾日,太子殿下令我去太學(xué)上學(xué),我跟不上課業(yè),于是日夜苦讀,才沒能早來拜見母親。”

    楚天鳳拉開一個假笑:“你本就腦子笨,多下功夫也是應(yīng)該的?!?/br>
    楚章聞言嘴角輕輕勾起了一個冷笑。

    楚天鳳若有所思:“不過他竟讓你去太學(xué)?那可是大魏高門子弟才能去的……你要和他們打好關(guān)系,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上這些人。”

    楚章躊躇著停了會兒,輕聲說:“母親,昨日太子殿下在御書房——”

    “噤聲!”

    楚天鳳眼皮一掀喝令道。

    楚章立即噤若寒蟬。

    楚天鳳見宮女們都站在殿外,才松了口氣,看著下首的兒子依舊唯唯諾諾,不由得心煩意亂:“曜儀殿的事我知道了,與你何干?邵天衡要死便死了,我們雖掛靠在東宮之下生活,卻并不代表就是東宮的人,他就是死了,皇帝也會好好安置我們,你慌什么?”

    楚章面色不變,大袖里的手已經(jīng)捏緊了,頓了會兒,壓下心頭那股暴戾之氣,緩緩說:“母親,我這幾日聽聞,皇帝最是寵愛二皇子,太子若是……不……不行了,那上位的必定是二皇子。如果我們能助他一臂之力,那日后我們的處境會不會……”

    楚天鳳似是沒想到這個兒子能說出這番石破天驚的話來,饒是她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半晌,她眼一瞇,微微笑起來:“這話有理,橫豎都是邵家的人,死了哪個都不虧?!?/br>
    楚章心口涌過一陣滾熱的水,像要燙裂他的心臟般,他面上平和,一字一句道:“但兒子勢單力薄,宮中之事所知甚少,還要仰仗母親多多費心,前去交好莊妃,我在宮外亦能知曉許多訊息,到時后宮朝堂,母親豈不依舊能掌握全局?”

    他這話說到了楚天鳳心坎兒里,那野心勃勃的女人兀自笑起來,看楚章的臉色也和緩不少:“母親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日后多來母親這里坐一坐?!?/br>
    楚章聽她這話便知道她是同意了,忍著滿腔的惡心行禮告退,楚天鳳假惺惺地挽留了一下,也沒有阻攔。

    楚章從照花臺退出來,停留在人跡罕至的道路旁,忽然佝僂著脊背嘔吐起來。

    他一天沒有吃東西,任他怎么嘔吐,只吐出來幾口酸水。

    好惡心啊……怎么會有怎么惡心的人……

    楚章早就知道楚天鳳的本質(zhì),但還是被這赤裸裸的污濁給翻騰攪動得胃中顛騰。

    怎么會有這么惡心的人,而這樣惡心的人居然還是他的母親。

    太惡心了,太惡心了……

    楚章彎曲著脊背大口喘氣,幽深的瞳仁如兩口深井,不過是相互利用相互欺騙而已,血緣在楚天鳳那里什么都不是,那他又何必為此而寒心?

    他明明早就知道這點……

    楚章站直了,動了動僵硬的面部肌rou,重新掛上無害的笑容。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楚天鳳這里只是第一步,他要保護他的太子殿下,為此,他可以做到所有難以想象的事。

    他絕對可以做到的。

    ******

    邵天衡再次醒來時,楚章正坐在他身邊打瞌睡,少年人衣服皺皺巴巴,眼下有一圈烏黑,大概是好幾天沒睡了,腦袋靠著硌人的床柱,眉頭緊皺,睡得不甚安心。

    邵天衡微微側(cè)頭,想越過他去叫別的宮人,不等他張嘴,楚章一個激靈就醒了,眼睛倉皇地瞪圓了,焦灼地四下一看,見到邵天衡仍好好躺著,松了口氣,而后才發(fā)現(xiàn)邵天衡睜著的眼睛。

    “殿下,您醒了?”楚章倏地站起來,湊過來詢問:“可有哪里不適?餓嗎?渴不渴?”

    說著,他朝寢帳外擺了擺手。

    外間很快響起了宮人們行走時裙擺摩挲的柔和聲音,邵天衡只是看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面前的少年眼中似乎多了些別的東西。

    堅硬的,鋒利的,他一直想要楚章?lián)碛卸聟s沒有的東西。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好像……]天道琢磨了一下用詞[醒悟了?]

    法則哼哼唧唧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出現(xiàn),嘴里還抱怨著那些修仙者——[干什么都要念叨兩句法則,修煉也念叨我,馴獸也念叨我,剛才有個老家伙,自己想用靈火燒飯就算了,還說是“順應(yīng)法則”!呸!是他自己把飯燒糊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br>
    抱怨了一通它才嘰嘰咕咕地停下嘴,把天道剛剛的話從時間里拉出來又聽了一遍[哦,那個啊……就是因為你生病了嘛,他就生氣了。]

    法則概括的很簡單,天道聽的莫名其妙,想了一會兒也沒明白這是怎么個前因后果,就當(dāng)這又是人類的一處奇妙之處,將這件事記在心里的本本上,他恢復(fù)了邵天衡的做派。

    楚章扶著邵天衡飲下兩口水,又將被子替他往上拉了拉:“爐子上溫著碧粳米粥,殿下喝兩口嗎?”

    邵天衡一聽吃東西,眉頭就輕輕蹙了起來,不言不語地偏過臉,一副消極抵抗到底的樣子。

    楚章滿心的酸楚里忽然多了一絲絲笑意,怎么這么厲害的殿下也會像小孩子不肯喝藥一樣鬧別扭?

