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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96節(jié)

第196節(jié)

    翌日,辛鸞與文武宣布在寬甸戰(zhàn)場立碑,但不是萬人觀,而是萬忠墓,同時派人去與辛澗和談,迎回丹口孔雀的尸身,厚葬以國禮。

    辛澗因從從陣前叛節(jié),對其恨之入骨,使者傳話稱丹口孔雀的尸身可以奉還,但是要用從從來換,這消息傳出,從從驚得面無人色,單膝跪地求辛鸞體恤他連月之功勞。

    徐守文侍立一旁沒有說話:丹口孔雀一場葬禮,近可安撫將士,遠可收攬人心,比從從的勸降管用多了,魚與熊掌,取舍分明。其余幾個心腹重臣目光逡巡閃躲,也沒有為從從說話。

    辛鸞目光掃過眾人,面色做掙扎沉思狀,最終停在鄒吾臉上,等他開口,鄒吾和他對視一眼,道:“從從對陛下有功,將自己的功臣送給敵手,是社稷恥辱。”

    一句話,立場分明。

    從從如蒙大赦,瞧著武烈王的一張臉,不勝感激。

    鄒吾:“辛澗既然有心交換,我們也不必聽他擺布,跟使者說我們可以換俘,五萬封頂,繳械送回東境,他現(xiàn)在后方百姓戰(zhàn)爭不斷,兵源奇缺,五萬精銳,他未必不動心。”

    昭帝點頭,稱善。

    后來丹口孔雀尸身迎回,歸葬桑梓,中境百姓攜老扶幼,一起送別他們曾經(jīng)的主公。

    葬儀上,孔南心的遺孀張氏素服祭祀,那是個清秀又清瘦的女人,羸弱纖瘦,仿佛風中葦草,鄒吾見她虛弱,一直無聲地綴在她的身后,力所能及地幫忙分擔勞累的儀典環(huán)節(jié),眼見著孔南心的棺槨落葬,那女人站在他身邊忽然低聲道:“辛澗說他通敵,才賜死他?!?/br>
    鄒吾在哀樂聲中長久地目視棺槨,輕聲回:“沒有的事?!?/br>
    殺死一位將軍可以用什么方法?

    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死法,因為那是壯烈的殉職。

    鄒吾輕聲對女人說:“您的丈夫是被冤枉的,陛下為他舉辦國喪,是因為敬重?!?/br>
    天衍二十一年,三月。

    原東境五萬戰(zhàn)俘垂頭喪氣地被送往東境與中境邊地,來領人的是司空家的嫡子司空復。當扈猖狂,咬著根狗尾巴草跟他交割人數(shù),眼見著最后一人走出中境的地界,他油腔滑調(diào)地問了一句,“誒?小少爺,我記得你原來在中境軍營里來著???怎么?提前當逃兵啦?”

    司空復一張臉乍青乍白,沒有理會這兵痞口頭上的挑釁,頂著無數(shù)道譴責的目光,帶著五萬部隊回家。

    他有他的難處,每個神京的貴胄子弟都有他們的難處,他們知道的太多,往往以至誠憂國,朝廷有饞陷之流弊,他們無所適從,朝廷失信失德,他們泣血捶膺,可縱然痛恨失望如此,陛下下令,他們?nèi)栽敢獠讲礁S,挺身而出,只是這具體落到人頭,他們總有牽掛的老父和落淚的母親,讓他們不要以身犯險,掙扎來去,至今竟一事無成。

    天衍二十一年,四月。

    中境張氏領銜原碭郡官吏,主動為辛鸞勸服通城百姓。

    四月十日,辛鸞官僚班底、軍隊正式進駐通城,徐守文親自擔負通城災后重建,發(fā)展民生。

    中境一役,西南軍扣押中境軍中系統(tǒng)重要戰(zhàn)犯六百三十四人,包括中將五十四人,少將三百二十人,天衍三十一年,特赦四十人,天衍三十二年特赦五十人,二十五年后,玄帝朝全部特赦完畢,六百三十四人,未殺一人,未折辱一人,此后軍部許多人于昭帝、玄帝朝地方任職,多高齡正寢。

