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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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吾覺得自己真要克制不住了,他低喝一聲,倒持諸己,劍尖對準自己,劍柄抵住辛鸞??尚聋[注意不到這些,他只看到鄒吾的眼睛,那一刻,他避他仿佛在避開什么毒蛇蟲蟻,冷硬道,“辛鸞,我叫你出去!” · “你說什么?” 翌日清晨,向繇對著滿桌的早點吃得斯條慢理,越聽得親衛(wèi)匯報,越一頭霧水,“所以是生病了?” “應該是,殿下晨起還好好的,洗漱完說沒胃口,又回去睡了,不讓叫醫(yī)官,卑職猜想應該是昨天殿下回來的時候淋了雨,身上不太爽快。” 向繇更奇:“淋濕了?那傘呢?不是說他出去的時候帶傘了?” “他落在鄒吾車上了。殿下從車上出來的時候還慌里慌張的,意識到傘落下了,也沒折返?!?/br> 向繇搖了搖頭,“果然是小孩子,丟三落四的?!闭f著問:“你們就沒聽到他倆說了什么?” 親衛(wèi)露出為難神色來,“向副您忘了?您不讓我們靠近鄒吾的車駕的,說我們的身手太容易被發(fā)現了,您之前還說我們關注殿下的動向即可,其余不可阻攔,所以我們也沒攔著他去見鄒吾,不知卑職有沒有影響您的韜略布局。” “沒事兒,知道你們攔不住,小太子這么有心,漏夜前往,就是當時我在,我也沒有立場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外人,向繇鼓著腮幫子一邊嚼一邊咽,寬和從容處竟露出淳淳的少年神態(tài)來。此時雨過天晴,窗口看去青山在豐沛的水汽中顯得氤氳而飽滿,向繇心情不錯,繼續(xù)問,“還有嗎?” “還有就是負責起居的女使的瑣碎小情了。女使來報,說殿下今日因身子不暢快,脾氣有些起伏,一會兒發(fā)怒,一會兒沒精神……還問了她們一句……”親衛(wèi)有些遲疑。 向繇好奇了,“問了什么?” 親衛(wèi)神色尷尬,“殿下問女使們……’他是不是很丑?’” “嗯?”向繇不太能理解地皺眉,鼻子皺出一條褶皺,“不該啊,他一團孩氣的,還沒張開,計較什么樣貌?雖然說肯定比不得他叔叔吧,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啊……” 向繇一時又覺得這個思路有問題:辛鸞和他叔奪天下又不看臉,他問這個做什么啊? 向繇愁眉略展:“然后呢?” 親衛(wèi)道:“女使們當然不敢回答,殿下就緊接著問了另一句,他問……”親衛(wèi)一言難盡地看了上司一眼,“殿下問女使們,’你們覺得向副好不好看?’” “哈?” 向繇撂下筷子,飯也不吃了:“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也不是靠臉吃飯的???” 親衛(wèi)低下頭,“這卑職就不清楚了?!?/br> 向繇心事重重,忽然沒胃口了,手指也有些不安地敲起桌子來:美丑妍媸,小太子說這話這是不是另有深意啊?他是發(fā)覺什么了?是察覺出他在分化他與他的班底了?最后思緒越轉越偏,有些生氣地想:他干嘛要和我比美?有病嗎?我都多大年紀了?儀仗著自己年輕欺負人嗎? 就在他有的沒的想一圈的時候,親衛(wèi)呈上來一份文墨來。向繇瞥了一眼,忽然覺得,說它是文墨也是抬舉它了,上面不知寫的是什么,亂如狂草,正待他接過去細看,夏舟笑盈盈地走了進來,迎面便道,“向副,大喜啊,大喜!” 向繇長眉一挑,眼露亮意,“何喜?” 