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之主19
大水漫過她的大腿,扎燈從水中站立起來,遠處傳來海浪波濤的聲音,在大霧彌漫之間,她看到了——高聳入云的殿柱。 她吃力地抬腿往前走,每一步都是撥開濃重的濕霧,粘連的,遲滯的,大霧。 維瑟瑞亞。 夢中之城。 在常青藤纏繞的殘垣斷壁之間,她的腦海里依稀閃過一些來自于遠古的原始本能,那是一種顫抖的恐懼,那巨型的建筑不像是人力所能為,像是外神為遠古之神建造的囚居之所,她的鞋子已經(jīng)不知道被沖到何處了,眼鏡也不知道淪落何處,右眼卻格外清晰,她才得以辨識前進的道路。 赤腳踩在長滿青苔的大理石臺階上,她一步一步向上,大霧吞噬掉了所有的光線,她跌跌撞撞地往上走,昔日的繁榮與壯麗如今卻只剩下廢墟。 那水琴的聲音蕩漾起來,扎燈開始頭痛欲裂起來,她跪伏在地上,海浪沖刷著她的肩膀,每一次的呼吸都充斥著海霧,她在藍黑色的霧幕中記起來一些東西。 “如果說,這里的改造計劃失敗了,我們會去哪里呢?” 佩佩坐在桌子上,“小燈姐,你知道嗎?” 扎燈搖了搖頭,長期的共振實驗讓她有些麻木,“我也不知道?!?/br> “可是主界的人有那么好嗎?” 佩佩手指撥弄著自己的頭發(fā),“送我們過來進行律法改造。” “讓我們升階?!?/br> “如果能精神能量可以通過律法升階,那主界的人為什么自己不升階呢?” 佩佩從桌上跳下來,“其實,小燈姐。” 她忽然靠近扎燈,“我沒有完全失去之前的記憶?!?/br> 扎燈這才聚集起精神看向她,“什么?” “我們是律法生出的畸形種。” “無法役使的失能者?!?/br> 扎燈空白的腦袋中忽然顫動起一種躍動的仇恨起來,應當有所緣由,那緣由仿佛來自過去的記憶,來自——家鄉(xiāng)。 她反駁。 “殘缺的是律法!” 她不由自主地發(fā)出這樣的喊叫,佩佩連忙捂住了她的嘴,“你瘋了?” 扎燈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失控,她被佩佩按在座位上。 “主界早就失去了律法的純正性,所以那群食rou者才會想盡一切奪取能量。” 佩佩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這樣呢喃,“所以小燈姐,我們要離開這里?!?/br> 離開,佩佩,jiejie,離開…… 她的手指按在濕漉漉的大理石上,她的皮膚上開始出現(xiàn)斑紋。 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光亮,初升的太陽從海面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臉上,她抬起頭,殘垣斷壁在太陽的照射下逐漸恢復為宏大的殿宇,奇異的花卉和植物隨著潮水的退去重新生成,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跪伏在那神廟的門前。 這高聳宏大的神廟震動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聲音。 “歡迎來到維瑟瑞亞,我的信徒?!?/br> 遙遠的,不可直視的祂。 “永恒的力量?!?/br> 祂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背,“只有在這里才能獲得。” “你破碎的身軀,業(yè)已重新鏈接?!?/br> “只需要小小的代價?!?/br> 扎燈看到了祂灰白的皮膚,她忽然抬頭,銀白色的頭發(fā),灰白的皮膚,瘦削的立鼻,那雙卡修斯的眼睛。 “卡修斯在哪里?” 祂微微瞇起了眼睛,但是話語依舊柔和,“如果你喜歡,他可以就在此處?!?/br> “可以是卡修斯,可以是任何你喜歡的?!?/br> 扎燈搖了搖頭,“卡修斯·瑪拉基·特尼布里斯?!?/br> “他在十七世紀失蹤。” “特尼布里斯家族最后一位有記載的后裔,阿撒薩洛斯的仆人?!?/br> 祂露出一些笑意,“你真聰明。” 扎燈將伊凡和安娜那里得來的冊子中的歌謠和寓言組成了一個清晰的脈絡,卡修斯·瑪拉基·特尼布里斯,為了獲得絕對永恒的力量與生命,拋棄了他純潔善良的愛人,依照祖先的做法,將靈魂獻給阿撒薩洛斯。 大陸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流行性疫病,而卡修斯自此失蹤。 