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憶凝望著這個湛如青松般挺拔而立的男子，想起不久前，他還在幽棲小筑門前淋雨生病，不忍他繼續(xù)站在濕雨中，鬼使神差的就將手遞了過去。

    剎那，顧演唇邊的笑意愈發(fā)繁盛，右手微微使力，便將柳憶拉進自己的傘中，隨即挑釁地看向跟隨柳憶一同出來的孟雅之。

    “多謝雅之兄照顧我家?guī)熥鹆?，本殿下改日再向你道謝，師尊身子單薄，不宜在雨中久留，本殿下和師尊先告辭了?！?/br>
    柳憶想到自己披著的衣服還沒還給孟雅之，也還沒跟他好好道別，素手捏著絳紫外袍的衣角，扭頭正要與孟雅之說什么，卻被顧演打斷，直接塞進了馬車里。

    “師尊，都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皇城人多嘴雜，情況更是復(fù)雜，你不能放下戒心，不假思索的什么人都相交?！?/br>
    顧演一臉嚴肅，諄諄教誨的同時，也不忘將柳憶身上屬于‘別的男人’的外袍扔了，披上了他特意為柳憶準備的暖和的裘衣。

    柳憶哭笑不得：“究竟殿下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我自然知道什么人能交心，什么人不能了，孟雅之譽滿皇城，殿下難道還懷疑他的人品？”

    “師尊才與他相處多久啊，便與他交心了？”顧演斂下眸中劃過的黯淡，故作隨意道：“我才是最早認識師尊的人，怎么不見師尊與我推心置腹，相信我的人品啊?！?/br>
    柳憶奇怪的看他一眼，隨即正色：“太子殿下，微臣不知殿下是如何想的，但微臣可以告訴殿下，微臣絕對相信殿下，不會做任何損害殿下的事，只要我人還在皇城，是殿下的帝師，便會全心全意的為殿下著想?！?/br>
    雖然柳憶的‘君臣’身份擺得明確，可顧演卻像是聽了熱切表白一樣，心宛如泡在溫水里，都快要軟化了。

    師尊素來言而有信，既說全心全意的為他，便定然能做到，這是師尊對他的承諾。

    但是……

    顧演忍不住問：“師尊為什么會相信我？是因為父皇嗎?！碑吘箮熥鹗且驗楦富蕜裾f才留下的。

    柳憶怔了怔，默默搖了搖頭，眼底浮現(xiàn)淡淡哀傷，那是濃厚仇恨無法釋然，卻無可奈何的縮略烙影。

    恬然清軟的嗓音在寂寂的車廂內(nèi)響起。

    “殿下，微臣心里曾有一個愿望，它強烈得如同烈火焚燒，讓我不顧一切，舍生忘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終究，那個愿望破滅了?！?/br>
    “那時我才幡然領(lǐng)悟，我其實沒那么勇敢，也沒那么堅強，如今的我，已將那些過往看淡，只想，不辜負眼前人，再讓自己后悔不已，追悔莫及。”

    “殿下，就是微臣不能辜負的人呢?！?/br>
    柳憶眉眼彎彎，柔和一笑，似是覺得自己回答完了顧演的問題，柳憶攏了攏裘衣，將臉頰以下的脖子身軀，全都密不透風的裹進裘衣里，縮在其中閉目養(yǎng)神。

    白糯的小臉被茸茸的裘衣襯托得，似開在毛絨絨花朵中心的花蕊，徒增愛憐。

    尤其是落在顧演眼里，更似罌粟般，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吸引他慢慢湊近，卻屏氣凝神，不敢打擾。

    他很想詳細詢問她的愿望是什么了，想知道有關(guān)她的，自己沒有參與過的以往是怎樣的。

    可顧演直覺，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或許師尊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才是最好的。

    所以，不問也罷，他會護她、愛她，再也不讓她的眉眼里，添上那么濃重的哀傷。

    突如其來的馬鳴，驚得休憩中的柳憶陡然睜開眼睛。

    意外也讓顧演始料未及。

    彼時，他正湊在柳憶身側(cè)端詳著她妍麗的側(cè)顏，意外令他猝不及防間，身體不受控制的歪向柳憶。

    饒是如此，以顧演的武功能力，也大可以在電光火石間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不驚動柳憶分毫。

    可難得與師尊親密接觸的機會，顧演怎么能不把握？

    故而什么習武的條件反射，下意識的肢體反應(yīng)，全被顧演有意識的壓制克制，讓他在馬車顛簸的瞬間，倒向柳憶，整個人將柳憶壓在車廂壁的同時，唇不偏不倚的貼在了柳憶的額上。

    第一次親到師尊，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但是考慮到他們是兩個男人，雖然借著‘意外’做掩護，若是師尊當真厭惡反感該如何？

    思及此，顧演心中忐忑，眼光閃爍的觀察著柳憶的反應(yīng)。

    額上的溫軟觸感稍縱即逝，卻足以讓柳憶愣在當場，視線微抬，依然能看到男人性感好看的下頜，和糾結(jié)的眼神。

    柳憶頓覺委屈，顧演這是因為親了她感到不喜厭惡嗎！

    長安公主自幼錦衣玉食，萬千寵愛，便是打馬招搖過市，也沒人說一句重話。

    縱然山河破碎，身份不再尊崇，可成長至今尚無人敢輕薄于她。

    結(jié)果這回，她不僅被顧演給輕薄了，后者還一副十分不愿意，厭惡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柳憶登時漲紅了臉，雙眸因為羞憤沁出了水來，霧蒙蒙的似萌萌的小鹿崽，看得顧演心癢難耐。

    可不及顧演心動到開始行動，柳憶已經(jīng)先行轉(zhuǎn)移了話題，扭開臉，語氣如冰：“只是個意外罷了，太子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然而眸中未散盡的水汽，證明柳憶只是在故作淡定。

    師尊因為他動搖了心緒，說明師尊是在乎他的！

    意識到這點，顧演忍不住暗自雀躍歡喜，可接下來無論顧演對柳憶說什么，柳憶都愛答不理，偶爾還會略表不屑的“哼”出聲。

    這讓顧演十分無奈，顯然，師尊在乎他是真，對他生氣也是真。

    “咦？”柳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惱什么，心緒煩亂間總算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太子殿下，這并不是通往皇宮的路吧?！?/br>
    皇宮的方向，素來都位于正位上，而通往皇宮的長街，也都寬敞筆直，怎么會使得馬車顛簸？

    顧演單手支頤，鳳眸微揚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師尊總算樂意搭理徒兒了，這確實不是去皇宮的路，而是前往徒兒的太子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