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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75節(jié)

第75節(jié)

    有些事情不上稱沒有三兩,上了稱三千斤都擋不住,為今后慮,今日這個任命他不能接,但向繇今日如此強硬,就是想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態(tài),所以他如何拒絕才是問題。

    而就在他急劇思考時,向繇卻沒有給他辯解的時間,一刀補上,道:“鄒吾兄弟,你看我這樣猜對不對?你如此顧惜己身,嚴詞拒絕,是因為曾經的悲門背景、林氏國國人,才內外有別,不肯出力,對嗎?”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

    此話一出,立于渡口之人盡皆悚然!

    古柏在剎那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便是徐斌嚇得整個坐在馬上的上半身都麻木了,卓吾眉頭擰成了繩結,萬萬不裂解這怎么就轉到了悲門上!而辛鸞的眉頭在向繇提到他的時候已經結住,此時臉色更是倏地冷了下來,扭轉過頭,目光箭一樣射在向繇的臉上,也射在鄒吾的臉上!

    “鄒吾,還不快答應向副?”

    徐斌一身冷汗,感覺自己脆弱的小心臟就要受不了,心道這本來就是個好事兒了?。「陕锞芙^?。《藭r,他更怕的是向繇這樣的引導,會把局面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鄒吾十分的鎮(zhèn)定,他像是聽不出向繇口中的要挾之意,沉默了少頃,點了點頭,“拒絕只是因為我自認才能不足。向副若是非要說我是悲門,想調查我,我只能全力配合,若真查實出什么,我也配合處置?!?/br>
    向繇的表情瞬息就變了。

    從一張冷臉霎時變作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仿佛此時若立于土地,便要以腳跺地:“鄒兄瞧你說的!先帝解禁令五年前就頒布了,人又不怕犯錯,改了就好!我只是不能理解這國尉職務又不是洪水猛獸,于國于家于殿下都是有大大的益處,你是救殿下的功臣,誰若說你才不配位,我第一個不能饒過他!你只需明白與我說,你為何不愿為殿下分憂?是不是有什么難處?”

    “夠了!”

    向繇話音未落,忽地聽人一聲斷喝。只是兩個字,這聲喝令卻憑空中卷出凜冽的氣勢,所有人都在這聲怒喝中懵了,便是距離五丈之遠的親衛(wèi)軍們也聽到聲音,驚疑不定地各個以目互視,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一直文文弱弱的小太子的聲音!

    “向副,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辛鸞探出頭,卻不看鄒吾,只望向繇,陰沉的一張臉上雙眼通紅,“我知道他的難處,不必問了……”

    辛鸞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來,他在竭力地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不要讓自己失態(tài)。

    剛剛向繇說的那些他不能說全聽明白,但他也領會了七七八八:國尉是很好的官職,鄒吾不肯領受,既然不是因為別的,還能是因為什么難處呢?向繇這么逼他,他最后還能說什么?說是因為知道了含章太子對自己的別有用心,他惡心了自己,所以才這樣避忌嗎?說昨夜大雨,含章太子夜逾他的車駕,跑去他車里不知廉恥嗎?

    辛鸞喉頭哽咽,忽然就忍不住了,匆忙中他只來得及扭轉過身子,以背示人,很低沉、很低沉地道:“向副,算了吧……許多事情,本來就是沒法強求的……”

    卓吾還沒見過辛鸞這樣的聲色俱厲,又這樣的傷心,一時呆了,只問:“阿鸞……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俊?/br>
    鄒吾錯愕地看著辛鸞,萬萬沒有想到只是幾句話而已,辛鸞居然是這樣劇烈的反應,他心急火燎地攥緊了車轅,憂心也不敢讓旁人看出來,只能心中只能焦急地想:阿鸞,回頭啊,回頭啊,回頭看看我啊……可是他的阿鸞固執(zhí)而堅硬,根本不肯回頭。

    徐斌、古柏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局面,都感覺到了尷尬,卻也都摸不著頭腦,只有向繇心中竄出模糊的慶幸,他從鄒吾拒絕他的時候就將計就計,沒想到居然收此奇效,他不動聲色地舒展了長眉,自如道:好了!夏邊嘉的meimei有機會。

    第94章 渝都(9)

    向繇志得意滿,卻仍做出體貼樣子,瞧著以背示人微微發(fā)抖的辛鸞,體貼道:“那既然殿下御體欠安,那我們今日就議到這里,等進了渝都……”

    “慢著!”

