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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只做了兩道最平常不過的菜,一盤是炒土豆,一盤是茄子條。土豆絲切得根根分明,不像是程毓切得,反而像是飯店里的大師傅做出來的。周宏遠看著這盤土豆絲愣了好久,這一刻,他倒有些想念當初那個廚藝不精的叔叔做出來的土豆棒來了。他皺了皺眉頭,動了動筷子,夾起幾根土豆絲放進嘴里,這滋味可口誘人,周宏遠不吃不要緊,一吃那酸酸的味道瞬間就把肚子里的饞蟲勾了起來。他將近一天沒進食,此時胃口大開,卻無論如何都不忍去吃那盤土豆絲,于是便就著饅頭,將程毓吃剩下的那大半盤茄子條吃了個精光。 周宏遠不敢在程毓面前作威作福,吃飽喝足后,一副乖巧狀地起身收拾碗筷,程毓聽到聲響,才抬起頭來,瞅了眼盤子里幾乎沒被周宏遠動過的土豆絲,淡淡地問,“怎么不吃土豆絲?不合你胃口?” 周宏遠的嘴角用力往下抿了一下,一時間全身都僵**,過了幾秒鐘,才小聲說,“叔叔,你做的土豆跟以前很不一樣。” 程毓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接著,他又將周宏遠的話反復玩味了一番,才盯著周宏遠的眼睛,淡淡地說道,“周宏遠,我總不能過了十年還一丁點長進都沒有吧。” 周宏遠的心臟猛地向后縮了兩下,許是因為病痛,又許是因為對時光和過去的無能為力,他的身軀明顯的佝僂了幾分,過了許久,才恢復筆直,緩緩地朝廚房走去。 程毓看著周宏遠的背影,蝴蝶翅膀似的長睫毛顫了兩下,接著,強迫自己低頭看書,不再理會那個虛弱的男人。 只看進去了幾行字,程毓的思緒便不知跑去了何處。他無聲地苦笑了兩下,十年前的程毓,恐怕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任由發(fā)燒的周宏遠站在水池前洗碗刷鍋吧。這些年,他自己的長進是各種意義上的,而這長進的大半,都要歸功于周宏遠的殘忍與卑劣。 周宏遠很多年沒做過這些家務事了,一時間竟已不順手起來。他手上沾了洗潔精,不停地打滑,險些將碗跌出去。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惹得程毓更不開心。周宏遠現(xiàn)在真是怕極了程毓,比當初剛從周鎮(zhèn)來J城時更怕幾分。 待周宏遠干完活兒回到客廳,程毓已經把書本收起來了,他下巴朝書房努了努,對周宏遠說,“去書房睡吧,里面有干凈的被褥?!?/br> 周宏遠皺了皺眉頭,他看到那間曾經屬于自己的房間如今大門緊閉,他不知道里面如今成了什么光景,更不知道在自己缺席的這十年間,又有誰曾經住進來過。這個念頭起初只是一閃而過,緊接著變成甩也甩不掉的噩夢,一遍遍在他腦海中盤桓,他不敢問,甚至連提都不敢提。他的感情本就是背德的,更何況自己還是個無恥下流的小人,如今十年過去了,又有何資格過問程毓的感情與生活?他知道,程毓肯收留自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理性讓周宏遠接受程毓的這個安排,可感情卻先其一步,讓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豐富而有趣,緊縮的眉心,抿起的嘴巴,無一不昭示著這個‘外來者’的不滿。 程毓突然覺得面前的周宏遠分外滑稽可笑,是以說出來的話尖銳到連自己都覺得詫異,“你不滿意?你覺得十年過去了,我的家里還會留著你的房間?”說完這話,程毓又覺得不妥,皺了一下眉頭,低下頭去不愿再看周宏遠。 周宏遠的身體瞬間變得緊繃,繼而松弛下來,他緩緩搖了搖頭,說,“沒有,叔叔肯收留我,我已經很開心了?!?/br> 程毓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收留你一天,你今晚早點睡,明天一早就走吧。” 周宏遠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也不知勇氣從何而來,他突然蹲在程毓腳下,牽住程毓的手,“叔叔,我不想回北京,你再收留我一次吧,求求你?!?/br> 程毓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待看到周宏遠臉上的認真與嚴肅后,才止了笑聲,他的臉色幾番變化,最后浮現(xiàn)出一種看傻瓜一樣的表情,他定定地看了周宏遠好久,甚至忘記把自己的手從周宏遠手心里抽出來,說,“再收留你一次,再被你背叛一次么?周宏遠,我的確不是個聰明人,可也沒蠢到被一個石頭絆住兩次?!?/br> 周宏遠的肩膀顫抖了兩下,他更用力的將程毓的手往自己懷里拉了拉,直到那一只白皙的手覆在自己“怦怦”作響的心臟上,才一字一句說,“叔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會再背叛你了,我會好好對你,好好愛你。就像你曾經愛我一樣?!?/br> 程毓皺了皺眉頭,不容分說地將手抽回來,接著,拍了拍周宏遠的臉頰,平靜地聲音像刀子一樣劃在周宏遠的心上,“可我不想被你愛,也壓根不在乎你說得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周宏遠抬起頭,一雙腥紅的眼睛緊緊將程毓鎖住,“叔叔,我不會再騙你了,我再也不會騙你了……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程毓的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談論J城糟糕的空氣與交通,“行啊,我相信你。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在我和你北京的事業(yè)之間,你會怎么選擇?” 周宏遠神色驟變,他無論如何都沒想過程毓會問出這種問題。他正思忖著如何回答,就聽到程毓平靜的聲音,“你知道錯了,可你根本不后悔。就算能重來一萬遍,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