    辛鸞二十一歲,文攻武打,敲開了中境的大門。

    中境是一片好地方,糧食、礦產(chǎn)、財富、人才,洋洋灑灑兩萬一千三百一十七里,任何人腳踏這片風水寶地,都足以讓他揮師東指,俯視任何一片土地。辛鸞的二十一歲,坐擁西、南、中全部土地,治下百姓七百萬,麾下精銳帶甲五十萬,能臣武將一百六十七員,志得意滿,手握江山。

    而此時距離他起事,距離他埡口之變的五年承諾,此時剛剛過去三年,內(nèi)史郡的將官們已經(jīng)取得了他們此生不敢暢想的功績,衣錦還鄉(xiāng)。

    天衍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八日,軍事戰(zhàn)略會議。

    辛鸞麾下這批朝氣蓬勃、習慣締造奇跡的將軍們已經(jīng)針對如何攻取東境,如何占領神京,制定出一整套嚴密詳盡的方案,辛鸞聽后,于偌大的天衍地圖上直接掠過東境,徑直在北方勾住大片土地——

    “北地已今非昔比,在我們與東境交鋒之時,閭丘幾次向西攻伐,定樓蘭、烏孫、胡捷及其旁二十六國,諸引弓之民,并成一家,北洲已定?!?/br>
    “中境戰(zhàn)役第一次被人截斷攻勢便是因為北境鐵騎攪局,諸位不考慮北方閭丘,若辛澗與她里應外合,到時候我軍頭尾不能相顧,為之奈何?”

    若兩年前的西旻吞并西域諸國還有一定的迷惑,但現(xiàn)在蒸蒸日上的北地,已經(jīng)難以遮掩她的宏圖與野心,辛鸞等人若再不留心自己枕榻旁這個敵人,將來還不知有何禍患。

    “北地,不是不可以打?!痹涟l(fā)表自己的見解:“但他們的騎兵機動性很強,北境縱深又極遠,就算我們攻打北都城,恐怕很難短時期拿下來?!?/br>
    “贊同,北地地大物博,縱然把戰(zhàn)線推進數(shù)十里,恐怕依然沒有辦法傷到北都城的筋骨?!?/br>
    “誰要傷她筋骨?”

    辛鸞抬頭:“最好的結果是化敵為友,最差是威懾住她,讓她在我們攻伐東境時不敢在后方襲擾?!?/br>
    諸將面面相覷:“外交嚒?這似乎文臣的事情?!?/br>
    辛鸞笑:“北地驍勇,什么時候只跟他們耍嘴皮子就能成事?”

    諸將更懵了,北地騎兵機動性如此之強,威懾似乎比打贏還難一籌。

    辛鸞卻將目光轉向沉默的鄒吾:“武烈王,還記得墨麒麟嚒?”

    入定般的武烈王終于抬了眼睛,朝眾人道:“圍攻北都城,有捷徑?!?/br>
    五月,西南軍正式確立“大軍整兵精武,分兵先北后東”戰(zhàn)略,而這般舉足輕重的戰(zhàn)略轉移,辛鸞麾下文臣武將只用了三十天。

    論先下手為強,陷于朝廷內(nèi)部肅清的辛澗,又失一招。

    辛鸞這邊基本沒有太讓他頭痛的事情,唯一一點小波折是要調(diào)沃子石的營。

    拜當年墨麒麟的戰(zhàn)略思路啟發(fā),辛鸞和鄒吾在西境度日那段時間特別去探了能迂回到西涼河鑰的那條路,但是就如同想象的那般,山路崎嶇,可走奇兵,但也十分險惡。辛鸞麾下各營有各營風格,譬如沃子石的部隊,當年從西境地獄谷爬出來的鐵軍,擅長晝夜疾行,崇山峻嶺,如走泥丸,崎嶇的山路,北馬不行,遼闊的草原,南馬不行,繞行西涼河鑰,沃子石的兵最行。

    兵貴神速,往往一個軍的行軍速度直接決定這支部隊是否善戰(zhàn),沃子石練軍刻苦,多少次敵軍宿營前照例四方偵查,得到消息百里之內(nèi)并無西南軍,于是安然睡去,結果拂曉時分被沃子石的部隊團團包圍,在此方面,沃子石的兵,堪稱雄師。