    他知道病中的人最是厭惡吵鬧,于是他將聲音放得更輕軟,像是哄孩子一樣說:“您睡了三天,只進了些米湯參茶,總要吃點什么吧?米粥軟爛好克化,不然叫膳房做點茶糕?揉點梅花蜜進去?我聽說中原喜歡在糕點里加花,庭芳苑的梅花開得好,放點梅花瓣進去怎么樣?”

    他絮絮叨叨地說,變聲期的少年聲音不是很好聽,他就壓得低低的,像是幽幽盈流的暗河,帶著點沙沙的質(zhì)感。

    “……再加上兩勺糖?御醫(yī)熬的藥苦的很,我偷偷嘗了一口,苦的牙都麻了,殿下喝了三天,不覺得嘴里苦嗎?”

    他不說還沒感覺,他一說,邵天衡頓時覺得從喉嚨到舌尖都是腥苦的藥味。

    風(fēng)姿俊秀蒼白病弱的太子忽然掀起睫毛瞪了楚章一眼,一臉不情愿地說:“……閉嘴,拿來吧——孤可不是因為怕苦!”

    楚章閉了嘴,笑瞇瞇地點點頭:“是,殿下男兒氣概,當(dāng)然不怕苦,是我嬌氣又嘴饞,想蹭殿下一口粥喝。”

    邵天衡的臉色這才好轉(zhuǎn)了些。

    盈光端著一只白瓷碗上來,楚章接過碗,用勺子舀起一勺清香甜糯的碧粳米粥,粥里什么料都沒有放,只是最清淡簡素的米粥,楚章吹涼一勺粥,遞到邵天衡嘴邊。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掃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乖乖地張嘴喝下了那口粥。

    一種充盈滿足的情緒塞滿了楚章的心口,他低下頭再次舀起一勺子,小心翼翼地吹涼,湊到邵天衡那里。

    來回喂了五勺,一碗粥還沒下去一半,邵天衡就皺著眉頭避開了楚章的勺子:“行了,撤了吧?!?/br>
    楚章臉色有些不易察覺的憂心,但也沒有多勸說,轉(zhuǎn)身稀里嘩啦一口將剩下的大半碗粥灌進了自己肚子里,將碗勺交給了盈光,回頭就對上了邵天衡面無表情里帶著震驚的眼神。

    楚章茫然地回望:“……?”

    兩人面面相覷了半晌,楚章霍然回神,臉騰一下紅了:“不是……我、殿下……那個……我這幾天……”

    還是盈光上來解了圍:“殿下,這幾日定南公日日守在您床邊,喂藥喂水也是公爺做的,您喝不下幾口米湯,公爺又不愿意出去吃飯,常就著您剩下的米粥填肚子……公爺也是無心?!?/br>
    楚章的臉越來越紅,在邵天衡睡著的時候喝他喝過的粥還沒什么感覺,但是當(dāng)著人家的面……

    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啊!

    楚章的臉都要燒起來了。

    邵天衡見他窘迫的快要鉆進地縫里,笑了一聲:“雖不同姓,楚章也是孤之子,子侍父疾,倒也無妨?!?/br>
    盈光抿著嘴笑著應(yīng)是,楚章滿頭的熱血卻在這一句話里驟然涼了下去。

    子侍父疾。

    是啊……他們名義上,是父子。

    楚章后知后覺地想起了這點。

    這些日子從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以至于他都快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東宮,為什么會在他身邊。

    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喜歡他,而是因為楚天鳳嫁給了太子,而他現(xiàn)在是太子的兒子。

    他能在這里,是因為在外人看來,他在侍父疾??!

    這個冰冷嚴(yán)酷的事實幾乎將楚章?lián)羲?,之前被他有意無意忽略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楚天鳳這么令人作嘔,可她卻擁有著太子側(cè)妃的身份,而他……只能依附著楚天鳳才能留在他身邊,如果楚天鳳死了,他甚至沒有資格這樣坐在他身旁。

    他全身的肌rou都在顫栗,但他卻強迫自己的思緒慢慢冷靜下來,臉上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靦腆笑容:“……是,殿下?!?/br>
    第11章 山鬼(十)

    邵天衡的病養(yǎng)了很久,直到開春也不見大好,反反復(fù)復(fù)高熱了幾次,纏綿病榻逾月,整個人都瘦成了一把骨頭,伶仃的脊骨從柔軟的絲綢下幾乎要破體而出,看得楚章心驚膽戰(zhàn),整日整夜地守在他床前,連太學(xué)也沒有再去。

    時間久了,邵天衡對他的態(tài)度也變得隨意和緩了起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連盈光都看得稱奇。

    雖然平日里不顯,但邵天衡積威深重,盡管他看上去因為身體不好而十分好說話的樣子,不過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敢真的把他當(dāng)成心性柔和的人來看。

    可楚章卻做到了能與邵天衡相處融洽,即使其中有他刻意迎合,也架不住邵天衡的確有心靠近楚章。

    “外頭又下雪了?”邵天衡迷迷糊糊醒來,見到帳子外的天光還是昏沉蒙昧,于是含糊地問了一句。

    溫?zé)岬谋蛔觿恿藙?,躺在他身旁的少年人起身輕手輕腳下床,給他壓好漏風(fēng)的被角,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這套動作他做得熟練極了,可見這些日子沒少做。

    “下雪了,應(yīng)該是今冬最后一場雪了,天色還在,殿下再睡會兒吧?!背螺p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