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原并不懷念自己的讀書時代，他不喜歡象牙塔，念大學(xué)時日日夜夜盼著趕緊畢業(yè)，然而自從他開始工作，有了閑錢以后，聽歌的時間反而是少得近乎沒有，更別說抽出一個下午躺在床上翹著腿來來回回地欣賞別人的專輯了。

    陳原走到車廂連接處，背靠著墻蹲下?，F(xiàn)在是凌晨兩點半，車廂里靜悄悄的，只有幽暗的夜燈散發(fā)出詭異的綠色熒光。偶爾有起夜的男人從樓梯上爬下，剛走到廁所門口，竟然發(fā)現(xiàn)車廂連接處蹲著個人。男人一只腳剛剛踏進衛(wèi)生間，一手還按著皮帶，陳原仰頭跟他四目相對，頓時感到有些尷尬，于是換了一面蹲下，這個方向只能看到車廂之間的透明玻璃門，看不見衛(wèi)生間。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上，將音量調(diào)到六格，剛好蓋過震耳欲聾的行駛聲。

    /哪里有彩虹告訴我

    能不能把我的愿望還給我

    為什么天這么安靜

    所有的云都跑到我這里/

    陳原后來從同學(xué)那里借來了光碟，放進自己學(xué)英語用的移動DVD機里。第一次完整聽到《彩虹》時，他也跟著望向窗外，心想，真煩，怎么都是烏云啊？

    橙色的煙頭被火車門縫里呼嘯著涌進的風(fēng)吹得時亮?xí)r暗，陳原仰頭從火車小小的玻璃窗里向外望去，天早已黑了，連云都看不見。

    他有些失望地低下頭，百無聊賴地上下滑動著微信通訊錄。唐舟的頭像映入眼簾，對方依舊用著那張在咖啡店拍攝的半身照，陳原忍不住又點開他的頭像放大看了看。

    最后一條消息，是唐舟登機后發(fā)給他的，那天他開車送唐舟去了機場。

    陳原咬上煙嘴，兩只拇指在鍵盤上快速敲了幾下。

    一句[睡了嗎？]在輸入框停留了好久才發(fā)出去。

    他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分鐘有余，直到這三個字都變得陌生，而后心煩意亂地猛吸一口香煙，右手拇指長按在綠色的信息框上，就要點擊“撤回”。

    [沒呢]

    陳原一怔，接著拿下煙嘴，呼出長長一串煙霧，一手抓了抓鬢角的頭發(f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在凌晨三點給對方發(fā)了信息。

    [怎么還不睡啊？]

    發(fā)完他就后悔了。他覺得自己簡直有毛病，明明是他先問別人睡了沒有。

    [一個人睡當然睡不著了]

    陳原看著信息忍不住嗤笑一聲，選了個無語的小雞表情發(fā)過去。

    萬萬沒想到下一秒唐舟的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耳機里的抒情音樂戛然而止，陳原嚇得手機差點都沒拿穩(wěn)。唐舟的頭像明晃晃地懸在屏幕正中間，照片里的男人笑得十分溫和，午后的光線穿透咖啡廳的玻璃窗，將他的輪廓鍍上暖金色的線條，乍一看真是人畜無害。陳原兩手捧著手機看了又看，最終將視頻電話轉(zhuǎn)成了語音電話。

    火車上信號微弱，唐舟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

    “喂？喂？……”陳原叫了好幾聲。

    “陳老師?！甭犕材沁叺穆曇艚K于穩(wěn)定下來，“怎么沒接視頻？”

    “車廂里信號不好，能打語音就不錯了?！标愒⒉皇呛芟肼赌槨?/br>
    唐舟沉默了一會，“睡不著嗎？”

    “嗯。”

    盡管知道對方看不見，陳原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數(shù)數(shù)綿羊。”

    “試過了，沒用?！?/br>
    “聽歌呢？”

    “我正在聽呢，你就打過來了?！?/br>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碧浦坌Φ?，“你聽什么呢？”

    “周杰倫的《彩虹》，你聽過沒？”

    “喔，這不是你最喜歡的一首歌嗎？”

    陳原眉毛一挑，“嗯？”

    “你以前總是哼這首歌。”

    “什么時候？我怎么不記得?！?/br>
    “那時候我還在念高中，你總是會在開車時哼這首歌?！?/br>
    陳原對此完全沒有印象，“是嗎？我經(jīng)常在你面前哼歌嗎？”

    “你到現(xiàn)在偶爾都會哼?！?/br>
    “我五音不全?！标愒缓靡馑嫉匦ζ饋?，“不過這不是我最最喜歡的一首?！?/br>
    “那是什么？”

    陳原沉吟片刻，“不告訴你?！?/br>
    “為什么不告訴我？”

    “既然是最喜歡的歌，當然不能輕易告訴你了，我都把它藏在歌單的最后。”

    唐舟在對面笑著，“我猜猜，還是周杰倫？”

    陳原頗有點驕傲地說，“那當然了。”

    “……真不給說？”

    “不給說?！?/br>
    “那算了?！?/br>
    陳原換了個話題，“你怎么也不睡？”

    “我睡眠一直都不好?！?/br>
    “因為思慮太多？”

    “可能吧？”

    “想什么想得睡不著覺？”

    唐舟停頓片刻，說，“大概是想你吧？”

    陳原一愣，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你呢？”男人充滿磁性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會有一點想我嗎？”

    火車駛進隧道，聽筒那端傳來一連串聒噪的雜音，陳原忍不住拿下一只耳機，走到門口往外看去。隧道里只有小小的指引燈勉力維持著微弱的光線，他望著極速后退的指引燈，以幾不可聞的音量說，“可能有一點吧。”

    再出隧道時，屏幕上依舊顯示信號不穩(wěn)定，陳原輕聲“喂”了幾次，終于聽到唐舟應(yīng)道，“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