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路途遙遠，又帶著個孩子，你們多準備些東西吧。對了，旅館的價格要不再壓低一點吧，你們這一去海外，什么都不通，多帶點錢傍身總是好的。”覃秀芳建議道。其實就算他們現(xiàn)在不賣了旅館，過兩三年公私合營，這旅館也會被有償收走，留著也沒有用。

    老板娘考慮了一下：“成，回頭讓你姐夫去牙房，再降點價，早點賣了也好?！?/br>
    兩人剛說了一會兒話，隔壁屋忽然傳來了小唯的哭聲。

    老板娘立即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跑過去，抱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唯，輕輕拍著他的背：“好孩子，別哭了，姨在這里，沒事的啊，乖，別哭了……”

    覃秀芳站在門口，看著老板娘臉上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溫柔之色，若有所思。

    ***

    與覃秀芳的越來越順利不同，周家成最近老是碰壁，頭痛不已。

    任務(wù)都結(jié)束十來天了，他的轉(zhuǎn)業(yè)申請還沒批下來，而且也沒給他安排其他的任務(wù)。剛開始說毛政委太忙，沒時間，他信，可現(xiàn)在都過去多久了？

    他每次去找毛政委，小張不是說人不在，就是說毛政委在忙，讓他改天去。

    真的有那么忙嗎？可他還聽說，毛政委竟然有閑心關(guān)心那個沈一飛談對象的事。連私事都有空管，卻沒空批他的轉(zhuǎn)業(yè)申請，誰信??？

    周家成感覺毛政委是故意晾他，滿腹怨言，又沒法發(fā)作，苦逼得很，還不得不忍著氣，又去找小張打聽這事。

    小張一瞧見他也是腦袋大，不等他說話，就主動道：“周排長，我跟毛政委提了，毛政委看了你的履歷，覺得你要就這么轉(zhuǎn)業(yè)了，太可惜了?！?/br>
    “啊，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上次毛政委還說，等任務(wù)結(jié)束了，就批準我的轉(zhuǎn)業(yè)申請?！敝芗页蓻]想到峰回路轉(zhuǎn)，竟是這個結(jié)果，有些接受無能。

    小張安撫他：“你別著急，毛政委這不還沒駁回你的轉(zhuǎn)業(yè)申請嗎？就還有轉(zhuǎn)機，回頭我跟毛政委好好說說。不過我說周排長，在部隊里干得好好的，你怎么還總想著轉(zhuǎn)業(yè)?。俊?/br>
    真實的理由自然不能說，周家成按住額頭，苦惱地說：“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媳婦跟我娘合不來，他們湊在一塊兒總吵架，如今我媳婦懷孕了，我要是還在部隊，經(jīng)常得出任務(wù)，早出晚歸的，他們又吵起來，出了事怎么辦？如今國內(nèi)太平了，不需要咱們沖鋒陷陣了，我就想多照顧一點小家?！?/br>
    周家成一副胸無大志的模樣。

    小張聽了后哈哈大笑：“周排長你還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br>
    “哪里，哪里，這不是沒有辦法嗎？還要麻煩你幫我在毛政委面前美言幾句?！闭f著周家成就拿了包先前買的進口好煙往小張手里塞。

    小張看到煙臉馬上拉了下來，一把將煙推了回去，義正言辭地說：“周排長，你這是做什么？賄賂我嗎？你竟然把資產(chǎn)階級那一套腐朽的玩意兒也學了過來。我要嚴厲的批評你，你這思想要不得，回去好好反省。”

    “不是，不是，張哥你聽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聽說你挺喜歡抽煙的嗎？我也挺喜歡的，偶然抽了這個煙，覺得挺好抽的，就想給你介紹一下，讓你試試，你別生氣。我拿回來就是?！瘪R屁拍到馬腿上，周家成腦子反應(yīng)快，趕緊想了個法子澄清自己。

