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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收回手,“那你好好休息,有事了叫我?!?/br> 陳原“嗯”了一聲,自顧自在床上躺下,雙眼緊閉,背對著他,直到房門被關上才小心地睜開眼睛。 唐舟就要結婚了。 周周告訴他,哥哥計劃今年就完婚,可是陳原卻從未聽唐舟提過這件事,他還不甘心,問周周唐舟是什么時候決定的。周周說:哥哥回國就是來結婚的。 陳原被人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頓時從頭涼到腳,耳邊卻有一個理性又尖刻的聲音夾雜在嘩啦啦的水聲中:唐舟總會結婚的,他不結婚難道要跟你鬼混一輩子? 原來唐舟早就打好算盤了,只有他的未婚妻到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住在唐舟家里,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種種茍且……陳原的胸腔里好像憋了一口氣,怎么也舒不出去,他從床上坐起來,弓著腰,兩只手壓在胸口上使勁揉了揉,想要給自己順順氣,不料卻起了反效果,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捂著嘴拔腿跑進衛(wèi)生間,趴在洗手池邊,嘴一張,方才喝下的熱粥被他吐了個干干凈凈,反流的胃酸灼得他的胸口都像要燒起來。 原來三十歲的第一天一點都不好過,陳原昨天還在感激生活獎賞他的這顆糖,今天就被揍得兩眼發(fā)黑爬不起來。一夜之間,他成了不知廉恥的介入者,然而他卻連咒罵唐舟的資格都沒有。 陳原宿醉時都沒有吐得這么厲害過,他吐到眼眶發(fā)紅,胃都癟成一小小的團,苦澀的膽汁都要被他從身體里擠出去。要不是因為周周,他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件事。那些他曾經(jīng)無法理解的行徑現(xiàn)在都變成了解密的線索。 難怪唐舟說他不愿意回到過去,難怪他總是表現(xiàn)得對未來興致缺缺。 難怪他說了那句喜歡之后就沒了后續(xù)。 唐舟就是在這座洗手臺前對他說了喜歡,陳原還能真真切切地回憶起當天的情景,當時他是多么無措啊,面紅耳赤,現(xiàn)在卻像個站在鏡像之外的異類。 陳原一手扶著墻,在衛(wèi)生間里的瓷磚地上坐下,一時間想要干嘔,張開嘴卻擠出了無休止的干咳。他伸手夠過一旁的廁紙,扯過一大團往嘴邊胡亂按了兩把,失魂落魄地望著頭頂明晃晃的白織燈。 唐舟不僅比他聰明,還比他清醒,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得深情款款,一廂情愿。陳原苦笑兩聲,他不是沒有警告過自己,結果只有唐舟貫徹了逢場作戲的精髓。 可是唐舟他也是條斷線啊!就算結婚了也不過是重蹈自己的覆轍。陳原頭疼欲裂,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無處發(fā)泄的苦楚和哀愁半天都找不到落腳點,它們在他的胸口里逐漸膨脹,變成一團沉重的、墨綠色的毒氣,順著他的血管四處攀爬,猶如附骨之疽。 陳原一夜未眠,他的心里好像塞進一塊灰色的秤錘,拉扯著他直直向下墜落。 周日早晨,唐舟發(fā)現(xiàn)他燒得更嚴重了。 “三十八度五。”唐舟收起體溫計,拿出手機,“我叫醫(yī)生過來看看?!?/br> 陳原昏昏沉沉地掀起眼皮,啞著嗓子道:“不用了。” “燒得這么嚴重,可能要打退燒針?!?/br> 陳原搖搖頭,“我今天還沒吃退燒藥,吃藥了就好了?!?/br> “醫(yī)生過來看一眼也好……” 陳原不耐煩地打斷他:“我都說不用了!” 唐舟被他冷不丁一喝,立即噤聲,陳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哆嗦著牙關,重重喘了口氣:“晚上還燒得話再讓醫(yī)生來吧……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好嗎?” 唐舟垂著眼,在床邊站了半晌才說:“好。” 厚重的窗簾外,太陽或許已經(jīng)升起。陳原一手摸過床頭柜上的藥片匆匆吞下,轉頭又縮進被褥中,身體因為高燒而止不住地發(fā)抖。半個小時后,退燒藥開始生效,他架不住不停下垂的眼皮,昏昏沉沉地投入黑暗的懷抱。 以往陳原會在這種脆弱的時刻夢見王雅麗。王雅麗會身著正裝,抱著雙臂,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冷眼打量著他,好似一位不茍言笑的法官,就等著他露出破綻好為他定罪。夢中的他依舊誠惶誠恐,除了眼前一張褐色的牛皮沙發(fā)和坐在沙發(fā)正中央的女子,四周都是一片毫無雜質(zhì)的白。這種失真的白總會讓他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失重感,視線找不到得以回避的落腳點,便只能落在畫面中央的女人身上,落在她上挑的眼角上。 然而今天陳原沒有夢見任何人,沒有王雅麗、陳鄭川,也沒有唐舟。他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徐徐下墜,這片黑暗有了溫度,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浸泡在一片寂靜的海水中,一個個氣泡從他的鼻腔和口腔里接連冒出,它們越變越大,直到大得能夠裝下一個人,不聲不響地朝著與他相方的方向流竄而去。他也曾掙扎過,想跟隨氣泡的方向向上游去,想要探出頭去呼吸,去看一眼頭頂高照的艷陽,卻只是被撕裂成血淋淋的兩半,墜落到深海底部,變成一根被連根拔起的海草。 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透了,陳原像個溺水的人,然而他從來都沒有等到別人的救援,他總是獨自醒來。他瞪大雙眼狠狠喘了好幾口氣,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爬上了岸。他側身摸過手機,立即聯(lián)系房東修改了入住日期,然后才從床上坐了起來。 身上的睡衣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了好幾遍,突然接觸到被子之外的空氣,陳原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他隨手抓起一件外套穿上,想要去廚房里尋些吃的,卻發(fā)現(xiàn)床頭擱著一杯放涼了的白開水,杯下壓著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