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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窈窕如她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他現(xiàn)在改吃素了嘛,再說從你的墓里逃出來之后,我和他一起趕了好幾天路,吃睡都在一起,他要是想打我主意,我早變成花肥了?!?/br>
    謝邀說“哦”,摸著自己的面罩,意有所指地沉吟:“換了我,一定也有這樣的恒心,姐妹你相信我嗎?”

    公主斜眼打量了他半天,“別以為姐妹姐妹叫得親熱,我就會消除對你的戒心。本公主只相信我的釋心大師,不相信你們這些巧言令色的鑊人。”

    謝邀愣住了,“我和那些要吃你的鑊人難道是一樣的嗎?你都沒有心的嗎?”

    公主當然知道他的好處,只是成心想逗他。這些天也是因為有了謝小堡主,她們才能順利抵達云陽,這位姐妹結交的,還是十分有益的。

    公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等我明日進了達摩寺,就把鑰匙還給你?!?/br>
    謝邀一再暗示,就是想引她關注一下他的面罩,終于公主不負所望,主動提起了,卻不知為什么,他反而又覺得有點虧心了。

    “嗐!”他遮掩著擺手,“不談這個,鑰匙是我自愿交給你的?!?/br>
    公主揚眉一笑,“總不能一直鎖著你的嘴啊,再說知虎兄,你也該刷刷牙了?!?/br>
    ***

    公主安頓好了綽綽有魚,第二天早起入寺上工,可能因為前一夜太興奮沒有休息好,導致第二天險些遲到。

    綽綽連揉帶喊地把她弄下床,給她洗臉梳頭上妝。公主閉著眼任她揉搓,全都準備好了還不肯睜眼,最后是有魚一聲喊:“釋心大師昨晚回達摩寺了!”才把公主徹底驚醒。

    慌忙穿鞋換衣裳,趕到山門前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公主把鑰匙歸還了謝邀,說:“知虎兄,這幾天多虧你了。等我成功后,把你介紹給我哥哥,讓你做天歲最大的玉石供應商?!?/br>
    膳善基本上只有美玉拿得出手,不管對誰,公主許諾的都是讓他當玉石供應商。

    謝邀握著鑰匙點了點頭,“搞不搞玉石是小事,最要緊的是你進去后人身有保障。我在客棧包了長期客房,如果達摩寺混不下去了,就回云來客棧,然后派人傳話給我,我得了消息,立刻就來接你?!?/br>
    公主說好,摁了下黑痣向山門走去。忽然“當”地一聲,寺廟的晨鐘被敲響了,拱形的山門由兩個沙彌合力推開,謝邀目送著公主,獨自走進了那片梵聲里。

    寺廟里的秩序井然,公主看著十幾位僧侶列隊從長廊上經(jīng)過,每個光頭都不一樣。不得不說,那么有世俗氣的公主,身處這圣境中時,也感受到了心靈被滌蕩的快感。青山綠樹還有白衣的僧侶,這里遠離紅塵,好像一下子放空了內(nèi)心,人也變得耳聰目明起來。

    “施主可是尉大娘?”

    公主回身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站在對面廊廡上,合什向她拜了拜。

    “主事已經(jīng)吩咐過了,尉大娘來了便往后廚去?!毙『蜕泄斯恚按竽镎堧S小僧來吧。”

    公主對大娘這個稱呼,報以了禮貌克制的微笑,邊走邊腹誹,這些和尚的眼神是不是都有問題,說被男人拋棄,就成大娘了嗎?臉忽略不計,沒看見她身材多窈窕嗎?還有這柳腰,扭兩下謝小堡主的鼻血都下來了,他們居然管她叫大娘,再不濟叫聲“嫂子”也可以啊。

    當然不平歸不平,初來乍到意見是不能提的,公主懂規(guī)矩。

    她跟著小和尚進后院伙房,畢竟提供三百多僧侶飯食的地方,只覺大得驚人,甚至比膳善的光明殿還要大。那爐灶是巨型的,鍋子也是巨型的,十來個灶頭一齊上陣蒸包子,白茫茫的煙霧填滿整間伙房,人像走在云里一樣。

    一不留神,對面有僧人捧著大疊飯碗殺到,公主忙閃躲,僧人一陣風似的錯身而過,很快便又消失在無邊的蒸汽里。

    小和尚見她迷茫,笑著說:“大娘初來,一時不習慣,等熟悉了伙房上飯的流程,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過會兒會有師兄把粥桶注滿,搬到前面長桌上去,大娘只負責打粥和分發(fā)饅頭咸菜就行了?!?/br>
    公主噯了聲,左顧右盼,“小師父,寺內(nèi)所有僧人都會來伙房打飯吧?有沒有哪些高僧,是需要另外預備好送進禪房里的?”