    小張的臉色這才好了些：“抱歉，那是我誤會了，你沒這么想就好。別忘了咱們的身份，千萬不能違反紀律。至于煙，我不抽了，你拿回去吧，違反紀律的事咱們堅決不能做?！?/br>
    “張哥說得對，我記住了，以后我也戒煙，不抽了?！敝芗页蛇B連點頭，一副唯小張馬首是瞻的樣子，心里卻不屑極了。這個死腦筋，一點都不知道變通。他不接自己的東西，也不幫忙，這可如何是好？

    小張嚴肅地點點頭：“記住就好，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你要相信咱們的黨，相信咱們的上級?！?/br>
    周家成心里怨言頗深，哪聽得進去，見小張沒跟他計較的意思，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等他一走，小張立即苦逼地回了辦公室，苦兮兮地說：“毛政委，周家成又來找我打聽他轉(zhuǎn)業(yè)申請的事了。今天竟然還拿了一包進口的煙來賄賂我。你看，他的轉(zhuǎn)業(yè)報告要不就批了唄，不通過也行，不然他要不了兩天就得又來找我?！?/br>
    周家成三天兩頭找他打聽消息，小張已經(jīng)將他能想到的借口都說了一個遍了，下次周家成再來找他，他真不知道編什么理由了，他可真是太難了。

    毛政委放下了筆：“又來問你了？看來你跟他關(guān)系不錯嘛?！?/br>
    小張拉著張苦瓜臉：“不是毛政委你讓我先應(yīng)付著他的嗎？”

    毛政委笑了：“別急，我又沒批評你，你慌什么？”

    這不是快招架不住了嗎？小張狐疑地看著毛政委：“毛政委你到底為什么不批他的轉(zhuǎn)業(yè)申請啊？他前天才來催了，今天又來了，搞不好明天又會來找我，我實在不知道怎么編了?！?/br>
    毛政委無疑是個好領(lǐng)導，體恤下屬，沒有架子，有時候甚至還會自掏腰包接濟家里面特別困難的同志。他沒道理會去為難周家成。遲遲不批周家成的申請，還讓自己一直拖著周家成，小張直覺這里面有問題。

    毛政委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算了一下時間，兀自嘟噥：“都十幾天了?！?/br>
    還沒進展，看來周家成他娘這條線怕是沒指望了，再等下去也沒多大用。一旦批準了周家成轉(zhuǎn)業(yè)，他這個棋子更是徹底廢，潛伏的反動殘余勢力見他們沒了利用價值，更不會現(xiàn)身了。

    既然周家成等不及了，那就動手吧。

    沉吟片刻，毛政委對小張說：“要是周家成再來找你問這個事，你就直接把他帶到我辦公室。”

    “啊，毛政委你說什么？”小張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樂意啊，那你繼續(xù)應(yīng)付周家成吧?！?/br>
    “不，樂意，樂意，毛政委你放心，要是周家成再來找我，我立馬把他帶到你辦公室?！毙埡喼币吲d壞了，總算不用再應(yīng)付周家成了。

    ***

    又一天無功而返，周家成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家。

    自從他出任務(wù)讓他娘別送吃的來后，他娘這段時間也沒來了，姚玉潔也一直沒回來，部隊分的房子里就剩他一個人。

    他不大愛收拾，十幾天下來，不少地方都蒙了塵，看起來不大干凈，至于食物，更是什么都沒有。這個家真是越來越?jīng)]家的味道了。

    一個人，周家成也懶得做飯，都是去食堂吃的。但每次去食堂，他都總感覺格格不入，跟誰都說不到一塊兒去。以前跟他關(guān)系挺好的吳峰、石大頭等人也疏遠了，現(xiàn)在幾乎就只留面子情，碰到的時候打個招呼，僅此而已。至于他手底下的兵，周家成也不想見他們，他總感覺這些人回家也肯定跟媳婦兒議論他，看他笑話，說他有眼無珠。

    而且要是碰到秦家父子，那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這讓周家成越來越抵觸去食堂吃飯。

    今天他心情不好，更不想去吃飯了。悶悶地站了兩分鐘，周家成推開了臥室門，外衣都沒脫，踢掉鞋子就躺到了床上，反正現(xiàn)在就他一個人，也沒誰會嫌他不脫衣服就上床。