    但問題也在這兒,仇英就在北線,因為jiejie的事情,辛鸞不知道兩個人配合會不會出現(xiàn)問題。思來想去,越發(fā)能體會鄒吾指揮大軍時不管軍紀的用心了,一個人你了解得越深,知道他為什么喝酒,為什么斗毆,知道他許多復雜的人情關系,在緊要關口布軍時就一定會生出遲疑,而在你死我活的緊要關頭,一點遲疑都會要去無數(shù)人的命。

    最后辛鸞沒了辦法,親自跟沃子石嚴肅地談了半個時辰,敞開了說,能不能克服?沃子石答:“能!”辛鸞也道:“仇英若是擠兌你幾句你就受著,過分了你也別發(fā)作,等仗打完了,寡人來給你做主,但有一條,不能耽誤正事,懂了么!”沃子石:“懂!”辛鸞點頭:“行,寡人給仇英也寫封信過去,該囑咐的都囑咐一遍?!?/br>
    天衍二十一年六月,沃子石的部隊,每人腰上都插上兩雙針腳密實的布鞋,辛鸞送他上了駛往西境的大船,看著他們浩浩蕩蕩地出發(fā)。

    六月中旬,北都城后五十里,一支騎兵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城池附近,西旻大驚。

    仇英與沃子石兩路夾擊,一路向北推進,挾制住了北地人水草最豐美的河套牧場,然北人驍勇強悍,沃子石止于北都城外三十里,再不能推進一步。辛鸞本意是以快打快,然而戰(zhàn)事居然在此時又陷入焦灼,西旻似乎并未對這兩股騎兵放在心上,她甚至沒有以宗主身份向周邊的小部落、小國家命令發(fā)兵,就這樣跟辛鸞耗上了。

    “怎么回事?哪出了問題?”辛鸞接到戰(zhàn)報,從榻上直接起來去軍情室。

    “北都城,西旻已經(jīng)將外城墻全部換成棱鏡銅,就是傷了您眼睛的那種銅,他們那日照強烈,不僅空中力量不能動用,就是仇英沃子石也根本沒辦法攻城。”

    “晚上攻城呢?”

    徐守文嘆氣:“殿下,火把也反光的?!?/br>
    辛鸞郁悶地捏住鼻梁,他怎么忘了,當時他眼睛就是晚上受傷的。

    “陛下,還有一個情報?!?/br>
    “說?!?/br>
    “西旻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br>
    這天外飛仙的一句逼得辛鸞緩緩抬起頭來,瞳孔輕輕地縮住,顯示出他正在努力思索這件事的含義。

    徐守文收緊了下巴,燭光中給了他的主君一個肯定的眼神,“對,這孩子,很有可能是章華太子的血脈。”

    ·

    北地的風,清糲悠長。

    一連二十余日的暖陽使得北地勁草瘋長,草甸草坡之上,春花春草放肆地穿插伸展,列陣的大軍后方,三人輕騎快馬翻過山梁,躍上插著鳳凰旗的高地坡頂,倏忽間,一整片肥沃油綠的大草原,拓得蒼天曠野驟然開闊,向北千余步外,北都城莊嚴佇立,這般遠的距離,那金色閃光的外墻仍刺得人眼前一白。

    “陛下?”

    沃子石顯然是沒想到能見到辛鸞,還是一身戎裝的辛鸞,當即單膝行禮,驚喜道:“您怎么親自來前線了?”

    辛鸞笑著朝他眨眨眼,沃子石側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不僅是陛下,武烈王、徐大人也全都來了,辛鸞笑著拿過他手中的遠目鏡眺望,避開北都城那金光閃閃的城墻,就近去看城外御敵的歪歪曲曲的沙槽寬溝,還有凝成鐵灰色一線的攔馬柵等。

    “樊邯布陣之術不錯啊?!?/br>
    辛鸞笑了一下,平坦的草原上本無險可守,但是能預備成這樣,已經(jīng)很難得了,沃子石乖覺,立刻快速跟主君匯報城中騎兵人數(shù),弓弩手人數(shù),可能出現(xiàn)的射手布防,辛鸞聽后點了點頭,側頭問徐守文:“她的兒子在哪?”

