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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79節(jié)

第79節(jié)

    “卑職也請辭!”

    “卑職也是!”

    “額外任務!這么多年,咱們執(zhí)行的哪次不是額外的任務?因為在戰(zhàn)時,為難便為難了,可現(xiàn)在額外之外還有額外,烏龜爬起來已經(jīng)很慢了,您還有壓座大山來,您不如壓死我們算了!”

    向繇忽地站立不穩(wěn)般急退兩步,扶著木椅吁吁喘氣,心肺好像成了破風箱,一副要發(fā)病的樣子。

    辛鸞被嚇了一跳,本能想去扶他。

    卻聽著門外又是一聲暴喝,“混賬東西!”

    再抬頭只見一個男人睡袍外只披單衣大步颯沓地走來,那一瞬間,整個暖閣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幾個官員一同露出了驚懼神色,似乎根本沒有想到他回都了,辛鸞還沒看清那男人的臉,就見他一腳踹翻了最后一個振振有詞的房大人!

    房大人身后的海南梨花木一聲巨響,不堪重負地整個仰翻!房大人更是球一樣被踢得翻了一個個兒,屁滾尿流地爬在地上退卻到墻角。

    男人威壓甚重地一聲低喝:“都是什么東西!當著左右兩相,在巨靈宮也敢狂吠!”

    首當其沖的房大人只有不住地磕頭,“南君饒命!南君饒命!南君饒命!……”

    辛鸞萬萬沒有想到南君是這個樣子,原本只是攙向繇一把,此時抓著向繇的胳膊都不自覺地驚懼地收緊了:南境的無禮他已經(jīng)見識了,萬萬沒想到南君的粗暴竟然更加駭人!就算這些大人言辭過分,可也不該如此對待啊!

    他手腳冰冷,眼見著申睦提著那房大人的衣領揪到暖閣正中再扔在地上,“戰(zhàn)場作戰(zhàn)不力可以直接斬首,何況是臨陣脫逃!不是說想辭官嗎?好啊,罷官!撤職!免去他所有職務!押解去輔道臺,剝他的皮去祭神!看有他的先例在前,誰還敢玩忽職守!”

    輔道臺是何地?剝皮是不是辛鸞理解的那個意思?局面快得眼花繚亂,辛鸞根本不知該如何判斷!

    便是向繇也驚了,登時氣也勻了,也不喘了。他仿佛也知道丈夫在外面說一不二慣了,可是渝都的政事不能這樣來,他“誒”了一聲,顯然是在急劇地思索要不要插手,怎么插手。

    申豪那邊倒是靈敏,軍人服從軍令是天職,看自己小叔叔發(fā)了令,想也不想立刻拿住了房大人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押!

    “等等!”

    第101章 鈞臺(6)

    “等等!”

    辛鸞知道此時不能不說話了!今日押走房大人容易,逼著南境官僚接待東境百姓容易,可是一旦死了人,渝都人和東境人的梁子也算結(jié)下了!

    “……南君息怒?!?/br>
    辛鸞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說話不發(fā)抖,松開向繇,上前一步。

    他此生身體暗弱,最害怕體格大他許多又脾氣暴躁的男人,可是他此時不敢露出怯意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

    “抓人簡單,殺人也簡單,可這里畢竟不是軍營,這里是巨靈宮議事暖閣,以什么名義抓人,抓了人如何發(fā)落,刑罪是否相適,可否服眾,這都是問題……”

    房大人這一次再瞧辛鸞,眼里真的是露出感激神色來了,便是向繇、申不亥和其余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官員,都捏住了一把汗看他。

    辛鸞:“南君說房大人玩忽職守,那何必不給他一個戴罪賠罪的機會?現(xiàn)在渝都來了如此多的人,房大人,您是管安置民房的罷?”

    被連拖帶拽的房大人趕緊點頭!