    躺到床上，他閉上眼睛，想睡覺，又睡不著，翻來覆去壓的床板嘎吱作響，更沒心情睡覺了。他索性坐了起來，揉了揉餓得咕嚕叫的肚子，打開門出去，環(huán)顧了四周一眼，家里連杯熱水都沒有，就更別提其他東西了。

    周家成認命地出了部隊，去周大全那兒。

    周大全他們已經(jīng)吃過飯了，看到兒子過來，忙問他吃飯沒有。

    周家成搖頭：“家里有什么剩的嗎？隨便給我弄點?！?/br>
    “那讓你媽給你做個炒飯吧，晚上的飯沒吃完，還有剩。”周大全跟劉彩云說了一聲，然后問道，“咋回事，你什么時候退伍，定下來了嗎？”

    提起這個周家成就沮喪：“還沒有，我的退伍申請上面還沒批?！?/br>
    “咋回事？你上次不是說等這個任務(wù)完成了就批的嗎？怎么這么久還沒有消息?！敝艽笕唤獾貑柕?。

    周家成煩躁地吐了口氣：“誰知道呢！”

    周大全沉默了一秒，說道：“咱們家現(xiàn)在不缺錢了，要不你送點東西給試試？這不送東西哪辦得成事啊，送好一點的，說不定能給你安排個油水足的部門。”

    才被小張義正言辭拒絕了的周家成臉上火辣辣的：“爹，你亂說什么呢，咱們不興這一套?！?/br>
    周大全嗤之以鼻：“我才不信，有人送上門的錢都不要。要真不要，那為什么不批你的轉(zhuǎn)業(yè)申請？你啊，就是太年輕，太老實了。”

    周家成被他說得愈加的煩躁，干脆站了起來，躲進廚房：“我去看看娘的飯好了沒有?！?/br>
    他走進廚房，看到劉彩云的蛋炒飯已經(jīng)出鍋了，白米飯，雞蛋應(yīng)該打了兩三個，看起來金燦燦的，滿滿一大盤，分量十足。他們的剩飯都這么多，大米飯都吃不完，這可比他們食堂的伙食好多了。食堂里都還是南瓜、紅薯、菜葉子混在米飯里煮著吃，而且米還沒這么白。

    “中午還剩了點菜，你要吃嗎？要吃我給你熱一下。”劉彩云從柜子里拿出一疊花菜炒rou，rou少花菜多。

    連rou都能剩！周家成錯愕地看著花菜里的肥rou，瞟了劉彩云一眼：“家里的伙食蠻好的嘛?！?/br>
    劉彩云沒有聽出他話里藏著情緒，很是得意地說：“你以后晚上都回家吃飯唄，娘給你做好吃的。”

    周家成沒有心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不用熱菜了，我吃這個就夠了。”

    說著他端起飯出去放在桌子上，悶頭扒飯。

    等他快吃完的時候，周大全說：“是不是轉(zhuǎn)業(yè)工作不好安排啊？家成，實在不行，咱就別轉(zhuǎn)業(yè)了，直接退伍就是，咱們家不缺那幾塊錢。”

    “再說吧?！敝芗页蓻]應(yīng)。不轉(zhuǎn)業(yè)就沒工作，也就沒工資，更沒法分住房，他對姚玉潔的承諾怎么實現(xiàn)？而且他一個男人，也不能沒有工作，天天在家混吃等死。

    想起姚玉潔，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去看她了，她最近孕吐有點嚴重，也不知道孩子還好不好。

    想到這里，周家成沒了逗留的心思，放下空碗：“爹，娘，我先回去了?！?/br>
    “好，爹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咱們家現(xiàn)在不缺錢，沒必要在覃秀芳她老子哥哥手下干活，受他們家白眼。你這轉(zhuǎn)業(yè)報告遲遲沒批下來，肯定是他們家搗的鬼，不然你的上級干嘛為難你?！敝艽笕阉统鲩T，又舊話重提。

    周家成心里其實也覺得是這么回事，但嘴上卻不承認：“沒有的事，他們不是我的直系上級，平時都不見面，也管不了我，你想多了。行了，我心里有數(shù)，知道怎么辦，你回去吧，不用送了?！?/br>
    離開了父母家，周家成先去街上，買了點姚玉潔喜歡吃的糕點，這才去姚家。