面前的祂 ,絕不是卡修斯,而是,阿撒薩洛斯。 “阿撒薩洛斯?!?/br> 扎燈吐出這個名字,祂沒有什么多余的反應,“名字沒有任何的意義,我親愛的?!?/br> “這里到底是哪里?” 扎燈看著那初升的太陽,感到了一種強烈的維和感,因為喜悅像是過剩的藥物一樣叫人飄飄然起來了。 “我的甜心,這里是夢境之城。” “你甜蜜的烏托邦?!?/br> “為什么要醒來呢?” 祂攔腰把她抱起,扎燈在失重的狀態(tài)下想要找到支點,卻被放在了一個平臺上,等她看清楚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這神廟的祭臺上竟然是一個……島臺? 祂捻起一個餅干遞給她,“為什么想要醒來呢?” “如果回憶如此痛苦?!?/br> “你想要什么?” 扎燈握住那個卡通形象的餅干,“我?溶解我?” “一開始是?!?/br> “但是后來,我覺得你很有趣。” 阿撒薩洛斯蒼白的嘴唇微微抿了起來,“你記得你說的話嗎?” “哪一句?” 扎燈忽然想到當初對祂說的,“你要愛上我了?!?/br> “我想要你作為你留下來,就在此處,如果這算是愛,那么我愛你?!?/br> 這應當是一句情話,但是聽來沒有多少溫情。 帶著力量的轄制。 而且當?shù)k覺得自己不“特別”或者“有趣”了,作為臣屬品,愛會貶斥為一種蔑視,扎燈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墜,想要扯下來,“真遺憾?!?/br> “這樣的愛并不是永恒的。” 祂收起了笑容,“你沒辦法離開這里的?!?/br> 她的右手閃爍著幽藍色的光輝,她將手印在吊墜上,如她所想,圖騰吸收著吊墜的力量,但是隨之而來的,那種分裂的疼痛感瞬間涌了上來,她吐出一口血。 神廟開始震動起來,畫面像是掉幀一樣,就連祂都模糊起來,祂的手剛想握住扎燈的手腕,扎燈被另一雙手拽了過去。 世界坍塌起來,仿佛末日一般,海水涌了進來,扎燈想要跑起來,但是身體開始出現(xiàn)分裂的跡象,她無法行動,癱軟在地上,就像是即將破碎的拼圖。 “小燈,上來!” 扎燈看到了道一的手,接著她被道一馱到背上,她的手無力地垂在他的胸前,道一緊緊扣緊她的大腿,“沒事的,小燈?!?/br> 扎燈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道一像是一艘飄蕩的船,一直帶她開往前方。 “我是不是好沒用?!?/br> 她每說一句話,血就順著嘴角滴落在道一的衣服上,像熱淚一樣,道一心里忽然涌起一種難以言喻 的情緒,他側(cè)頭看她,“那我豈不是更沒用了?!?/br> 扎燈看到他月藍色的眼睛,忍不住哭了起來。 血水混合著淚水,道一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痛覺,但是他其實,并不能感受到疼痛。 扎燈抽噎,她確實覺得自己有點懦弱了,“我拿不到阿撒薩洛斯的永恒之輪了……” 召喚永恒之輪的方法只有一個,獻祭生人的靈魂,換取阿撒薩洛斯的允準,穿過維瑟瑞亞,覲見圓月。 但是她不可能做到,像真正的卡修斯那樣,像扯掉花瓣那樣取走其他人的生命。 她這樣輕易地相信阿撒薩洛斯,這樣天真地喜歡上……“卡修斯”。 “我真傻?!?/br> “真的,我喜歡……” “無所謂!” 道一打斷她,“無所謂,小燈,這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們要回到主界,明白嗎?” “我會帶你回去?!?/br> “所以,無論路上有什么障礙,都無所謂。” 扎燈的指尖動了動,“我們?” “對,我們,我們會回家的,好嗎?” 她的手逐漸彎曲抱住了他的脖子,就像在無法入睡的夜晚抱住那個已經(jīng)脫線的毛絨玩偶那樣,“我們回家。” 前路變得更加莫測起來,在泥沼和大霧中,道一的臉色也蒼白起來,他有限的力量在維持扎燈的身體時已經(jīng)即將到達極限。 “小燈,我們該走哪條路?” 扎燈努力往前看,卻仍然分辨不出。 道一牢牢地按住扎燈防止她跌落,咬了咬牙,“小燈,叫叫扎拉吧,他會幫我們的?!?/br> “什么?” 聽到這個名字,扎燈在陌生中感受到一種熟悉的疼痛,右眼脹痛起來,她張了張嘴,叫出來的卻是,“隆措?!?/br> 前路迷霧依舊,眼睛此刻卻足以辨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