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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麗眼睛尖,例會時同事正在匯報成果,她大致掃了一眼PPT,隨即瞇起雙眼,說,“這個結(jié)果看起來不合理啊?!?/br> 同事一聽,兩只手幾乎是下意識地絞在一起,來回搓動著,“初期我們也有過同樣的擔憂,不過我們幾個人來回檢查了好幾遍模型……” 王雅麗冷淡地打斷她,“把原始數(shù)據(jù)發(fā)我?!?/br> 于是她就在早晨八點半,公司還在開例會,周圍還坐著幾十個同事的時候,直接打開附件檢查起來。有幾個同事耐心地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老板仍舊眉心緊鎖,于是趁這個時候打開郵件回復(fù)起郵件,諾大的會議室里響起了接連不斷地鍵盤的敲擊聲。王雅麗對這種事情一般都不在意,反之她覺得這樣很好,這是在有效利用碎片時間。他們這一行往往要直接跟客戶打交道,平均每人一天要接收一百到一百五十封郵件。她給每人發(fā)了一部工作手機,導(dǎo)致大家往往在上下班坐地鐵的時候也會習慣性地查一查郵箱。 她跑了幾個散點圖,清了清嗓子,同事們應(yīng)聲抬頭,齊齊望向會議室中央的大屏幕。 “這么明顯的離群值都不剔除,PPT里也沒見你們給出任何分析或解釋,你們是完全沒有看到這些數(shù)字嗎?” “我們以為是模型出了差錯……” “那么模型有錯誤嗎?” 同事咽了下口水,深呼吸了一口,像是暗自給自己鼓氣,“沒有,模型是我們?nèi)齻€人一起建的?!?/br> “模型沒有錯誤,你們就不覺得這個預(yù)計值奇怪了?我看你們倒是挺自信的,我要是有你們一半自信,我早就破產(chǎn)了?!?/br> 沒有人敢吱聲,會議室里靜得仿佛能夠聽見銀針落地。 “你們?nèi)肼毝嗑昧??”王雅麗問?/br> “……剛剛一年?!?/br> “都一年了?”王雅麗手底下其他工作一年的下屬都得抽空帶實習生、教新人了,“我沒有想到這么基礎(chǔ)的分析對你們來說都成了挑戰(zhàn)?!?/br> 王雅麗并不是脾氣火爆,她只是無法忍受低級錯誤。她定期請專業(yè)人士來公司培訓(xùn),在網(wǎng)上為公司員工購買國外財經(jīng)講師的網(wǎng)課,暑假還會邀請一流大學(xué)的教授過來合作做項目。她盡心盡力為他們掃除障礙,公司每年的財務(wù)報表上,培訓(xùn)這一欄上的支出林林總總加起來簡直令人咂舌。 “我這里不養(yǎng)飯桶。”合上筆記本前,她這樣說道。 三個人一起做的項目,三個人下午就從HR那兒領(lǐng)了箱子。 王雅麗四十歲結(jié)婚,將近五十歲才懷孕。懷孕是個意外,那時正值她事業(yè)上升期,有親戚勸她,說你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有啥事業(yè)可cao心,能保孩子就保孩子吧,那樣你的人生才算美滿。 王雅麗冷笑一聲,垂眼端著茶杯,從杯沿后悠悠冒出一句:您可別扯淡了。 他們不知道陳鄭川跪在她面前,哀求她別把孩子打掉,他抱著她的腿說:算我求求你了,這終歸是條生命,孩子生下來我養(yǎng),你什么都不用cao心,算我求求你了—— 明明剛結(jié)婚那會兒,陳鄭川還口口聲聲地說,有沒有孩子都一樣,有沒有孩子我都一樣愛你。 也許只是激素作祟,王雅麗還是沒有將孩子打掉。 可是這樣一位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主動招募女性、致力于改善職場環(huán)境的女老板,最終還是在面對無可避免的歧視時,將怒氣撒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那是位老客戶了,見面時看她挺著肚子,寒暄完以后笑呵呵地說了幾句“恭喜”,之后就開始旁敲側(cè)擊。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蓖跹披惿泶┕ふ穆殬I(yè)裝,兩只小腿站得筆直,“不過您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您知道我的能力。” 可是妊娠反應(yīng)并不可控,王雅麗難以與紊亂的激素抗衡,她可以逼自己一天在辦公室里坐十二個小時,卻無法控制自己開會時不上吐下瀉。那個時候她的團隊還沒有打出名氣,她一人就是整個公司的中流砥柱,她這樣一個招牌倒了,客戶自然會離她而去。他們說,沒關(guān)系,你這段時間先休息休息,等你恢復(fù)好了我們再談??墒琴Y本市場不會等她,何況她同行內(nèi)的朋友本就不多,隨即就有競爭者落井下石,費盡心思地擠兌她,獵頭也開始馬不停蹄地挖人。 “一孕傻三年,她年紀那么大了,還有多少三年夠用呢?” 要么就是借為她好之口中傷她。 “我看你差不多就得了,折騰這么多年,得虧你老公一直順著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這類評價王雅麗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第一次聽時她還會叉著腰、挺著肚子跟別人對罵,聽到最后心如死灰,只覺得麻木,無論別人再說什么,那就像針尖扎在砧板上,她已經(jīng)百毒不侵。 陳鄭川一心沉浸在組建家庭的幸福之中,他興致勃勃地布置了嬰兒房,在網(wǎng)上選購了五花八門的幼兒用品,奇形怪狀的玩具堆得家里滿滿當當。他知道妻子事業(yè)受到重創(chuàng),卻無法百分百地理解她。事實上,他并不是一個志向遠大的男人,他喜歡跟在王雅麗身后端茶送水。親戚說他吃軟飯,他也只是憨憨地笑,王雅麗罵他怎么一點臉皮都不要,他也只是小聲嘟囔著,那人家說的也沒錯嘛。 陳原出生以后,陳鄭川歡天喜地,抱著孩子坐在病床邊激動地雙眼盈滿淚水,渾然沒有注意到鬼門關(guān)走過一趟的妻子情緒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