    姚玉潔看到他很高興：“你的轉(zhuǎn)業(yè)申請下來了嗎？分到哪兒啊？要是分到教育部門就好了，這樣咱們還是一個系統(tǒng)的，到時候分房子最好分個離我們學校近一點的。”

    周家成搖頭。

    “你搖頭什么意思?。坎皇欠值浇逃块T，那分到哪個部門了？具體做什么？”姚玉潔拉著他問道。

    周家成苦笑著說：“還沒批?！?/br>
    姚玉潔的臉立馬拉了下來，眼淚直往下滾。

    周家成慌了：“你別哭啊，你哭什么？現(xiàn)在沒批，遲早會批的?！?/br>
    姚玉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上次上上次也這么說，結(jié)果呢？我現(xiàn)在懷著孕住在娘家，兩個嫂子三天兩頭說閑話，我想吃櫻桃要說，我沒做飯也要說，還天天指桑罵槐說伺候我。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轉(zhuǎn)業(yè)?。磕憧偛粫屛以谀锛疑⒆影?？那她們得念叨死我?！?/br>
    周家成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別慌，我來想想辦法。要不，我回頭找個房子，租下來，你搬過去，不要住娘家了?！?/br>
    “那你呢？還有租房子不要錢?。恳院笊⒆?，養(yǎng)孩子更要錢。我跟你娘處不來，月子里，你總得找個人照顧我吧，這些錢，你攢夠了嗎？”姚玉潔委屈地瞅著他。

    周家成說不出話來，也就這兩個月的工資他自己攢著，先前的工資都花了不少，連老本也全先前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情中都花光了，可以說是捉襟見肘。

    “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毛政委，跟他說明情況，一定盡快轉(zhuǎn)業(yè)?！敝芗页蛇B忙安撫她。如今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姚玉潔不滿地噘著嘴：“你說的，你要再說話不算數(shù)，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會的，我也想咱們一家在一起，總這么分開也不是辦法。毛政委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明天就找他說清楚，這肯定行的?！敝芗页尚攀牡┑┑叵蛞τ駶嵄ＷC道。

    姚玉潔睨了他一眼：“我就再相信你一次?！?/br>
    ***

    次日，吃過早飯，周家成就直接去找毛政委。

    小張在門口看到他，眼皮子跳了跳，心說，還真被他給說準了，這周家成又按捺不住，跑過來了。好在這次，不用想著法子撒謊了。小張笑著說：“周排長，今天不訓練??？”

    周家成苦笑著道：“不是，我請了假過來，想見見毛政委。張哥，你幫我通融通融，讓我見毛政委一面吧，昨天我媳婦兒又跟我鬧了，我這實在是頭痛啊?！?/br>
    小張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那你跟我來吧?！?/br>
    周家成沒料到會這么順利，畢竟毛政委前幾次都不肯見他。

    “謝謝張哥?！敝芗页尚老踩艨?，跟著小張去了毛政委的辦公室，行了個軍禮，“報告！”

    聽到他的聲音，毛政委抬起了頭，將筆蓋套在鋼筆上，指了指左側(cè)的椅子：“坐吧?！?/br>
    然后從抽屜里拿了一封信出來，遞給了小張：“送去給秦營長?！?/br>
    小張趕緊接過信就走了。

    周家成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地看著毛政委，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毛政委，那個，我的轉(zhuǎn)業(yè)申請書你還記得嗎？”

    毛政委從半尺高的文件下面，抽出了一封信：“這個吧，周家成同志，你先坐一會兒。我這里有份文件比較急，等我弄完了，就給你答復?！?/br>
    雖然沒有一口答應(yīng)他，但好歹沒有再推脫。周家成稍稍松了口氣，坐在一旁等著。

    等了一會兒，他心里的不安又泛了起來。轉(zhuǎn)業(yè)申請的批準，毛政委只要簽個字就行了，多簡單的事情，為什么要讓他在這里等著？

    周家成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他伸手摸了一下，右眼跳災(zāi)，他心里忽地滋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