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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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么沒有爹呢? 是爹死了?還是爹不要他們了? 復哥兒終于從娘這里知道,哦,原來爹是死了啊。 害他還憂慮了好久,他們父子倆是不是被拋棄了,爹爹死了倒是比被拋棄要好得多,他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復哥兒對這個從未出現(xiàn)的爹爹其實也不太敢興趣,反正他有風叔叔,有盛哥哥,還有拳腳師傅和教書先生,身邊不缺男性長輩。前些日子總帶他去玩的道長爺爺也很好。 相比起來,他對jiejie更好奇更期待,和娘親說:“娘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要去見jiejie的,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準備禮物?!?/br> 一向慢吞吞、心平氣和的復哥兒難得一見地著急起來。 他撓撓頭:“我該送什么給jiejie啊?” 秦月笑道:“沒關系,到時候娘給你準備?!?/br> 復哥兒難得不聽哄,很較真地搖搖頭說:“不要,不要,那不一樣的。娘,到底還有幾天去見jiejie???” 秦月說:“那,還有三天吧?!?/br> 復哥兒慎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br> 秦月看小兒子這般高興,情不自禁地跟著揚起嘴角。她也為能見到寧寧而喜悅,但她也不是全無憂慮……她是想帶寧寧走,畢竟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當年她錯過機會,沒能直接把寧寧偷出來,一拖五年。 直至今日。 可平心而論,就一個帝王而言,蕭叡待寧寧亦極盡寵愛,世間女子能有的,她都能有,世間女子不能有的,蕭叡也閉著眼睛給她。 寧寧也不是個小嬰兒了,雪翠說她是個主意很大的小姑娘,寧寧還愿意要她這個娘親嗎? 就算她讓雪翠在宮里保護寧寧,又有蕭叡的寵愛,這些年來她也一直很害怕寧寧會出事。夜里有時還會做噩夢,夢見寧寧哭,哭個不停,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她的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rou,可一個被她留在宮里,無法親手撫養(yǎng),另一個又天生體弱,奄奄一息。 她寧愿拿她的錢財去換她的兩個孩子,母子三人粗茶淡飯地過日子。 算算日子,就這兩天,蕭叡該到臨安附近了。 好巧米哥兒送了信回來,說是遇見了蕭叡,他還使人去試探了一下,不過沒成,寧寧出落得玉雪可愛。 看得秦月覺得好焦心,感覺好些人都見過寧寧了,就她沒見過,雪翠傳信不便,只能帶幾個簡單的消息。但順王知道啊,還會給她寫一些寧寧的小趣事,什么在朝上薅了哪位閣老的胡須啊,抓了御花園的魚啊,追著哪家的小世子打啊。 聽得她心癢癢,又擔心蕭叡把寧寧寵壞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能干出這么蠢的事情。 ~~~ 蕭叡先到了臨安,時辰不早,暫且歇歇腳,明日再啟程去秦家村。 當年懷袖住過的院子他早就盤了下來,和女兒一起住在此處。 寧寧剛曉事時,他告訴寧寧這是娘親住過的院子,寧寧還很生氣:“是誰欺負娘,讓娘住在這么小的地方?爹你是怎么回事,你都不帶娘回去住嗎?” 蕭叡又覺得心酸,又覺得好笑。 如今想想,你說他后不后悔?他也后悔。 當初他百般設計,就為了讓懷袖懷上孩子,好順理成章地把人騙回宮中,強行封上一個皇貴妃。 要是能去告誡當時的自己,他一定不會再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來。 他傷透了懷袖,懷袖就用一死來徹底地傷他一次。 和皇帝比,懷袖什么都沒有,就只有一條命。 他自以為是巴巴地把一顆真心遞到懷袖眼前,希望懷袖能收下,自以為是赤誠的一顆心,回頭再看,早就是一顆爛的千瘡百孔的黑心。 難怪懷袖不要呢,這誰會要? 蘅蕪殿被燒了,這世上還留有懷袖痕跡的就江南這個小院子,蕭叡沒把東西搬回京城,只叫人守著,打掃塵埃,一應物件要保證在原位,不丟失。 這里還留著幾本書,有懷袖的親筆字跡,好像是她當初給人做女先生時留下來的。 今晚上他和女兒一道睡。 蕭叡一時半會兒睡不著,給寧寧打扇,找了基本懷袖做過備注的書看,都不是什么深奧的書,他看了幾頁,想著帶回去,給寧寧讀書用,拿來啟蒙倒是好的。 蕭叡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他又做夢了—— 隔了好幾日,他還以為上次那夢在懷袖逃跑以后就沒了呢。 原來還有后續(xù)。 蕭叡也沒有當時那種焦慮急迫的心情了,在夢中,他布下天羅地網,還是找到了懷袖的行蹤。 卻沒讓人直接把懷袖抓回來,而是前去見她。 懷袖被人關著,吃好喝好,沒尋短見。 見到他來,還給他倒了一盞茶:“陛下用嗎?” 蕭叡問:“你就那么厭棄我嗎?” 懷袖答:“民女哪敢厭棄皇上?!?/br> “你敢。”蕭叡說,“你嘴上說不敢,心里厭我之極?!?/br> 懷袖起身就要給他跪下。 