    突然的,鄒吾說話。他這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奪了過去。眾人只見鄒吾按著胸前的傷口,緩慢地朝著車窗挪動了寸許,扶著車窗,望定了向繇,“剛剛是我說得不清楚,向副,艦舫未到,容我說完吧?!?/br>
    渝都居于擎雷山上,山即是城,城即是山,此時他們隔著淚江,遙望渝都巍巍城池,一個時辰后,待再踏上土地,也就是真正踏入了南境的心臟。

    鄒吾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遮掩了,向繇是真正的高手,他必須拿出該有的態(tài)度,該有的誠意,和該有的拒絕,若他此時拿捏不好這個分寸,他們這一行人,進了渝都,也是為難。

    想到這里,他正色,開口,“兵法有言,用間為五。”

    很莫名的,是這樣的一句話,所有人都側目屏息著,靜等他說下去。

    “這是天衍《兵史》十三章的首句,指作間分位五種,分別是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若五間俱起,莫知其道,神鬼難測——向副不知,我數年前曾游歷西南凈土佛國敬讀典章,巧的是,他們那里也有對‘用間’的描述,只不過內容與我們中土截然不同——他們稱間者行無間之道,即行無間地獄之中,要受苦無間、身無間、時無間、形無間,永不超生,永不輪回。向副,以我自身經歷觀這兩種言辭,自認后者更為可信,世人對作間刺殺多有誤解,以為他們行走于神鬼之間,通天曉迪,其實卻不知此類人雖行于世,卻遭地獄之苦,人不認他,鬼也不認他?!?/br>
    玉輅中,辛鸞忽地動容了。

    “……我不要長刀,要匕首……我不為以寡敵眾,為一對一……我不為自保,只為取人性命……”當時說的話言猶在耳,那些鄒吾教他刺殺的日子忽地躍至眼前,他想:原來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過去的嗎?原來他竟然是看待自己的嚒?那些他扳著他的手臂、扳著他的肩膀的日夜,他是如此的愚鈍,竟看不懂他的掙扎,看不懂他的隱忍和焦躁。

    思緒紛紜里,辛鸞蜷縮的手指剎那間死死地縮緊了。

    而向繇聽到這兒,氣勢更是瞬間矮了下去,急道,“鄒兄弟這是什么話?大家都是為了天衍,都是為了太子殿下,什么陰行于世,不得超生,鄒兄你這說得可真是……”

    “時不同理同罷了。”

    鄒吾不緊不慢地打斷他,目光深湛而誠懇,“向副一定讀過《天衍史載》,就以赤炎軍為例,《史載》對赤炎一十八部之記載巨細靡遺,基本的人事變動都可以精確到時辰,可為何對赤炎暗部的記載少之又少?甚至連創(chuàng)立之期都語焉不詳?——可見千古賢君如先帝者也是知道的,這世上什么是可以流傳百世,什么是必須要遮掩后世的——況且我現在尚有污名未洗,既然已決定以真實身份行走渝都,這樣的針對敵工的敏感職務,即是瓜田與李下,我實在是不得不避,故而,我只能請向副體諒,恕我不能接受。”

    一番起承轉合,聽得辛鸞整個人都繃緊了。徐斌更是一雙眼珠震驚得亂轉,心道:什么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才是真正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而向繇不由自主地就咬緊了自己后槽牙,余光瞥到辛鸞松懈下來的肩膀,一張臉陰晴不定,只捻著手指急劇地思索。

    可對于這些,鄒吾只做不見。

    他游刃有余地掌握著談話的節(jié)奏,自顧自地挪過身邊的小幾,在四只杯子中各倒了茶水,自己捏住一盞,剩下的推給身邊人,溫然道:“小卓,給向副、顧將軍、徐大人看茶?!?/br>
    氣定神閑之模樣,向繇的臉都要被他氣白了!