    小和尚說:“大娘叫小僧圓覺吧。寺內(nèi)僧侶一般都是親自來打飯,連老方丈八十高齡了,也是每日到伙房用齋飯。”

    公主點了點頭,又接著刺探,“你法號叫圓覺,那么釋字輩的,是你師叔還是師侄???”

    這回小和尚微停頓了下,仰頭道:“釋字在達摩寺不排輩,只有一人冠這個法號。大娘認得釋心大師?”

    “啊啊啊……”公主忙心虛地擺手,“不認識,只是以前聽說過,據(jù)說此人來歷不一般……那個,本公……那個,粥桶已經(jīng)搬到前廳去了,不說了,我上工了?!?/br>
    公主麻溜遁逃了,邊走邊慶幸,還好跑得快,不然就露餡了??磥硪院筮€得多注意,不能急功近利,萬事得慢慢來。反正她有大把時光sao擾釋心大師,這回是甕中捉鱉,不怕他躲到天上去。

    公主喜滋滋系上圍裙,邁進了前面僧人進餐的廳房。

    給她安排工作的年輕和尚也挺客氣,見到她合什一拜,說阿彌陀佛,“有勞大娘了。”

    公主說:“好好好,舉手之勞。”一面拎起了粥桶里的銅勺,掂一掂,份量還不輕。

    在伙房里做事的都是圓字輩,之前的叫圓覺,這個叫圓慧。圓慧卷起袖子給公主做示范,兩勺米粥,半勺雪里蕻,一個饅頭,是僧侶們早上的餐點標配。

    公主看著他打了兩份,手穩(wěn)得很,果然經(jīng)驗老道。后來圓慧便讓到一旁,示意公主動手。公主也不矯情,都混成這樣了,可以暫時忘了自己的身份。粥湯舀起來,饅頭分派起來,起先還哆哆嗦嗦亂晃,等打過了二三十份,漸漸掌握了技巧,這項工作就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每一位到她面前的僧人,她都要抬眼看一看,可惜沒有她要找的人。再朝前望望,隊伍排得很長,還是很有希望的。于是重新振作起來,左手能寫字的特長也得到了發(fā)揮,右手干累了換左手,干得可謂風生水起。

    只是可惜,直到最后一個和尚端著粥碗咬著饅頭離開,公主都沒能等到釋心大師。她不死心,轉(zhuǎn)頭問圓慧:“這就完了?寺里的大小師父都來齊了嗎?”

    圓慧說齊了,端起自己的那份準備去找座位,公主表示不對,“寺里一共有三百四十七位僧人,今天只來了三百四十五位?!?/br>
    圓慧聽她這么一說,頓時覺得這大娘不一般,居然把人數(shù)清點得這么仔細,當即對她肅然起敬,“大娘你真是太有心了!是這樣的,西堂大師父這兩日正辟谷,還有一位入上京辦事還未回來,因此今天只有三百四十五人?!?/br>
    公主有點失望,這人為了避開她不惜繞遠路,大概真的怕透了她吧?

    不過沒關系,他早晚會回來的。在這之前公主決定先適應廟里的生活,順便和主事討間小柴房解決住宿問題。畢竟這廟里沒有第二個鑊人,相對安全,普通人是聞不見她身上氣味的,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身份。只要在寺里住下,那么一去九進一,等于同居,釋心大師八成要高興壞了。

    公主嘿嘿笑起來,邊笑邊喝粥,一旁的圓覺問:“大娘,你在笑什么?”

    公主回過神,忙說沒有,“我是覺得打飯的工作我能勝任,高興的?!?/br>
    圓覺頷首,“不過這才是早飯,午間有加菜,會更忙一些?!?/br>
    公主說不要緊,“我們農(nóng)戶人不怕辛苦?!碑斎荒X子里有別的算盤,旁敲側擊著,“我剛才聽圓慧大師說,釋心大師入上京辦事了,不知什么時候回來?過幾日不是有法會嗎,所有僧人都要參加吧?”

