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脫敏了。”

    “脫敏？怎么脫敏的？”

    “喝多了不就脫敏了？”

    “嘿，我怎么不知道？”

    “陳老師，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碧浦畚⑽⒁恍?，似乎別有深意。

    粉色的酒液晶瑩剔透，在透明的雞尾酒杯中搖搖晃晃。陳原見他時不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一手撐著下巴調(diào)笑起來：“我這可不是草莓奶茶啊?！?/br>
    唐舟豎起一根食指，一星半點狡黠的笑意藏在眉間：“我想嘗一口?！?/br>
    陳原沉吟片刻，思索得十分認(rèn)真，隨后用兩只手指壓在杯底，將杯子推了過去：“我還要喝呢，你只能抿一口?！?/br>
    唐舟將酒杯拿到鼻下，輕輕嗅了嗅，然后沿著陳原方才碰過的杯沿吞了一大口酒下去。這下酒杯直接空了一半，陳原見狀趕緊將杯子奪回，只見唐舟皺起眉頭，喉頭略顯艱難地滾了兩下才將酒液全部咽了下去。

    “不好喝?！?/br>
    陳原無可奈何道：“你這一口也太大了?！?/br>
    唐舟舔了舔嘴唇，似乎還在品嘗嘴里的余味：“是你的杯子太小了?！?/br>
    真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剛才被苦得鼻子都皺起來了。陳原往他身邊靠了靠，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怕被酒保聽見兩人間的悄悄話：“你記不記得你高考之前約我出去吃飯，結(jié)果喝了一瓶啤的就吐了？”

    他越說越想笑，一只手忍不住捂在嘴邊：“你還說：真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喜歡喝酒?！?/br>
    唐舟望著吧臺后滿目琳瑯的酒柜，淡淡地說：“那個時候是為了壯膽?！?/br>
    “壯膽？”

    唐舟坦然自若，好像說的并不是一件令他害臊的事情，他拿起面前的水杯，想要壓過嘴里的苦味，同時視線微微向身側(cè)的青年投去，意味深長道——“對啊，壯膽?！?/br>
    兩人視線相接，唐舟的眉眼間隱約還能看出高中時期的模樣。面對著攜帶幾分曖昧光影的眼神，陳原嘴角一彎，面上一笑了之，實則又回想起他最后一次送唐舟回家時的情景。

    按理來說，唐舟一路上也該吐得差不多了，他卻仿佛在酒缸里泡過一遍似的，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里都散發(fā)出強(qiáng)烈的酒味。陳原將他送到家門口，讓他回家趕緊洗澡洗衣服，說你明明也沒喝多少哇，怎么身上這么大味兒呢？

    唐舟背著書包走下副駕駛，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松松垮垮地系在他腰間，仿佛隨時就要滑脫。

    “好好準(zhǔn)備高考?。　标愒煌谒骸安荒芤驗橐鰢托傅×?，這個時候是學(xué)知識的最好時期，上了大學(xué)可就不一樣了，你看我現(xiàn)在……”他及時想起自己家教老師的身份，把自己吃喝玩樂的例子換成了其他：“記憶力沒以前好了，好多書本的內(nèi)容都記不得了。”

    唐舟站在副駕駛門口，從降下的車窗里靜靜地看著陳原。他目光沉沉，雙頰緋紅，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jìn)對方的囑咐。

    “我們還會見面嗎？”

    陳原笑嘻嘻地擺擺手：“有緣自會再相見嘛！再說了，我的電話和Q/Q/號/你不是全都有嗎？”

    都說告別是件不容易的事，人生路上大家不過互相陪各自陪跑，到了下一個路口就如鳥獸散，如同山澗溪流里游蕩的蝌蚪，偶爾匯聚到一起，又在布滿青苔的鵝卵石之間走散。告別不容易是因為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會出現(xiàn)在下一塊鵝卵石之下，但是陳原知道，他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他們之間甚至不是陪跑關(guān)系，而是勞動合同，由一個短暫的有效期限綁定。

    陳原垂下眼皮，食指輕輕敲著透明酒杯的底座。一時間他覺得緣分真是十分奇妙，誰能想到現(xiàn)在和他一起在酒吧喝酒的不是一起苦中作樂的朋友，更不是陪跑過的校友、同事，而是一位自己大學(xué)時教過的高中生呢？

    “今天我不會吐了?！碧浦坌攀牡┑?/br>
    “這你也控制不了啊?！标愒蝗幌肫鹗裁此频模D(zhuǎn)頭問他：“你出門前吃東西了嗎？”

    “沒有，怎么了？”

    “空腹喝酒容易醉?！标愒瓝u搖頭，臉上似笑非笑，一副“完蛋了”的表情：“我也沒來得及填肚子，到時候咱們可不能一起倒在路邊?！闭f這話時他將倒三角的底部的最后一點剩余一口飲盡，然后將酒杯推回給酒保，讓他再做一杯：“所以你少喝一點吧，萬一到時候我先吐，得要你照顧我怎么辦？”

    唐舟若有所思：“你這是要不醉不歸了嗎？”

    酒吧里燈光昏暗，煙霧繚繞，陳原卻目光灼灼，眼底里波光流轉(zhuǎn)，他嘴唇微張，問：“可以嗎？”

    唐舟心里一跳，他倒是不介意再見陳原爛醉一次。

    陳原見他一直不說話，即不說好，又不說不好，只是一直看著自己的臉，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唐舟一只指尖在酒杯邊緣劃著圈，視線若即若離：“還能看什么？”

    陳原咧嘴笑起來，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唐舟的臉近在眼前，也不知道他剛才那么大一口下肚，現(xiàn)在有沒有生出醉意。明明只是腦海里乍現(xiàn)的奇怪想法，陳原的手卻已經(jīng)鬼使神差地探了出去。

    幾乎是剛碰上唐舟的下巴，仿佛被細(xì)微的電流刺到了指尖，他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懸停在半空中的手指隨即蜷成拳，搖搖晃晃地落在了高腳凳邊緣，同時不忘四處張望一圈，尤其是身后的卡座區(qū)，確認(rèn)沒人關(guān)注他們之后，才放心大膽地回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