蕭叡拽著她的胳膊,硬生生把人從地上拔起來似的:“別跪了,別給我跪了?!?/br> 蕭叡無可奈何地問:“我不逼你喝避子湯了,我還打算封你為后,你若還愿意信我一次,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告訴我,我都去做?!?/br> 懷袖盯著他,沉默半晌,才道:“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妄想一個皇帝能為我做,我只是一介民女,我憑什么呢?” “我雖卑微,卻不貪慕榮華富貴?!?/br> “你知我進宮是為了何事,我大仇已報,心愿得了,我只想找一隅清凈之地,了卻殘生?!?/br> 蕭叡苦笑說:“……你就是不信我而已。” 懷袖道:“是,我不信你。你現(xiàn)在說得再好聽,我會色衰而愛弛,你對我的寵愛隨時都能收回去,我不能依仗著那點東西過活?!?/br> 蕭叡心想,為什么之前的懷袖信了他,但這個不信呢? 大抵……大抵是因為他沒能救下他們的那個孩子吧……蕭叡頹唐地坐下來。 他總在想,他們是什么時候走向絕路的,沒想到打從這時候開始,懷袖已經信不過他了。 明明年少時,他們是交心交命的相互信任。 懷袖還是跪了下來,道:“皇上,請您放我走吧,我愿毒啞我自己,絕不會透露出您的秘密。” 也可能是從他登基以后,懷袖第一次給他下跪時起吧。 蕭叡道:“我自是信得過你的?!?/br> 他闔上雙目,雖他知自己身在門口,還是心疼如剜:“朕放你走,你走吧?!?/br> 像在做一場夢中夢,他清楚地記得懷袖穿著一身紅衣,在新婚之夜,死在自己的懷里。 “朕情愿你好好活著,也好過死在我面前?!?/br> 第99章 他放懷袖走了, 還給懷袖改了戶籍,改回了她的本名秦月,送她回鄉(xiāng)。 臨走前, 他問懷袖:“你回去以后打算嫁人嗎?” 懷袖恭謹端正地說:“若陛下命令我不嫁,我便不嫁。民女已非完璧之身, 世間男子能有幾個不介懷呢?左右嫁與不嫁也不妨礙我過日子。” 蕭叡以前是打死也不愿意懷袖嫁給別的男人, 就算是那次放懷袖走, 他也與懷袖約定不許她嫁人。 即便是現(xiàn)在,蕭叡一想到懷袖會被旁人擁入懷中,依然心如刀割, 但比起心痛, 他更希望懷袖能過得好,闔上雙眸,道:“若有個好的, 你便嫁了吧?!?/br> 他下意識地想去握住懷袖的雙手說話,指尖將將要觸碰到時, 才反應過來, 訕訕地收回手,籠入袖中, 心酸地道:“找個好男人,別找像我這樣的……首先要明媒正娶, 他要對你一心一意,尊敬你, 愛護你, 憐惜你,不會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傷透你的心, 讓你逃之不及。” 懷袖想了想,沉默了須臾,才輕聲說:“這世間所有身處功名場的男人都一樣,倘若為了功名利祿,女人孩子都只是身外物罷了?!?/br> 蕭叡心平氣和地說:“總會有的吧,只是難找了一些。你孤身一人過日子幾多艱辛,再說了,我信你無論嫁誰都能把日子過好。” 懷袖答:“若有好的,也不是不能嫁?!?/br> 過了一兩年,蕭叡聽聞了懷袖的消息,她在老家辦了一家女子學堂,教書育人,粗茶淡飯,安閑度日,嫁給了一個無名無姓的江湖人,那個男人待她極好,夫妻倆琴瑟和鳴,生了一兒一女。 幾十年過去,懷袖就在青山之間安然渡過一生,她桃李滿天下,是一位享負盛名的女先生。 懷袖死在他前頭,他得知后,還趕往了一趟江南。 他也老了,為不重蹈覆轍,在自己力竭之前提前退位,將江山交付給他選定的儲君,改稱太上皇,雍容養(yǎng)老。 現(xiàn)在的他,老得不成樣子,太醫(yī)說他快不好了,但有一日,他突然能走動了,只是得拄著拐杖。 他如今已是個不拄拐杖就站不住的糟老頭子,但他好面子,不愛拄拐杖,便要人放了張椅子,坐著和懷袖說話。 懷袖的墳前種著一株桃花,正是春天,艷紅的桃花開滿了枝頭,灑落了一地,落在懷袖的墓碑上,落在了他的頭上。 蕭叡屏退了旁人,笑了一笑,在和煦暖醺的春風中,輕聲說:“袖袖,朕這江山治理得還算不錯吧?” 他強撐著的最后一口心氣便這樣舒心地散了。 他覺得大齊一百多年來,沒有比他更幸運的皇帝了,既不負天下,一生尋得所愛,還能死在心愛的人的面前。 “朕現(xiàn)在也要去見你了,等到了地下,你還愿意喚我一句‘七郎’嗎?” “我此生辜負了你,你且等一等,來生我們投胎在附近,我好好娶你為妻,與你一生喜樂安平?!?/br> 他拄著一把劍,手中握著一支早就老舊斑駁的女子發(fā)釵,就坐在那兒,微微彎著腰,緩緩地闔上雙眸,對旁邊的人說:“朕要睡一會兒,別吵我?!?/br> 他靜靜地沉入一場長眠不醒的夢中, 他回到了皇宮,四處去找懷袖,走下高高的龍椅,拄著拐杖,離開幽深漆黑的宮殿,周圍由暗到明,慢慢亮了起來,他的雙腿也逐漸有力起來。 他走過尚宮小院,又到了他少時住過的皇子居所,他看到了前面有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心急如焚,拋開拐杖,追了上前,他越走越快,逐漸跑了起來,腳步從老邁蹣跚到輕盈輕快。 風從身邊掠過,歲月回到他的身上。 他狂奔過去,終于抓到了懷袖的衣袖,把她拉住。 懷袖正是韶華年歲,梳著雙環(huán)髻,身著一身最平常的青綠色宮女服,不愉地與他說:“你別拉著我,有什么事嗎?七殿下。” 蕭叡不顧一切地握住她的手,熾熱guntang,眸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秦月,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