    然而鄒吾并不放肆,他捏著茶杯,蘸了蘸杯中水,很是誠懇地抬頭,道,“向副稍等”,便信手挽袖,以指為筆,在身前的小幾上縱橫點躍,畫出一道道深色弧線——

    徐斌、古柏等距離很遠,捏著茶杯,根本看不清鄒吾在做什么,只見向繇策著馬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從一臉嚴肅轉作陰晴不定又轉做沉吟,然后壓著聲音,飛快地與鄒吾交談了幾句。

    徐斌一臉狐疑,恨不能把耳朵支起來起聽,然而別說是他,就是相距較近、時刻關注著身后鄒吾的辛鸞,此時敏銳著就要調動全身,聽到的都是無果。

    一盞茶的功夫。

    卓吾收完茶具再上車,小幾上的水痕已經干涸了。

    向繇也適時地退回到原地,沉默了少頃,對鄒吾道,“武道衙門不是我的人,我做不到如臂指使,許不了你太大的官位?!?/br>
    古柏和徐斌都是一臉驚疑,心道:這什么跟什么?這怎么又說到了渝都的城防武道衙門?

    可鄒吾卻似乎渾不在意,道,“區(qū)區(qū)教頭足矣。能為殿下與向副分憂,其余,不敢請耳。”

    這兩個人顯然已經從剛剛的暗流涌動中迅速地達成了共識。

    盡管古柏知道,這職務轉眼就從左右朝局的敵工國尉,變作一城防的教頭,一貴一賤匪夷所思到兒戲,但是向繇現在這個態(tài)度顯然是要答應的。

    果然,向繇發(fā)自肺腑地點了點頭,誠懇道,“好。剩下的,咱們渝都巨靈宮中再議?!?/br>
    說不好奇是假的。聽到這里,辛鸞都不由側轉過身,目露懷疑地看著車外,結果鄒吾就在幾道驚疑的目光中,從善如流地朝向繇答道:“好?!?/br>
    辛鸞一時間疑慮更盛了。

    誰知下一刻,鄒吾的目光忽地投望了過來,問向繇,卻看著他,道,“不知向副是如何安排的,殿下進入渝都之后,將寓居何處?”

    辛鸞方才明明已經平靜許多了,沒想到鄒吾又忽然看了過來。他心頭一緊,趕緊把目光滑開。

    向繇在車外笑,說給兩人聽:“殿下身份尊貴,當然是住在巨靈宮中。我已命人提前辟出東側殿宇,改名鈞臺宮,隨時恭候殿下大駕?!?/br>
    向繇的安排,周到又依制。辛鸞垂著頭,在那里想。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鄒吾也是公事公辦的口氣,應了句,“應該的?!?/br>
    緊接著,向繇又問,“那不知鄒兄可有下榻之處?若沒有,也可以請示殿下,暫住鈞臺宮中?!?/br>
    “不必?!?/br>
    這一次,鄒吾拒絕得同樣干脆,辛鸞抓著衣襟的手指一顫,心潮又狠狠地低了下去,只聽鄒吾道,“宮禁重地,與巨靈宮一墻之隔,我身為外臣,實不敢沖撞貴人和女眷?!?/br>
    說著,鄒吾又略一停頓,像是也知道這一行人若孤單單地放太子入宮也是不妥,緊接著道,“小卓倒是與殿下年紀相仿,若是方便,還請向副安排讓他替我陪伴殿下?!?/br>
    卓吾神色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向繇卻笑道,“這可不是我能拿主意的,”說著扭頭殷殷問,“殿下,您以為呢?”

    辛鸞的胸口被一團氣堵得難上難下,此時,他強行把心底里翻出來的那點凄涼咽下,深吸了一口氣,調勻自己的呼吸,答:“這樣安排,正正好好?!笔撬辉撛俣嘞肓?,是他昨夜去找鄒吾這件事,本來就做錯了,既然他剛剛全了他的體面和尊嚴,如今只求躲著他,那他還能說什么呢?

