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一陣刺耳高亢的笑聲劃破這寂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齊策坐在一灘血rou之中放聲大笑。

    天子胸口起伏著，緩緩站起身來，在一眾死寂中率先開口：“白角無狀，狂迷虛言……禁軍！”

    辛鸞回頭——

    辛澗臉頰上的肌rou不可抑制地抽動著，可貴為天子，再憤怒，他也要維持住自己的威嚴，擺出大度的姿態(tài)：“將他的尸身拖下去，清理場地。”

    “陛下，哪有虛言……他說的都是真的?！?/br>
    那桀桀怪笑仿佛是一道犀利的劍光，刮得人耳朵一痛！

    眾人吃驚地去看，發(fā)現(xiàn)說這話的竟然是那血rou模糊的齊二！他箕踞而坐，叉著腿，陰險的臉上，是桀驁的面目：“天衍十五年十二月，濟賓王火燒王庭，逼宮溫室殿……”

    “先父受當今陛下所托，策反脅迫內(nèi)閣諸位大人，我齊策，受命于王宮落子門設(shè)伏，當夜阻攔章華太子入宮，之后追擊含章太子于南陽，布兵盤查，放火燒山，只為鋪陛下大業(yè)帝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齊策那猖狂的大笑里，所有人都不能呼吸了。

    “哪里有什么騰蛇擄帝子，哪有什么鄒吾弒君？我齊家！”齊策狠狠地仰起頭，字字錐心：“陛下您登位，我齊家乃從龍之功！您許諾我們嗣封不替，簪纓不斷！德高望重，照比國禮！您名正言順了，可又將我父、將我，置、于、何、地？！”

    那激蕩的怨毒，狂烈囂張，熾烈guntang，辛鸞垂頭面無表情地聽他說罷，隨后，揚聲。

    “諸公都聽到了?！?/br>
    吐字清晰，口齒冷靜。

    白角以死告發(fā)，齊家親自檢舉，如此局面，如此輿情，便是鎮(zhèn)定如徐守文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可辛鸞的聲音好冷靜，凜然無波，仿若寒冰。

    “辛澗?！?/br>
    辛鸞喊出那殺人者的名字，他無心糾纏齊策這等將死之人，更無意去看辛襄眼底深切的驚懼，他不閃不避地回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的叔叔，一字一句，明明白白。

    “殺兄長，奪王位，顛倒黑白，蒙騙世人?！?/br>
    他冷靜的聲音裹挾著強大的力量，雪瓴宮內(nèi)所有人攥緊了拳頭，舉目屏息以聽。

    “我辛鸞今日于此為誓，此生誓殺兇頑，決不許jian惡之徒竊踞帝位，逍遙法外。我西南，”辛鸞鏗鏘道：“宣戰(zhàn)。”

    第214章 斬魂（1）

    洞庭郡，投誠陳留王。

    九江郡，投誠陳留王。

    西境，易幟。

    象郡，投誠陳留王……

    極盛的帝國忽然裂開出巨大的縫隙。

    辛鸞人還未回西南，各路消息已經(jīng)紛紛而來。雪瓴宮蒞臨的，不少都是天下的仁人志士，各地頗有勢力的一把手，許多還未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已經(jīng)公開表示支持辛鸞，辛澗擔(dān)心在三川郡會受人暗害，連日趕回東境漳水郡遙控指揮，而這短短幾日，六分天下，辛鸞已坐其二、三，全面?zhèn)鋺?zhàn)，全面對抗，指日可數(shù)。

    “丹口孔雀還是沒有表態(tài)？”

    中境到底不比在自己家里，他們當天從雪瓴宮殺出來一路向西南挺進，這已經(jīng)是遭遇的第三次截殺，夕陽向晚，辛鸞伸手把刀上的血跡抹掉，問徐守文。

    仇英大喇喇的，他手上一柄銀光閃閃的銀月彎刀，漂亮得不似兇器：“他現(xiàn)在表態(tài)也無用罷，中境三郡如今的兵力都是辛襄控制，他光桿一人，不比往日。”

    辛鸞聞言搖搖頭：“那不一樣?！?/br>
    想起雪瓴宮那日，比武前自己對他說的絕不開戰(zhàn)的承諾，當時辛鸞的確無欺瞞之心，可是后來局面推演到那般情狀，他作為兒子聽到有人公開披露父親死亡真相，當場只要有一絲遲疑，便都是貽患無窮，以至于他只能失言于他。

    “丹口孔雀不想讓他中境起戰(zhàn)火?！毙焓匚囊徽Z點破。

    仇英吃驚地嘲弄：“不能吧，局勢至此，他還做夢呢？”

