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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葬儀式簡單也簡短,我在人群里有看到幾個互助小組的熟面孔,大家只是遠遠頷首,算打過招呼,葬禮結(jié)束后也沒有過多交流便各自離去。 我與商牧梟一同往墓園大門走,不知是不是被葬禮氣氛影響,他一路都顯得很安靜。 “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葬禮。”快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商牧梟突然說道。 我一聽便覺得不對,他第一次參加葬禮,那他mama去世時他在哪兒? 他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語氣平淡地接著道:“我mama舉行葬禮時,我不被允許靠近,只能由保姆牽著站在遠處。因為我爸說,mama不會想要見到我?!?/br> 分明方才還覺得陽光溫暖,只是片刻功夫,我又無端冷起來。雖然我與父母的關(guān)系也十分疏離淡漠,但也不至于像他這樣水火不容,我實在很難想象,商祿竟然對五歲的孩子說這種話。 “她死的那天,問過我……要不要和她去一個地方。我一直很怕她,她從來不喜歡我,除了對我發(fā)脾氣,就是責怪我毀了她的事業(yè),我直覺那不是好地方,就拒絕了。她一下子變得很生氣,強硬地將我推出門外,丟進了雨里,任我怎么哭喊都不開門?!闭f到這里,他哂笑一聲,“長大了才知道,她是要帶我去黃泉,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br> “人人都說她是病了,她也不想那樣,要我原諒她?!彼咴陉柟饫?,聲音卻冷得要落冰渣,“可她病了又不是我的錯,我為什么不能恨她?” 到了大門口,不遠處便停著我和他的車。他停下來,我也不由自主跟著停下。 “她的畫充滿生機,寓意美好,看著那些奇妙的顏色,心靈也會不自覺平靜下來。她把最好的一面給了別人,最壞的一面給了我。” 所以他才想要毀去《園景》,毀去那些在他看來虛假到令人作嘔的東西。他從小長在父母的責備中,沒有得到過一絲來自他們的溫情,只有jiejie是他的全部。 而現(xiàn)在,商蕓柔也不再獨屬于他。 他站在我面前,雙手插在外套里,青春無敵的二十歲,眼里卻滿是對這個世界的厭倦與憤恨。 你們還年輕,你們要好好活。他也看到了這句話,卻不知如何才算好好活。 “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別人葬禮?!蔽艺f,“十二年前,和我一起出車禍的三個朋友舉行葬禮時,我還躺在病床上難以起身?!?/br> 商牧梟沒有半點驚訝,面向我,臉上很平靜。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仍然深陷噩夢,沒有辦法從車禍里走出來?!?/br>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到處流行著要與世界和解的觀念。要無悲無喜,無怨無恨,要追求內(nèi)心的寧靜,以立地成佛為己任。仿佛懷揣私欲便是低人一等,流露恨意就要天理難容。 “叔本華認為要消除人生的痛苦,首要不是斷絕生命,而是通過禁欲與苦行達到生命意志的滅絕。意志消失了,人也就不再會痛苦。由此反推,真正證明你還活著的,反而是那些極端情緒的流露,那些無法抑制的欲望發(fā)泄,做著只能帶來“痛苦”的事的瞬間?!?/br> 我凝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緩慢道:“所以,不能釋懷也沒關(guān)系。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輕易從人生中抹去?!?/br> 不和解也沒關(guān)系,痛恨完全可以,生命是一叢瑰麗的紅色火焰,這些難以抹消的欲望會使它越燃越熾,越發(fā)茁壯。 他可能是第一次聽說這理論,微微歪著頭理了半天。 “……不能釋懷也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br> “恨她也可以?” “可以。” 他半晌無言,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毫無預(yù)兆朝我俯下身。 “好,就聽你的。”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要做什么,便感覺自己臉上被極輕地碰了一下,柔軟的觸感像是帶著電,將我感知正常的半截身體都電麻了。 “這是對你這些天收留我的報答。走了,明天學(xué)校見?!彼鷤€惡作劇成功的熊孩子一樣,親完就溜,倒退著沖我擺擺手,轉(zhuǎn)身上了他那輛藍白重機。 我尚處于震驚中,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絕塵而去。 到完全見不到他身影了,我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塊被他親過的肌膚,又飛快收手,緊握成拳。 夢游一樣回到車上,視線掃過后視鏡,發(fā)現(xiàn)自己整張臉都紅了。 第17章 你騙我 每當我的視線掃過商牧梟,無論是不是有意看他,他都要回我以微笑。 撐著下巴,心情瞧著格外明朗,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我走到哪里,他目光便落到哪里。悠閑自在的模樣,與周圍一眾認真聽課,埋頭記筆記的學(xué)子們形成鮮明對比。 既然不認真聽講,他到底為什么要來旁聽? “柏格森也是西方哲學(xué)史上十分重要的一位巨匠,同叔本華與尼采一樣,他并不認為本能低于理性。這種思想,造就了他的‘直覺概念’,而他的新形而上學(xué)理論便建立在此之上。若人類摒除理性,忠于本能,或許就會發(fā)現(xiàn)生命的本質(zhì)……” 放在講臺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我瞥了眼,是商牧梟發(fā)來的信息。 明天晚上有空嗎? 我收回視線,沒有理他,繼續(xù)講課。 兩分鐘后,屏幕再次亮起,上一條信息還在,又來新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