    辛鸞也點頭,“那就是了!就算論罪現(xiàn)在也不是時候,畢竟人還是需要他安置的,臨時換將再負責也定不如他如臂指使,南君不如就抬抬手,給他個機會吧。”

    此時申睦的神情才算是真正好轉(zhuǎn)了些,他回過身看他,“你是……?”男人身材魁梧殺氣極重,眼縫中目光似刀,凜然懾人。

    辛鸞沒有閃避,點了點頭,“高辛氏,辛鸞。”

    辛鸞確定,上一次見南君還是在他九歲或是十歲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赫赫威名墨麒麟,論天衍名將之勇武者,無人可出其右,他父親給申睦的評價是“戰(zhàn)場之上,墨麒麟可劈不動之山,斬不斷之河”,正面戰(zhàn)場上,所有的以少勝多的奇勝、險勝,十之有九都是他申睦的戰(zhàn)功。

    世人說四君只有北君閭丘忠嘉是不能化形之人,其實這是誤傳,申睦也是不化形之身,所謂墨麒麟只是他的坐騎,并非他的化形之體,所以這一份銳不可當就更顯得不同凡響。

    辛鸞僵著一張臉,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根據(jù)本能,他知道該寒暄了——這是他最不擅長的環(huán)節(jié),他本能地就去掃了下首一眼。

    只見鄒吾抱著手臂一臉正經(jīng),卻在他目光過去的時候,偷偷把右手夾在胳肢窩下,朝他比了個拇指。

    不知怎的,辛鸞就真的笑了,突如其來的,和此時氛圍格格不入。

    離得近的申不亥驚疑地看他。

    辛鸞竭力遏制住,正色,再抬頭看申睦,眼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淌出了明亮的星辰,“上一次見南君,我記得我還是垂髫之時,一別經(jīng)年,將軍一切可都還好?向副幾日前還說,我剛出生的時候,父王的帥帳中您還抱過我,這我都不知道?!?/br>
    申睦此時的神色才稍露動容之色,斂眉低目,徑直走到辛鸞面前,作勢下跪行禮,“先帝罹此不幸,臣沒能親臨南陰墟,是臣之過。”

    辛鸞哪敢讓他真的跪?何況申睦也不想真的跪。辛鸞雙手齊出,迅速地抬住男人厚重的兩臂,殷殷道,“南君為國征戰(zhàn),保一方百姓平安,實在情有可原。”

    申睦隨即起身,和辛鸞你來我往地迅速見禮完畢,緊接著目光轉(zhuǎn)向向繇,道,“安哥兒給吵醒了,你去看看?!毕螋砹⒖厅c頭,朝著辛鸞行禮,立刻拂袖而去。

    申睦沒有坐向繇剛剛的位置,而是坐在辛鸞的一邊,二人隔著一張木桌和一臺香爐,南君的目光先是在暖閣內(nèi)掃視了一周。

    辛鸞看著鄒吾主動介紹:“這位是鄒吾,相比南君也聽說了他的身份?,F(xiàn)在掛職武道衙門,今夜是陪同我過來旁聽的?!?/br>
    申睦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兩個男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匆匆交匯,又各自劃開。

    “小豪,你也坐吧,一起聽?!贝藭r暖閣內(nèi)文臣官府,武臣披甲,唯獨申睦寬松便服,氣定神閑地接住了整個會議的主持,氣勢籠蓋四方,“來吧,都各自說說吧,這事兒我還不清楚,你們慢慢說,一起談?!?/br>
    房大人抹著額頭上的汗,顫顫巍巍爬起來坐在了椅子上,此時,文官們都肅然了,抖擻了,背脊挺直,垂眸沉肅。

    申不亥遲疑著,開口,“主公,這若是談下去,恐怕會牽涉到軍費開支等,這實屬機密……”

    辛鸞立刻表態(tài):“非禮勿聽,若是右相需要我回避,我與鄒吾立刻出去。”

    申豪神色一動,忽地就有些不安地看了辛鸞一眼。

    申睦大手卻直接抬起擋住辛鸞,“殿下安坐,您沒什么不能聽的,”說著朝著下面道,“本君對內(nèi)情也不是很清楚,你們不用藏著掖著,有什么說什么罷。”

    辛鸞垂著眼,心里可算是吐出一口氣來了。

    這南境總算有個能擔當?shù)娜肆耍瑧B(tài)度先擺好才能談,這一場鬧劇終于可以過去了。

    ·

    神京,含涼殿內(nèi)。

    辛澗已經(jīng)顧不上女孩了,獨臂直直撩開帷幕,低聲道,“上前說話,你說是誰叛逃?”