    徐守文結(jié)起眉頭，心道這人痞里痞氣，說話真是好不難聽。

    現(xiàn)在他們騎的是馬，可當日從雪瓴宮出來卻是幾十余人全部化形，他們的隊伍十數(shù)人會飛，十數(shù)人能跑，就他一個實打?qū)峳ou體凡胎，徐守文本想著讓辛鸞載自己，誰知仇英在看臺上刁住他就往背上扔?！澳悴皇欠桥撕⒆硬痪葒。俊毙焓匚膰樍艘惶?，被豹子渾身堅硬的肌rou砸得胸口發(fā)疼。

    仇英直接扭頭回敬，“少廢話小松仁兒！”

    好在他們脫開第一層圍堵就換了馬騎，一是怕目標太大，二是怕體力不支，徐守文這個軍師精細，早已在沿途安排好撤退據(jù)點，計劃越過南境地界回西南，吃的喝的騎的路上一樣不差。

    夕陽日沉，辛鸞遠眺落日方向：“這事兒也該傳到西南了罷?！?/br>
    徐守文：“莊先生已在接應(yīng)路上。”

    辛鸞苦笑一下：“走之前我答應(yīng)莊先生忍耐，估計老爺子現(xiàn)在是帶著戒尺來的?！?/br>
    徐守文“噗”地笑了一聲：“沒事兒，我們幫您作見證，讓先生少打殿下幾下?！?/br>
    笑罷，他神情轉(zhuǎn)為嚴肅，這中境一馬平川的地勢還是太危險了，他沉沉道：“只要不碰上辛遠聲圍堵，咱們就能順利回去。”

    辛鸞左手上還綁著紫色絲帶，因為剛才的幾場戰(zhàn)斗染了血，紫色在夜幕中飛舞著，透出深沉的黑，辛鸞聽了徐守文這話抱起手臂，什么也沒說。

    是時，一只紅背黃嘴的小鳥兒咕咕兩聲，盤旋著落在辛鸞肩膀上。

    徐守文抬一下眉頭：那是在辛鸞、鄒吾、紅竊脂之間傳遞家書的小鳥兒，是某人問訊要回來了？

    辛鸞神色如常解下鳥兒的綁腿，展開字條，徐守文盯著他，只見幾天以來南境眾郡易幟都沒能讓他多動一動眉毛的臉上，忽地間露出震驚的表情……

    “中行沂，把jiejie……”

    五步以外的仇英聽到聲音立刻彈起，急道：“怎么了？”

    辛鸞回頭看他，聲音震動：“……休了。”

    ·“不要去！”

    中境，三川郡，辛襄滿臉陰霾地垂著頭，正在紋卿協(xié)助下飛速地帶甲，西旻一身簡略勁裝，幾乎是粗暴地推開門，劈頭就道：“辛襄你不要去，辛鸞雪瓴宮宣戰(zhàn)，南地西境易手也就是這幾日而已，交出兵權(quán)，你不要管這一攤爛事！”

    少女語出驚人，一句“交出兵權(quán)”直白得理直氣壯，紋卿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險些驚掉下巴。

    辛襄的護臂被西旻抓住了，少女細白的手指抓住繩結(jié)，妄圖想把那甲片拆解下來：天下的輿論已經(jīng)逆轉(zhuǎn)過來，辛鸞現(xiàn)在就是在萬仞之上推千鈞巨石，勢能如此，他去又能如何？

    “不要管?！蔽鲿F看著他，聲音因祈求而無比堅定：“成敗皆是死局，誰都可以管，你不要管?！?/br>
    辛襄卻隔開她的手，不近人情地抬頭：“齊嵩之死，你也有份?！?/br>
    西旻一怔。

    辛襄冷冰冰地看著她，齊二公然檢舉他父親時，西旻那驚鴻一瞥之表情，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么快意，那么大仇得報，詭異得兇殘，“我也是忘了，三年前你明明說過的要讓他’家破人亡，血債血償’，你從來說話算話，是我忘了?！彼麚蹰_她，已無心去問此事她參與多少，只是把那扯松的繩結(jié)繃緊：“父親，弟弟，妻子，朋友，我誰也左右不了，你們都有自己的算盤?！?/br>
    “辛襄辛遠聲！”西旻急怒。

    “太子妃殿下……”

    眼見太子與太子妃生出隔膜，紋卿大著膽子插嘴：“圍剿叛臣這是陛下的御旨，太子殿下怎能說不做就不做？”慫恿鼓動之意，溢于言表。

    “啪”地一聲，西旻反手就是一個巴掌：“蠢貨，你以為他奉命剿滅了辛鸞，你就萬事大吉？”西旻齒間含怒，貓一般碧眼森寒地鎖定他，威勢驟然而起：“他若有個好歹，我第一個活剝了你?！?/br>
    “西旻。”

    這就有些過了，辛襄皺起眉頭，眼底浮起心意已堅的決絕，可轉(zhuǎn)瞬，他看著她的目光又柔軟起來，好像是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只有一句：“天衍要亂了，你是個好姑娘，喜歡北方便回北地去吧?！闭f罷，再不管其他，推門而出。