    卓吾聽到辛鸞這樣說不由開心起來,立馬應道,“阿鸞你放心,我來保護你!”

    向繇的眉頭不著痕跡地輕輕一折,又迅速展開,辛鸞卻沒有什么心思,只淡淡應一句“好”,然后像是再不堪忍受一樣,朝著外面道,“船快來了罷,咱們走罷。”

    可是鄒吾偏偏又說了“等等!”

    辛鸞側著身子沒有看他,其他人卻立刻把目光又轉了過去,只見鄒吾將手肘壓在車窗上,隔著兩輛車,道:“殿下,您有東西落在我這兒了?!?/br>
    這一句何其突然!

    辛鸞愣住了,避無可避地看他,“什么?”

    “傘?!?/br>
    鄒吾望著他,嘴角是有些促狹的笑。

    負傷的左手拾起一把青天壁的油紙傘,直直從車廂內遞了過來,“你昨晚落下的。”

    向繇、徐斌、古柏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早已是一片喧騰。

    辛鸞的胳膊猛地一顫,頓時就羞怒到手腳發(fā)麻:他昨夜跑得太急,飛身進雨里的瞬間就知道自己落了傘,可是他當時他說什么也沒敢回去拿,此時,他不敢再看鄒吾的表情,垂著眼,探出手,匆匆忙忙地就想把那把傘扯回來,好像只要他動作夠快,就能掩蓋住昨夜私奔夜會的一切證據。

    可是他慌亂地拽住了傘把,用力,卻沒扯動。

    辛鸞額頭上汗都要出來了,逼到了極處,這才把目光抬起來,只見鄒吾此時抓著傘的另一端,見他抬頭了,才正色著溫柔了神色,朝他道,“抱歉。昨夜,是我失禮。”

    他的聲音輕且飛快。

    饒是如此,卓吾、向繇、徐斌、古柏等人還是聽清楚了。

    辛鸞瞬息間面紅過耳,總不好在大庭廣眾和他拉拉扯扯,他有些急了,道,“你能松開了???”說著恨不自在地手臂用力,鄒吾見狀,立刻放手,又補了一句,“你把傘打開。”

    辛鸞那天真的是見了鬼了。鄒吾這樣說了,他居然想也不想地在車中撐開了傘。

    青天碧色的油紙傘面,纖細削薄的骨架,傘面上,一支斜弋盛放的桃花,落下的,卻是一支青檀的樹枝——那是新折下來的枝丫,連莖身都是潮濕的,折斷處一抹草葉的汁水,像誰生機勃勃的眼淚。

    辛鸞緊緊地攥著那支青檀,一時緩不過神來,“這,這是……?”

    “在別人家院墻上折的?!?/br>
    鄒吾越過兩折窗欞看他,眼神柔情而熾烈。

    辛鸞嘴角忍不住上揚,羞憤地、小聲地念了一句:“撒謊!”

    他們走出好幾里都是大山,哪里就有別人家院墻上的青檀讓他折?——可是偏偏,他聽懂了。那念頭襲了上來,他瞬間就懂了,鄒吾是在說:

    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小哥哥啊,你就不要生氣了吧?不是我不想折墻上的樹檀,我哪里敢愛惜這個呢?

    第95章 渝都(10)

    就在幾個時辰前,紅竊脂不引人注目地踱去了鄒吾的車上。

    女郎一臉嚴肅,掀開車簾,難得的沒有大動靜,沒有高調門。

    是時,鄒吾剛服了藥,正閉眼養(yǎng)神,她闖入的瞬間整個人迅速地緊繃起來,一雙眼睛在寂靜中豁然開啟,漆黑璨亮。

    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哪怕睡夢中都有最敏銳的身體反應,紅竊脂被他看得心口一涼,一不小心差點咬到了舌頭,“他,他們說辛鸞寫了首《終風》。”

    她有直覺,她猜鄒吾等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