    齊二雙膝趨行到龍榻前的兩步外,將快報舉過頭頂,“回陛下,是赤炎三番將軍巢瑞,十五番主將何歸,在垚關換防時公然越出東朝!”

    辛澗忽地厲然一笑,“好??!好啊!第二批了!赤炎軍背恩忘義,枉我還將重任委任,是當孤東境戒嚴令是一張廢紙不成!”

    齊二眉頭一蹙,猛地伏地叩首,“陛下請息怒!”

    辛澗深深吸氣:“神京里莊珺那班老夫子是不是還在宮門外請命?要孤徹查我兄長薨逝?”

    齊二:“卯時而聚,七日不輟了?!?/br>
    辛澗:“好啊,他們這么愿意請命,這么愿意熱鬧,那就去詔獄里冷靜冷靜,去傳令——”

    齊二:“是!”

    辛澗:“抓人,生死不計?!?/br>
    辛澗輕描淡寫,便是齊二也是心頭一驚,他霍地抬頭,“莊珺德高望重,此事會否引起百姓物議……”

    辛澗:“那告訴這群無事生非之人,即日起天衍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從神京起行‘弭謗’之令,若讓孤聽到一句閑話,不論是誰,與叛國同罪?!?/br>
    言以誅人,刑之極也。

    齊二了然了天煬帝的態(tài)度,大聲道:“是!”

    “還有!”辛澗靠在軟枕上,陡然睜開滿眼狠厲的精光,“調(diào)查曾獻誠含章太子的八十六人,若有同情辛鸞,包藏禍心者,夷九族;推行‘典簽’令,你那私署中凡五品以下者皆可獲訓后成典簽人——典者,典領文書,簽者,實名簽署,孤要十日之后行所有典簽者到各級將領、各方文官身邊去,掌其文案,直接對孤負責!凡有舉報不法者,升官!揭穿叛逆者,加爵!……齊策,爾聽明白了嗎?”

    齊二:“明白!民之畏懲,吏之懼禍,才能斂行!【1】若非如此,不得殺此以下犯上、以下篡上之風!”

    辛澗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點頭道,“你還是識大體的,之前你之前所請,孤準了。林氏國秘術,催十歲孩童化形,此事可行,你酌情辦吧!”

    齊二大喜:“是!給臣一年,臣必然練忠心耿耿之師,定強過當年赤炎盛狀!”

    辛澗對他這番話倒是沒有特別的表示,放下帷幕,擺了擺手,道,“去辦吧。”齊二叩謝天恩,當即膝行倒退而去,含涼殿內(nèi)更漏聲聲寒,一時沉寂。

    少女縮了好久,只等著男人發(fā)完怔,才緩緩開口,“陛下,妾還活著,剛剛的約定還算數(shù)么?”說著赤身從錦被中爬出來,五體投地,一字一句,“兒媳西旻,拜見父王?!?/br>
    辛澗疲憊地靠著軟枕看她,過了許久,才嘆然道,“你聽了這么多聽不得的事,小丫頭當真信自己還能活過今晚?”