    徐守文瞇著眼睛,提手一指:“得到線報在那座最高的塔樓上,北都城門西南方向約八百步,聽說閭丘自信空中不會攻破,便將兒子安置在樓頂花園上。”

    此時辛鸞來營的消息已經(jīng)傳了一圈了,幾個小將也都湊了過來,辛鸞點點頭:“傳令部隊,半個時辰后,準備沖鋒。”說罷解開斗篷,活動了下肩頸:“等會兒我飛過去?!?/br>
    “這……?”

    眾人有些吃驚,以為陛下這是要強攻,幾個可以化形的小將直接搶道:“陛下,卑職也會飛!讓卑職去!”

    辛鸞輕輕抬手:“寡人知道你們會飛,可是現(xiàn)在那銅鏡你們不都看不得???”

    眾將:“可……”

    他們很想說,您的眼睛還不如我們呢。

    辛鸞像是知道他們的腹誹,笑謔道,“寡人的眼睛是不好,可寡人盲過,你們盲過???”說著他疏狂一笑,張開翅膀——

    武烈王舒手于箭袖中抽出一條暗紫色的絲帶,辛鸞朝他挑了下眉毛,接過絲帶,利落地蒙住眼睛,“擊鼓,叫鼓手合對鼓令,武烈王指揮方向?!?/br>
    沉沉的戰(zhàn)鼓聲傳來,空空地震蕩人心。

    半個時辰后仇英沃子石部隊兩側同時沖鋒,喊殺呼喝,迅速撲近!北

    第233章 決戰(zhàn)(3)

    北都城騎兵于城中沖出,各就各位,待到兩軍陷入接觸戰(zhàn),辛鸞聽著鼓聲號令騰飛向上,蒙著眼向北都城方向迅速滑翔——

    “女君,您看!”

    武士在沙槽之后揚手指天,只見碧空之下,一人忽地張開絢麗的火紅翅膀,掠過草原上廝殺,風馳電掣地于三十里外破空而來!那人一身戎裝蒙著眼,巨大的翅膀矯健有力,煽動中卷起狂風,縱飛數(shù)里只在彈指之間!

    “弓!”

    西旻忽地高喊一聲,瞬息間,沙槽中射手們引弓待發(fā),西旻墊住扳指,手上紫荊羽箭凌空抽射,“嘣!”地一聲脆響,箭矢如雨如幕!

    地震般的鼓聲頓時高昂起來,如密集驟雨,直刺蒼穹!

    辛鸞閉眼騰躍,卷著翅膀驟然在半空中拔高數(shù)十尺,箭矢擦著他的身體掠過,帶出驚險的熾風,緊接著,那些箭矢受射程所限,便不等觸到他便軟軟墜落!辛鸞唇邊帶出笑意,解開腰上褡褳,隨手揚了把沙塵干粉……

    “咳咳咳!”

    沙槽的射手們哐哐地咳嗽起來,被掃了一臉的沙塵,許多直接迷住了眼睛,而就在這兔起鶻落之間,辛鸞直接越過了他們的陣線!

    革帶皮靴,窄袖左衽的武士瞧著辛鸞高飛過北都城的身影,一時不解:“可是他一個人要飛到北都城做什么呢?”

    高空中辛鸞解開了眼前的絲帶,直奔城西南方向而去。

    西旻眼皮跳動,忽然想到:“阿隆!”

    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地在塔樓中響起,西旻如何也想不到當年刺傷辛鸞的眼睛,今日會讓他鉆到如此大的空子!待她一路飛奔沖上西南塔樓的樓頂,門外的護衛(wèi)還懵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見自家主君提著裙擺,急迫地撥開了他們,推開門:美輪美奐的空中花園里,五歲的阿隆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膝蓋上,看到母親來,驚喜喊道:“阿娘,這個哥哥他會飛!”

    西旻喘著氣,血液在她的太陽xue中劇烈地奔騰,二十一歲女人盤著美麗的發(fā)髻,豐滿婀娜,額間明黃色的頭飾還因她剛才的奔跑而擺動不休——

    辛鸞笑了下,揉了揉那孩子的發(fā)頂:“叫什么哥哥,叫小叔。”

    門外的護衛(wèi)不知所措地舉起手中長槍——

    西旻站在一片鳥語花香的十五步外,冷靜地投去目光與辛鸞對視——

    六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