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所有讓他留戀的東西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奚山。

    手機(jī)上，池驍終于發(fā)來了一句溫和的問候：“哥，你注意身體，什么時候想家了再說，這邊兒我?guī)湍愣鄤駧拙??！?/br>
    “沒必要，你好好念書?！背啬罨貜?fù)她。

    小插曲并未真正影響池念的心情，他從前看過一本書，上面說父母對孩子的期待值往往大于他們所說出來的。

    所以池念想，他可能沒辦法完成丁儷寄予的厚望了。

    進(jìn)入一月以后，時間仿佛被按了快進(jìn)鍵。

    池念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十分規(guī)律。他早晨遛狗、坐輕軌去畫室上課、吃飯、下班后偶爾與陶姿幾個聚餐，回家遛狗、到闌珊接走可樂，然后晚上追一下最近熱播的電視劇，鉆進(jìn)被窩和奚山視頻，直到困得不行睡著。

    奚山那邊，因為舅舅的病情奇跡般地得到了穩(wěn)定，多做幾項檢查后，主治醫(yī)生排除了做心臟支架的必要，也一直留在德令哈醫(yī)院。

    聯(lián)系上家人的事，池念并沒有告訴奚山，他以為不值一提，也不會對他們的生活有什么實質(zhì)上的改變，不如奚山什么時候回重慶來得重要。

    臘八一過，除夕似乎近在眼前。

    “你星期五回來？”池念已經(jīng)鉆了被窩，抱著可樂，不管對方在自己身上沾了一堆花色各異的貓毛，驚喜立刻溢于言表，“真的嗎，我去機(jī)場接你！”

    奚山那邊是戶外，他攏了攏帽子：“嗯，機(jī)票買好了，不過等到江北應(yīng)該是晚上?！?/br>
    高原寒風(fēng)凜冽，呼嘯而過，一直灌進(jìn)了池念的耳朵。

    “沒事，我下班就去接你，我開車！”池念輕快地說，他觀察奚山周圍的景色，燈光影影綽綽，不由得問，“這么晚，你在外面干什么？”

    奚山言簡意賅：“溜達(dá)?！?/br>
    他大概是覺得字說多了吃風(fēng)，往前走了兩步，側(cè)過身，給池念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彩燈掛起，不時變換顏色，熟悉的護(hù)欄維持著夏天的模樣。只是流水結(jié)冰了，而那時還算茂盛的白楊落盡樹葉，剛下過雪，夜里，燈光映雪光，有種朦朧的柔和。

    “你在巴音河邊嗎？”池念問。

    奚山點點頭，朝他舉起了另一只手的煙花棒。

    溜達(dá)的理由太生硬，池念不知他為什么突然想起這事，但共同的回憶令他心里一軟：“這個點，又冷，河邊沒幾個人吧？”

    “就我自己?！鞭缮秸f完，把手機(jī)隨便找了個地方放。

    聲音還在繼續(xù)，只是池念看見的畫面黑了。他聽見腳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不由得摸了摸可樂，遺憾地想今年還沒堆過雪人。

    可樂發(fā)出纖細(xì)的叫聲，很享受地打起一連串小呼嚕。

    屏幕重新亮起，奚山往后撤了一步，他靠在沿河欄桿上，手持著兩三根一起點燃的煙花棒，給池念看。煙花棒緩慢地?zé)?，金色如同一枚小太陽，在奚山手指尖跳躍，遠(yuǎn)處結(jié)冰的河面、寒風(fēng)、枯樹，使得這光如同冬日漫長黑夜中的唯一動點。

    他們誰也沒說話，一起等煙花棒燒到盡頭。

    最后一點光即將熄滅的時候，奚山的聲音傳來——隔著風(fēng)中的信號顯得失真，又像拖欠很久終于抵達(dá)——

    “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金色花轉(zhuǎn)瞬即逝，頓時淹沒在了黑暗之中。

    “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彼f。

    “我只想你?！?/br>
    說完這句話，視頻攝像頭換成前置的，奚山圍得只露出一雙深邃黑眼睛，他埋著頭，把燒掉的煙花棒灰燼用雪埋了。

    池念低聲笑起：“我當(dāng)時思考過要不要背完，但總覺得還沒熟到那個地步?！?/br>
    “挺好?！鞭缮揭馕恫幻鞯卣f，“有始有終嘛。”

    “奚哥?！背啬詈八?。

    “嗯？”

    其實以前想過這個問題，可沒好意思問。現(xiàn)在氣氛挺好，池念問出口也順理成章：“你是不是從那個時候就對我有好感了？一句話，記了那么久?！?/br>
    奚山難得沒立刻回答，他低著頭，往前走了兩步，才說：“不是?！?/br>
    “哎？”池念大失所望了。

    怎么和說好的不一樣！

    “我當(dāng)時只想，能遇見你挺好的?！?/br>
    見池念頓時萎靡不振，奚山笑笑，把面罩扯得再往上一些，他的眉毛被雪沾染，有點像憨態(tài)可掬的圣誕老人：“至于其他，就沒考慮那么多。不過也說不上來……我沒意識到不代表沒心動?！?/br>
    池念這才從霜打的茄子狀態(tài)回歸正常，但嘴巴仍翹得老高，仿佛能掛醬油瓶，對奚山的回答很不滿意：

    “可我從很早之前就喜歡你了呀。”

    他說話一向直白，惟獨告知“喜歡”時有點兒畏手畏腳。

    奚山被這記猛藥灌得暈暈乎乎，半晌，才“嗯”了聲。他走回了橋上，順著無人的街道慢慢朝住的酒店去：“我能感覺得到?！?/br>
    “真的么？”

    “真的?！?/br>
    “那你為什么一直躲著我？”

    “因為不敢確認(rèn)?！鞭缮秸f話很輕，池念半個字不敢錯過，“我想，你可能是沖動。是我把你從戈壁載回了安全的地方，所以這份‘好感’很正常，也無可厚非。但過了那時候呢？我不是最特別的那個因素?！?/br>
    “你就是！”池念打斷他，自行替代了奚山話語中患得患失的沉重，“我從來沒想過那天如果不是你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