夏舟掐了桌上的一個包子塞嘴里,一手把紙箋交給向繇。果然,向繇見了那紙,立刻眉開眼笑,夏舟邊嚼邊說,煦然道,“向副這步棋可走得太妙了,我那如意館輸得心服口服!要我說這小太子真是好生厲害,他前腳一走,簡直是卸了辛澗的小半壁江山!……這些都已經確定要來和我們接觸的,您看這這金光閃閃的好幾排名字,向副,這可都是軍需,可都是白花花的錢??!” 此時,向繇難得的喜形于色,只見他壓著嘴角要攏不住的笑意,道,“讓咱們的人嘴嚴實點,先別跟小太子透露,邊嘉,你這事兒辦得好!要賞!我還正愁赤炎幾番的軍隊進來,這南境養(yǎng)不下他們,這樣一看——”他食指一撣那“金光閃閃”的紙頁,“我們什么做不到?” “辛澗那廝重傷,等他想著整肅,只怕錢啊財啊兵啊,都已經溜走了,咱們就等著吧,水路打通這個預備,是向副有先見之明。” 向繇卻也還沒被一時的優(yōu)勢沖昏頭腦,他沉吟著,吩咐道,“不過你那邊,還有古柏那邊,還是要安排靠得住的人來接觸?,F在東南兩方邊事收緊到最嚴峻的形勢,水路上我還是他們會截留,你要多注意,尤其是這些貴客,千萬不要出什么閃失。” “向副您放心。” 向繇身心通暢,又有胃口了,磕了磕筷子大頭,笑道,“東境一萬八千八百六十里,南境一萬六千三百八十里,水脈更暢通,異獸奇珍更多!邊嘉,這南境渝都早晚會是天衍的中心,有生之年我定讓你看到南境八方輻輳,四方來朝!沒有任何人敢小瞧我們,沒有任何人敢把腳踩在我們的臉上!” 多少年了,夏舟多少年沒有在向繇臉上看到這樣猖狂的神色了! 十幾年來,南境這個熔爐把向繇煉得不動聲色,大浪淘沙一般,磨瀝得他隨心所欲不逾矩,看起來好像是老實了。但其實,申家?guī)资甓际悄暇趁髟霞壢宋?,家大業(yè)大,就算申睦少時不并不討老家主喜歡,卻也是出身尊貴。反觀向繇,他身份卑賤,無家無室,無憑無仗,勾得申睦為他傾國傾城,人生才開始徹底顛覆——若他本人真的可以本分地做個守家翁,他如何能發(fā)展到今日,直把整個南境軍事、財力緊緊地捏在手里? 向繇一時的崢嶸外露,夏舟看著他,忽地就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一張臉上分毫畢現地露出囂張、放肆和勃勃的野心,驚鴻一瞥,張狂得竟有暴掠的美感! 第90章 渝都(5) 滿滿一桌的早膳,豐盛得可比晚宴,夏舟和向繇隨意談來,這才看見桌上的一副“翰墨”。 “這……這是什么?” 夏舟緊鎖眉頭,拈起那水墨勾連的紙,朗讀:“終風且’空’,不日有’空’?!铡铡潢?,虺虺其雷……” 向繇見鬼,皺眉:“你’空’什么呢?” “這字我不認識啊,”夏舟抱怨,接著捏著這張紙使勁甩:“這是什么東西啊?” 一直侯在一旁的親衛(wèi)總算是能插話了:“小殿下信筆涂鴉的?!?/br> “哦!”夏舟了然:“看來他心情很煩躁啊?!?/br> 向繇納悶:“你能看懂他寫了什么?” 夏舟攤手:“怎么可能看懂?大概是寫昨天的雷雨很大,天很陰沉吧,聽說他好像著涼了,現在還沒睡醒,赤炎十一番和你的親衛(wèi)軍都在外面閑等著呢。” 向繇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吩咐親衛(wèi)道,“去!你找個先生問問,看看這兩句是不是哪里的引用,是什么意思。” 夏舟笑了,“你在我們南境找先生?我們南境啊,找個武夫,容易,找個先生,登天?!?/br> 向繇看他一眼,很是嫌棄:“夏邊嘉你好意思說?你那家里那么多jiejiemeimei,她們面前,你不是出口誦詩???怎么?只會’花蔭酒眠約黃昏’?。恳还膊潘男性?,你’空’了四個字?!?/br> 兩人斗嘴斗得是你來我往,過了一刻,一頓飯終于是緩緩吃完了。 