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毓家在鎮(zhèn)子的中央，是棟兩層的樓房，一樓緊挨著馬路的，是個門面，算鎮(zhèn)上頂好的位置。程毓的爸爸周軍嗜酒愛賭，出力的活兒都做不來，所以只開了間超市，好在當(dāng)年有程曼紅經(jīng)營著。過去，程毓和母親還未離開的時候，全家就是靠這小小一間便利店過活的。而今，這便利店連牌子都歪了，玻璃上滿是污垢。

    程毓從門面的后面繞進(jìn)院子里，沒落鎖，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他叫不上名字和稱呼的親戚、鄰居，而院子中央安置著一頂臨時駐扎的烏色棚子，棚子里，跪著個小男孩，七八歲的模樣，神情凝重，低眉順眼地，瞧著可憐。程毓盯著他看了許久，心臟突然柔軟了一下，他心里想著，自己竟然還有一個侄子，自己在這世上，原來還是有血親的……

    棚子中間掛著的，是個男人的黑白照片，程毓拼命分辨，才從那副明顯縱欲過度的面容中，看到了自己兄長的影子，棚子一邊兒，站著個女人，態(tài)度冷淡，甚至還帶著不耐煩，與左右?guī)讉€半老徐娘嘀嘀咕咕了許久，不知在說些什么。

    程毓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走過去，叫了聲，“是嫂子吧。”

    李艷華上下打量了程毓幾眼，尖銳的聲音就要鉆進(jìn)程毓的腦子里，“喲，是周毓來了?！?/br>
    程毓垂著頭，當(dāng)初父親周軍去世，自己沒有到場，想必周云偉夫妻二人是心懷恨意的，想也知道此時李艷華對自己不會有什么好態(tài)度。

    李艷華的嘴就像是個炮仗，程毓似乎懷疑她將自己喪夫的那點兒悲傷全部轉(zhuǎn)化為對自己的敵意，“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甭跟你客氣”說著，指了指跪在棚子里的小孩兒，神情倨傲，“瞧見沒，那是你侄子，叫周宏遠(yuǎn)，今年十二了?！?/br>
    程毓皺了皺眉頭，抿著嘴，看向那小孩，他原以為這瘦瘦小小的男孩兒不過七八歲，沒想到竟已經(jīng)十二了……

    周宏遠(yuǎn)似乎是聽到了母親說起自己，抬頭看了過來，小小一張臉，不足巴掌大，黝黑的皮膚，滿是風(fēng)吹日曬的痕跡，五官卻格外好看，一雙眼睛灰蒙蒙的，還飽含水汽，分外可憐。程毓的神情變得柔和，對李艷華的那點兒不滿瞬間煙消云散，他沖周宏遠(yuǎn)笑了一下，緊接著，聽到李艷華接著說，“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就這棟房子，不值什么錢，你哥也沒留下什么積蓄，我們孤兒寡母的，生活不易，宏遠(yuǎn)還得念初中……”

    李艷華說話快且急，唾沫星子亂飛，珠簾炮彈似的，鄉(xiāng)音又重，到后來，程毓幾乎是聽不真切了。不過話中的意思，程毓卻是一清二楚，總之就是個“錢”字。

    李艷華也不再兜圈子，“你跟你娘半道兒跑了，沒照顧過宏遠(yuǎn)一天，沒給過一分錢，對這個家沒半點兒貢獻(xiàn)，哪有這樣當(dāng)娘的？哪有這么當(dāng)?shù)艿艿?？你們在省城這么多年，錢賺得那不得跟流水似的？這次你哥沒了，你不把你們娘倆欠我們的都還了，我可不答應(yīng)?！?/br>
    程毓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好。他與母親程曼紅到省城的時間雖早，但日子卻一直過得拮據(jù)。當(dāng)初，程曼紅就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文盲，他們娘倆又是逃出來的，沒帶多少錢，剛到J城時，窮得叮當(dāng)響，連橋洞都住過，后來，又被介紹工作的中介騙，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做起了保姆。可做保姆收入微薄，而程毓還要念書，程曼紅沒辦法，又做了月嫂，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再后來，日子慢慢變好了，程曼紅的身體卻一點點變差，饒是這些年的努力，也只付得起城郊一室一廳小房子的首付，最后，程曼紅又病了，手術(shù)花了一大筆錢，還有房貸要付，到程曼紅去世，家里已經(jīng)一分錢都拿不出了。

    程曼紅去世后，程毓靠獎學(xué)金和實驗室發(fā)的工資才得以繼續(xù)學(xué)業(yè)，平日還要打好幾份工還房貸，不過所幸今年房貸就要還完了，饒是如此，如今的程毓也絕對拿不出一大筆錢來。

    程毓抿了抿嘴，斟酌再三，心道，雖然周軍和周云偉讓母親和自己傷透了心，但周宏遠(yuǎn)卻是無辜的，再怎么說，周宏遠(yuǎn)都是他侄子，他怎能坐視不管，于是，說，“我手里有五千塊錢，是我全部的積蓄了，明天銀行一開門就取出來給你?！?/br>
    李艷華逼近了幾步，顯然是不滿意，怒視著他，“喲，你不是S大的高材生么？不是大城市的人么？怎么就拿出這點錢來？宏遠(yuǎn)可是你侄子，你不要忘了！”

    程毓張了張嘴，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又下意識地看了眼周宏遠(yuǎn)。程毓從未與這樣胡攪蠻纏的女人接觸過，又一向心軟，一時不知該怎么辦。

    這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行了！小毓還念書呢，這些年她們娘倆在外面也不容易，給你點就知足吧?！?/br>
    程毓轉(zhuǎn)過頭，是個黝黑的矮胖大哥，三十幾歲的模樣，他覺得熟悉，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不出意外的話，一周五更~

    第2章

    李艷華冷哼了一聲，一手指著矮胖大哥的鼻子，一手掐著腰，扯著嗓子說，“我們周家的事，跟你有個屁關(guān)系?”

    那矮胖大哥也不甘示弱，“你什么德性鄰里周邊的誰不知道？還你們周家的事，今天你是周家人，明天你就是王家人李家人了。”

    李艷華臉上撲了粉，看不出是紅是綠，正欲繼續(xù)與他罵，卻被程毓打斷了，“嫂子，嫂子，當(dāng)著孩子的面兒，別吵了，別吵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