    西旻恍惚了剎那，待幾息后追出門外，辛鸞卻已提著裂焰縱馬向西而去，三川郡驛站大道闊敞平坦，暮色四合中激蕩起層層煙塵，樊邯抱劍等在外面，看西旻原地悵然，擔(dān)憂地開口。

    “殿下，接下來……怎么辦？”

    ·

    這幾日的落日都尤其的熱烈絢爛，天邊日光闌珊，仿佛天與地倒懸，云邊海浪舒卷著，默默妊娠出一場壯麗的退潮。

    莊珺領(lǐng)著一隊易裝過的精英策馬在往南境的途中，于火燒般的晚霞下看中境最新傳來的消息。

    他腰間沒有帶那嚇人的戒尺，多少也聽說了當日的局面：白角在雪瓴宮為先帝喊冤，緊接著齊策又臨死舉證，辛鸞間不容謀，眾目睽睽下直接宣戰(zhàn)。權(quán)謀爭奪之中非常講究時機的拿捏，莊珺之前讓孩子隱忍是因為實力不足，但實力不足可以借勢而為，兵力不足也可以借兵打仗，辛鸞沒有拘泥于此，敢順勢而為直接決斷，他很欣慰。

    至于查缺補漏、補遺周全，那是臣子該做的事情。

    “中行沂廣張休妻，這是在表決心啊?！?/br>
    莊珺皺起眉頭，“悲門多是急脾氣，知道自家jiejie受了欺負，就怕小徐攔不住?！?/br>
    身后胡十三開口問：“先生，殿下不會讓他們亂來吧？三川郡橫跨去內(nèi)史郡，太冒險了?！?/br>
    他們從西南一路快馬加鞭就是害怕主君陷入敵陣，這是辛鸞麾下臣子的隱疾了，一聽說主君在外面出了事一個個都恨不能插著翅膀去護駕，何況這還是中境，是章華太子改制后據(jù)傳有十五萬甲兵的中境，萬一有個好歹那真是事事休矣！

    “殿下？”莊珺沒好氣地嘟囔：“殿下難道不是紅竊脂的弟弟??？這群臭小子……”

    說罷他聲音一提，朝后面隊伍喊道：“改道！去內(nèi)史郡！”

    ·

    天已經(jīng)開始擦黑了。

    內(nèi)史郡中行府的私宅，大堂闊敞，燈火通亮，中行沂坐于堂上宴請賓客，方方正正的廳內(nèi)一缸巨大的聚寶盆，數(shù)十條金鱒魚于水中愜意擺尾，晃動波瀾。

    “……郡尉這般休妻，還是冒險了，這陳留王……”席上憂心忡忡，有人忍不住道。

    中行沂，方字臉，黑白交領(lǐng)，眉眼端正，乍一看亦是正人君子模樣，聞言他沉聲擺手，“不會，陳留王現(xiàn)在被三川郡追殺自顧不暇，趕緊回到西南才是正事，不會來找內(nèi)史郡的霉頭。”

    “自章華太子變了兵制，先夫人在這上頭便是說一不二，我看啊，休了也好，免得生出她引兵西南的禍患?！?/br>
    “說得對，咱們的子弟兵，那是護衛(wèi)貲貨保衛(wèi)家園的，怎么安排還是等朝廷的調(diào)配！”

    說到財貨，所有人都贊同地點頭了，一時間生出同仇敵愾之意，大聲道：“寧兄說得有道理！西南叛逆，咱們內(nèi)史郡，一定要拒敵于家門之外！”

    這“家門之外”四個字還不落地，庭院上空忽然呼啦一聲火焰聲響，仿佛空氣被瞬間燎著！

    眾人心頭一驚，擺頭去看，只見一個年輕人揮動著兩扇巨大的火紅翅膀凌空而降，緊接著，他身后十余個年輕人同時收翅落地，一只金碧輝煌的豹子從房檐躥下落地為人，眉眼張揚著直接沖進大堂之內(nèi)！

    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這大堂縱深也有三十步，可那精悍狂狷的男人大步突入，十五步便走到了首席，彎腰揪著中行沂的衣領(lǐng)提起來，“啪啪”兩個巴掌直接便扇了過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為這天兵神將，為這驚天動地的兩個巴掌！

    “來……來人！來人！”

    賓客大聲呼喝著，驚懼地看著這一群人一步步走進堂上。

    有人認出打頭的那人，一時間嚇得話都不會說了，抓著身前的筷子站起來，像拿匕首一樣，筷子頭對著那年輕人的方向：“陳，臣留王……！士可殺，不可辱！你……你如此仗勢武力闖入私宅，以為就能讓我們內(nèi)史郡屈服??！”

    年輕人忽地站住，很意外地挑眉：“你以為本王是來做什么的？”

    少年人渾身散發(fā)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眼神淡淡地一瞥，便凝出威凌一切的氣勢，那說話的人被他這么一看，當即一梗，滿腹的指摘立刻散了個干凈。

    “中行沂無故休妻，我來是私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