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覺并不算什么，就怕稍微碰上一個重要點的項目——也許他只是在給自己找借口，找一個用來臨時解脫的、停止自我憎恨的借口。唐舟勉強用一根手指勾過茶幾的把手，從里面摸出藥瓶，拇指旋開蓋子，一連往嘴里倒了好幾顆囫圇吞下。他像個無法呼吸的病人，終于等來了自己的吸氧管，渾身濕透地躺在客廳的地板上，靜靜地等待止疼藥生效。

    還有一分鐘就要進入新年了，大屏幕上的電子數(shù)字正在毫不受阻地向前跳動。陳原放下手機，有些激動地搓搓雙手，扭頭沖唐舟笑道，“馬上就是二零二零年了！”

    電視機里散發(fā)出的光線照亮了陳原的小半張側(cè)臉，映在他的雙眼里，好似他眼底里藏了兩個迷你燈芯，正在閃爍著微弱的火光。

    唐舟回過神來，瞟了一樣電視機，扯過毯子將兩人緊緊包在一起，他貼著陳原的后背，閉上雙眼，埋在他的肩膀上緩緩吸了一口氣，好像在聞他身上的味道。

    “新年快樂?！碧浦鄣偷偷卣f。

    “還有十秒呢?！标愒钢钙聊?，接著轉(zhuǎn)頭看向電視機，抿起嘴，藏起一聲靜默的嘆吁。

    方才他轉(zhuǎn)頭看向唐舟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既沒有在看電視，也沒有在玩手機。他就那么僵坐在那里，眼神里空空如也，好像無論這窗外的世界有多么光怪陸離，他都無法提起一丁點興趣。

    那么多無法言說的煩惱，都被唐舟藏在膠囊里一個個盡數(shù)吞下。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偷過一個，掰開來看看里面到底放了一些什么顏色的粉末。

    主持人正在舞臺上帶領著臺下的觀眾一起倒數(shù)，唐舟摸過遙控器，突然將聲音調(diào)成了靜音。陳原還沒來得及問他怎么了，唐舟抱緊他，問，“Would?you?be?my?new?year’s?kiss?”

    陳原低下頭，忍不住將一只手搭在環(huán)在自己腰上的唐舟的手臂上，他無法從唐舟的聲音里聽出任何異常，好像對方剛才所透露出的一點黯然神傷不過是他自己的幻覺。

    “跨年夜如果找不到人接吻的話，可是會被笑話的?！?/br>
    靜音的電視畫面里，還有三秒鐘地球就要進入新的年代了。世界會更美好嗎？未來會更明朗嗎？陳原低著頭不覺莞爾一笑，他笑自己神經(jīng)錯亂了，不等唐舟說完，便回過頭去吻他。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被命運捉弄，難得這一晚，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他能夠心無雜念地與人相擁，不擔心過去，不遙想將來。

    遠方城鎮(zhèn)的上空似乎有小小的煙花正在靜悄悄地爆炸，黑色的夜空被五彩繽紛的火光瞬間點亮。遙遠的歡呼聲、親吻聲、酒杯的碰撞聲、街頭巷尾的醉言醉語，都被嚴絲合縫的玻璃窗隔絕在外，無法滲進厚重的窗簾之內(nèi)，驚擾屋內(nèi)默契相擁的兩人。

    世界之大，難得靜謐又美妙。

    第48章 明知故問

    48.

    清晨醒來，唐舟發(fā)現(xiàn)自己正掛在陳原身上，他支起上半身，從陳原身上挪開，又忍不住低下頭，伸手將他散落到額前的頭發(fā)往一旁撥了撥。陳原似乎被發(fā)絲刺到了眼角，他哼哼一聲，鼻子都皺了起來，然后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依舊睡得很熟。

    他這樣一翻身，本就松垮的睡衣就又往腰上滑去。唐舟余光一掃，見色起意，賊手才剛探出去，卻隨著視線一起僵在了半空。

    只見陳原裸露出的一小片腰上印有幾塊淺淡的淤青，唐舟的視線像掃描儀一樣來來回回地掃過他腰上的指印，檢查了半天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唯有無名火卻越燒越旺。他下意識就覺著陳原是出去鬼混了，剛要伸手把人抓起來，還好理智及時回歸：陳原這段日子并沒有出過門——起碼他的微信步數(shù)一直都是兩位數(shù)。

    他從床上坐起來，回想起這段日子自己幾乎每天都是從陳原身上爬起來。這么重個人壓在他身上，陳原卻像習慣了一樣，從始至終都睡得四平八穩(wěn)。

    那么這些淤青只能是自己夜里無意識時弄出來的了。

    唐舟看著正在熟睡之中的、毫不設防的青年，背靠著床頭，一只手掌揉在額角，懊惱地嘆了口氣。

    元旦之后，陳原就將唐舟的藥量從一天兩片降到了一天一片。同日起，唐舟也不再讓他進出自己的臥室。起初陳原以為他是好轉(zhuǎn)了才不需要自己“陪睡”，后來他則認為唐舟是在“鬧別扭”。

    白日里唐舟還沒有什么不同，一旦到了晚上送藥的點，他僅將臥室的門打開一條縫，從縫隙里接過陳原的藥片匆匆吞下，繼而馬上關上門，好似門外站著一位兇神惡煞。

    不過只要唐舟有改善，陳原就并不在意其他，盡管每次吃了閉門羹以后，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讓對方不高興的事情。

    對于唐舟來說，一個人的夜晚并不好過。他晚上往往會反鎖房門，生怕陳原要敲門進來看看。他怕自己心理防線松動，忍不住又會要求陳原進屋，忍不住又把他弄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陳原卻對這件事一點也不知情，每次送藥的時候，他都用那雙杏仁般的眼睛好奇地往屋里探去，好像在好奇唐舟到底在房間里藏了什么寶貝一樣。唐舟一旦看到他露出那種試探性的目光，不僅心窩癢癢，手心也癢癢，控制不住地想拉他進來。他知道陳原不會說不，無論多過分的要求陳原都不一定會拒絕他，然而越是因為這樣，他心底里的那股烈火燒得愈是旺了，燒得他徹夜焦躁不安，身上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