使女來收拾碗筷,他們又商議起進渝都之后,針對辛鸞的一系列安排,“令妹知道這事兒了罷?讓她準備著,含章太子的飲食起居喜好記熟一些,還有,抓緊找個先生讓她背背詩……怎么說也是將來做王后的人,一點都聊不來算是怎么回事?!毕闹圯p笑,“向副放心,小妹那里我耳提面命著,一定讓殿下滿意。”向繇點點頭,調教女人這方面他還是信得過夏府的。 也就是這時候,剛剛的親衛(wèi)回轉回來,真難得,這驛館還當真配備了一個有學問的先生,一見就幫他解惑了:“主上,太子寫的這四句是:終風且曀,不日有曀,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字面的意思的確和夏大人猜測得差不多,是在寫暴風驟雨,不過……” 向繇:“你繼續(xù)說。” 親衛(wèi)為難地垂頭:“這四句詩引自《終風》,我問了先生,這是首寫什么的詩,先生回答我——”親衛(wèi)吸了口氣,豁出去般大聲道,“這是首抱怨情人脾氣不好的詩,是妻子寫給丈夫的?!?/br> 向繇和夏舟互示一眼,一時錯愕。 然后兩個不敢相信一般地齊聲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第91章 渝都(6) 驛館之中的一方斗室外,親衛(wèi)肅然,屋內,門窗盡鎖。 一抹艷紅落葉般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地飄落在房瓦木梁上, “我meimei——!萬里挑一!” 夏舟拍著自己胸脯,氣得渾身發(fā)抖,“南境一頂一的女公子都給他辛鸞找好了,他居然喜歡個男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古柏緊鎖了眉頭,“喜歡男人也算了,喜歡的還是跟我們南境沒什么關系的男人……” 向繇腦子里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他這一路一直都在有意分化辛鸞和身邊人的關系,在他看來,辛鸞不必太有用,他只要活著、能成親、能讓女人生孩子、能誕下高辛氏和南境的血脈,就成。 他這一路也一直悄無聲息地滲透,卓吾、紅竊脂、鄒吾,把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幾乎是斬斷了辛鸞所有可以依靠的左膀右臂,只留下一個無才無勢、不能打不能抗的胖子在辛鸞身邊,以免讓辛鸞太過警覺。甚至他在南境的棋也都已經布好了,就等著辛鸞入彀,讓他樂不思蜀。 可是現在,他真的是發(fā)現事情有變化了。 “咱們可是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垚關折了那么多人,咱們不就是為了換一個小太子嗎?那鄒吾是好擺弄的?早知道他倆是一對兒,那當時鄒吾昏迷的時候給他服一貼毒藥不就解決了嗎?再這樣下去,我看啊,咱們誰也攏不住,擎等著他們一行人擰成一股繩接觸到赤炎,聯手東境吧!然后咱們南境就是他們一個過場,給他們做個嫁衣也就滾蛋了!”古柏要暴躁了。 他們都清楚,亂世中奪江山,血親、姻親,這都是最重要的關系!他們南境的姑娘嫁不了辛鸞,在渝都一切的協(xié)議都只會是暫時的! 他們本以為可居的奇貨,因為這么一首詩,轉眼就要爛在手里! “我……” 向繇嘆了口氣,“我等會兒再去試探試探去?!?/br> “試探什么?試探誰?這樣還用試探???” 古柏表情焦灼,“這個什么《終風》,這個意思都這么明白了,還試探什么?” 向繇:“老古你還是這么急躁!這是辛鸞寫的!那鄒吾呢?他怎么想的?若只是辛鸞一廂情愿呢?