    圓覺雖然想不明白她為什么對釋心大師那么關注,但還是據(jù)實回答她,“今年是釋心大師剃度的頭一年,他必然是要出席法會的。左不過這兩天,無論如何會回來?!?/br>
    那就放心了,公主充滿了干勁,閑散的人生忽然找到了方向,從沒有這樣積極向上過。

    到了第二天,終于有好消息傳來,說釋心法師已經(jīng)回寺,往禪房拜見方丈去了。公主心頭忍不住一陣激動,強自按捺住,如常進行開飯前的準備,驚喜必須給得出其不意。

    伙房前又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公主右手拿鏟左手握勺,在長桌前擺開了架勢。

    隊伍沒有那么整齊,參差的人群慢慢移動,公主打了雞血般在幾百張面孔之間搜尋。有時候預感引領,總覺得他應該會在那個方位出現(xiàn),結果一張盆大的臉擋住了一半視野。

    公主有點嫌棄,暗暗撇嘴,正灰心呢,那大臉盤移開了,露出后面那張眉清目秀的臉。

    公主腦子里頓時嗡地一聲響,闊別多日,釋心大師好像比之前更俊俏了。不知是因為洗漱過后的緣故,還是靠兄弟們襯托,他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沉寂、清嘉、氣宇不凡。

    滿世界的僧人仿佛都憑空消失了,公主眼里只看得見他。草草給排在前面的和尚打了飯菜,暗數(shù)著五、四、三、二、一……來了!他來了!如此心甘情愿地到她面前來了!

    打了上千份飯,公主已經(jīng)能夠很好地掌握每份飯菜的份量,一鏟子下去八九不離十,不會厚此薄彼。

    然而輪到他,飯鏟多掘半分,菜勺也不顛了,咔地一下扣在他碗里,量之大,令左右的人驚詫。

    釋心這才察覺,疑惑地望向這位新來的大媽。大媽目光慈愛,表情溫暖,咧嘴笑起來,痦子上的黑毛迎風招展。

    釋心眼前頓時發(fā)黑,端著餐盤的手也開始隱隱發(fā)抖,要不是現(xiàn)在艷陽高照,他真會以為活見了鬼了。

    第28章

    “大師, 別來無恙啊。”公主秋波暗遞,自覺傾城。

    釋心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眼神錯愕地望著她。怪這飯?zhí)没鞚岬目諝庋谏w住了她飧人的氣味, 他居然是走到面前才發(fā)現(xiàn)她的。

    公主當然有很多衷腸想跟他訴一訴,比方那天他一掌劈得她多痛, 她痛定思痛后覺得不能放過他什么的。不過現(xiàn)在人多, 寺內(nèi)所有大小和尚都在, 暫時不方便把兩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關系公諸于眾。在做人方面,公主還是比較厚道的,逼良為娼的事不能干, 要干也得釋心大師心甘情愿。

    他們眼神顧盼之間全是戲, 邊上的圓慧追問:“大娘和釋心大師認識?”

    釋心不語,重又垂下了眼。他向來高姿態(tài),也做好了公主胡說八道誣他清白的準備, 誰知并沒有。

    公主說:“有過一面之緣,那天我的豆腐攤子被人撞翻了, 是釋心大師替我扶起來的。釋心大師真是個好人啊, 就是看上去瘦了點?!边呎f邊往他碗里又加了幾塊豆干,“大師長途跋涉一定很辛苦, 多吃點兒,要是不夠, 大娘再給你添?!?/br>
    公主笑瞇瞇,笑出了彼此交情不一般的意味。

    作為伙房打飯一線, 量多量少都是有彈性的, 全在那一抖勺之間。有時候人情往來,連佛門凈地都不能避免,世上哪里來絕對的公平, 要是真講公平,就沒有釋心法號不排輩,老方丈給他另立一字的事發(fā)生了。

    上百雙眼睛看著,未必沒有人犯嘀咕。釋心看看堆得像小山的菜碗,這是來自伙房大媽的關愛。

    公主滿目柔情,那張刻意丑化的臉慘不忍睹,但裊裊眼波間,仍有看得見的萬種風情。

    釋心低了低頭,道一聲阿彌陀佛,端著托盤轉(zhuǎn)身尋坐處去了。公主望著那穿衣顯瘦,脫衣有rou的背影,搖頭感慨:“瘦!太瘦了!”