    西旻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字一句答:“妾相信?!闭f著她錦緞中膝行過來,貓一樣依偎到辛澗疲累的膝頭,“因為妾活著,于陛下,于公子襄,比死了有用。”

    ·

    天衍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

    神京卯時三刻爆發(fā)慘烈的華容道捕殺,以明堂師保、莊珺為首的太學生“請命三司,徹查王庭宮變”,遭到了柳營衛(wèi)大批圍捕,死四十一人,傷一百八十余人,盡數(shù)投入詔獄,牽連家人。同日,天煬帝發(fā)“弭謗”令,以戰(zhàn)時為由,禁止民間對朝政非議,封鎖東朝四境。

    此后,東境觳觫,神京懾服。

    后世評天煬帝掌政期間,稱皇城營衛(wèi)盤查愈嚴,民夫征調(diào)愈重,里巷不聞笑鬧,夏夜不見燈火。元興元年秋,重臣紛紛致仕求去,卻在歸鄉(xiāng)之后為人搜羅出叛國罪證,牽連家小株連流放。

    天煬二年,朝堂之上已有三之有一為酷吏、告密者、特務,更有甚者靈川人名重興,因創(chuàng)羅織之術層層提拔,后受帝王重用,在明堂授課時公然闖入,踹倒保師,跳踉訓誡“陛下威成于禮,恃以刑”,“爾等不思報答,卻做叛jian之狀,可知恩大莫逾君臣”。

    一介五百字都認不全的地痞無賴,不知在哪里背了狗屁不通的話,在明堂滔滔不絕三刻有余,千余學子無人出言阻止。

    東境噤若寒蟬,可見一斑。

    第102章 鈞臺(7)

    “赤炎將官安置在中城倪家莊園,百姓安置在下城壬區(qū),房大人沒問題了,可是老夫的武道衙門人手顧不來,物資調(diào)撥這就要耗費很大一批人?!?/br>
    辛鸞:“東境人沒有南境人驍勇,但也沒有柔弱到需要別人親自喂飯,我建議許閏廉大人設幾處糧點讓他們自己領取,同時做個戶口記錄出來,若是還有難處,赤炎軍還有人,百姓自己也可以自發(fā)組織幫助運糧發(fā)糧……”

    “老百姓能自己給自己運糧發(fā)糧?他們不會還沒等到分發(fā)就一擁而上哄搶而空了吧?”申不亥笑呵呵道,他可能還覺得自己很風趣,說完哈哈大笑。

    辛鸞沒有笑,目光直直地投過去。

    一時間暖閣里只有申不亥的笑聲,他笑了一會兒,又尷尬地愣住了,停下,很厚臉皮道,“殿下,老夫開玩笑呢?!?/br>
    辛鸞生硬地牽了一下嘴角,“嗯”了一聲,轉(zhuǎn)頭對南君道,“如果武道衙門和各司衙門真這么為難,我手下有一老吏可用,此人名叫徐斌,在‘藥鄉(xiāng)’南陽任了十余年的司丞,宦績斐然,可以協(xié)助。”

    申不亥等人聞言,不由緊張地屏住呼吸。

    南君倒是干脆,“南陽本君聽過,我南境大軍藥材從南陽進物資是大宗??梢裕妥屵@位去。”

    其他官員不約而同地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來。

    結(jié)果南君又補了一句,“都是殿下的子民,任何rou蛋魚糧的購入調(diào)撥,徐斌都可以拿著賬冊一個倉庫一個倉庫地查,有任何問題,先和主事溝通,有異議可以隨時報上巨靈宮?!?/br>
    辛鸞眼波一動,瞬息間懂了申睦的意圖,面上不露,只說,“南君深明大義,是天衍之福?!?/br>
    之后暖閣又大略地談了其他章程。辛鸞最開始因為申睦氣勢太強,很是放不開,僵得他半個身子都不敢動,后來談起來就放松多了。他感覺南君此人雖然皮膚黝黑,性格兇悍,但好歹性格干脆,不會像這屋里那四位一樣態(tài)度模糊模棱兩可——他的妥協(xié)和交易擺得都很明白,難處也直接說清楚,提到中境投誠九郡,更是直接敢和他要價。

    而申睦和辛鸞談了一會兒,也沒有看輕他的意思,他只覺得這小孩不卑不亢,很多地方或許沒有經(jīng)驗,但是稍稍一點就能迅速反應,復雜局面里極其擅理繁劇,腦子清楚得可怕——他見過軍營里比他大幾歲的新兵,那些個玩意兒根本連話都聽不懂,光是這一點,這個十四年被嬌生慣養(yǎng)的小太子勝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