要是鄒吾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呢?” 房梁上偷聽的紅竊脂一臉遺憾:真不好意思,您要失望了,其實鄒吾……還真挺有這個意思的。 現在向繇就是抓著最后一線生機,希望是辛鸞剃頭挑子一頭熱,不然的話,那他這幾天的拉攏分割就成了個笑話: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像擺布辛鸞一樣擺布鄒吾。 可古柏不知向繇煩惱,只氣得幾乎仰倒:“不是,向副,您還試探什么啊?” “……這個問題是小太子看上一個人——那是高辛氏的小太子!白白凈凈,文文弱弱,又不丑!鄒吾就是沒往那上想,難道還會不答應不成?且不論他喜不喜歡男的,您去問問整個親衛(wèi)隊里的男的,問誰都成,就問要是小太子對他們有意,在他們面前寬衣解帶,你看誰會不勉為其難地脫褲子?” 古柏以水路之心,度旱路之腹,信誓旦旦地覺得他倆肯定已經是熟飯了,自己分析完一圈,還覺得頗有幾分道理,甚至聯想到自己說的那個小太子寬衣……額,打住,這個先不能想,分心! 可夏舟怎么聽古柏的話怎么別扭,且不說親衛(wèi)隊根本也沒法和鄒吾相提并論,就說古柏那個“勉為其難”他就聽著難受:他心道這群老爺們怎么回事?!他meimei!錦繡叢里養(yǎng)出的可人兒!從小就是教育培養(yǎng)要給王宮貴胄預備的嫡妻!這樣的姑娘配高辛氏,他都還心虛呢,怎么這群兵痞吆五喝六的,竟還覺得自己可以染指含章太子? 夏舟一臉見鬼,不冷不熱地就刺了一句,“老古,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殿下對您以身相許了呢,還’勉為其難’?” 這話一說,可就是事關男人尊嚴了!古柏“誒!”了一聲,就想爭論回去。誰道向繇煩惱地揉了揉太陽xue,斷喝一句:“祖宗們可別吵了!”他無奈,可希望這兩個人消停消停:“等下開拔我去找辛鸞聊一聊,鄒吾對他有沒有意思,是生米還是熟飯,一試便知?!?/br> · 輅玉暖紅絲,金案陳瓜果。 辛鸞裹著一件雪白大裘,靠在車壁上發(fā)呆。 “殿下我們現在途經的是景山!” 夏舟的副手騎著馬在外面熱情澎湃,“您看!這荊山之首景山!古樹有云:其上多金玉,其木多杼、檀!雎水出焉,其中多丹粟,多文魚……意思就是……” 想來這位私下是做了很多功課。 辛鸞無聊地抓起一只香梨,泄憤一樣咬了一口,想:但這講故事的技巧也太差了些啊,他真應該去找徐斌拜師,樂意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 外面那位猶不自知地滔滔不絕,為了聲情并茂,甚至還手舞足蹈:“殿下您看!這個檀木,指的是青檀,就是咱們東側這個小枝黃綠色的,常常引用于詩歌……” 辛鸞忍無可忍地抬起手,“停?!?/br> 那副手一愣,只見含章太子懨懨地靠在車里,半闔著眼,“你跟我說樹還不如說別的?!滤鲅?,其中多丹粟、文魚’,下次這種話你只解釋一個就行了。” 副手趕緊請教:“哪一個?” “文魚?!?/br> 辛鸞蜷了蜷身子,眼皮可算是抬起來了,認真問,“你吃過嗎?它好吃嗎?” 副手:??? 向繇是這個時候登輅的。不,他是來救命的,既救了副手的命,也救了辛鸞的命,兩個人長舒一口氣,各自解脫。 向繇一身整潔的青天壁,一聲稟告后隨即撩開車簾,辛鸞只見山字紋的綢緞從他的額前掠過,向副三七分明的發(fā)髻紋絲不動,舉手投足中,足見成熟男人的穩(wěn)重,細節(jié)處又有春風般的風流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