    邊上的圓覺不明白大娘對于瘦的定義到底是什么,輪到一個真正精瘦精瘦,瘦得兩頰都凹進去的沙彌打飯時,大娘垂著眼皮,連看都沒看一眼,漠然扣了一勺豆芽,份量精準,無可指摘。

    很多時候吃大鍋飯就是這樣,不要指望打飯的能多給,只要不少給就是天大的運氣。心態(tài)平衡,皆大歡喜,飯?zhí)贸燥埐艜缘每鞓贰?/br>
    通?;锓哭k事的人,得等所有僧人都打完了飯,才輪到他們動筷子。公主的工作終于完成了,捧著自己的小碗觀望,見釋心對面的位置正好空著,便興高采烈跑了過去。

    掃掃袖子,施施然坐下,釋心沒理會她,但吃飯的動作微頓了下。

    公主扒了口飯,悄聲問:“大師,見到我是不是很尷尬?”

    的確很尷尬,他知道自己甩不掉她,她的陰魂不散,她的韌性,全部超出了以往他對一國公主的理解。但越接近達摩寺的時候,他覺得希望越大。他期待寺規(guī)森嚴,能攔住她前進的步伐,結果證明是他太樂觀了。

    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她能這樣毫無障礙地出現(xiàn)在山門內(nèi),并且精準直擊腹地,拿起了伙房的飯勺。

    他能怎么辦?太難太難了……有時候難得他懷疑人生,他的修行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最無奈的是,還不能戳穿她。她喬裝打扮,博得了所有僧人的同情。她說他是“好人”,好人就好人吧,總比開口誣陷他,管他叫“夫君”強。

    釋心吸了口氣,如果這深穩(wěn)沉靜的身體是由看不見的弦絲緊拽支撐的話,剛才打飯一抬眼看見她的瞬間,就已經(jīng)斷了一半。

    他問出了此生最絕望的問題:“施主,你究竟想怎么樣?”

    公主無辜地說:“不想怎么樣,找了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而已?!?/br>
    這個人是真的有通天徹地的本事,竟然輕而易舉就打進達摩寺內(nèi)部來了。他開始灰心,甚至一度覺得暗無天日,過去十余年征戰(zhàn)沙場,再強大的敵人都未曾讓他這樣氣餒過,他實在點撥不了她的冥頑不靈,也度化不了這個毫無慧根的人。

    她不依不饒,是不是想討個說法?他只得放下面子,主動向她解釋,“上次的事,并非貧僧本意。當時施主走火入魔,貧僧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傷著了施主,還請施主見諒?!?/br>
    公主唔了聲,“走火入魔?”無賴地笑了笑,“沒錯,我是對釋心大師著了魔。”

    釋心蹙眉,很快掃視左右,唯恐別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但這個動作做完,他立刻就后悔了,心浮氣躁不成體統(tǒng),看來是該到佛祖面前懺悔去了。

    好在他能自控,調(diào)節(jié)心態(tài)的能力也很強大,便問公主:“施主不打算回上京了嗎?”

    公主坦蕩地嗯了聲,“大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在這伙房找到了從未有過的自信。果然人不能游手好閑,必須通過勞作找到活著的價值。本公主覺得自己的人生變得閃閃發(fā)光,這兩天幫著淘米掃地,雖說有些辛苦,卻過得十分充實?!?/br>
    釋心聽她說完,忽然覺得她入寺似乎也不是壞事。

    環(huán)境可以重塑一個人的心境,過去她嬌縱跋扈,沒吃過苦,因此不屈不撓心比天高。來到達摩寺,寺里青燈古佛,粗茶淡飯,要什么都得親力親為,她逐漸適應這樣的日子,返璞歸真后,也許就此脫胎換骨了也不一定。

    釋心道:“施主能這么想很好,稍稍勞作,修身養(yǎng)性,假以時日會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大我?!?/br>
    公主贊同地沖他眨了眨眼,“大師懂我?!?/br>
    這就是她剛才忽然發(fā)掘的新戰(zhàn)略,強攻不得,可以智取。

    一位需要受菩薩和釋心大師點化的公主,紅塵中一粒浸泡過蜜糖的沙,看似活得無憂無慮,其實內(nèi)心是空虛的。和尚喜歡講小我大我,公主就陪他念念阿彌陀佛,畢竟是奔著成親過日子去的,先交交心,談談理想,當他發(fā)現(xiàn)達摩寺外的世界也有一個理解他的人,就不會一門心思非出家不可了。

    啊,公主覺得自己真是個懂得剖析人心的小天才,她現(xiàn)在也是有工作有責任的,不是毫無價值的社會閑散人員了。這達摩寺里沒有其他鑊人,人身相對安全,每天早中晚還能見釋心大師三次,顯然比在外面追著他跑省心多了。

    公主歡歡喜喜吃了塊豆干,奇怪仔細嚼一嚼,居然嚼出了rou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