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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辛襄冷冷一喝,此時也顧不上別的,皺眉踏上一步,掐著辛鸞的腰把人拉扯到身邊,“看熱鬧別離那么近!”他手心里也全是冷汗,一點也不敢想剛才反應慢一點會發(fā)生什么。

    很快,營衛(wèi)們踏著重靴砰砰地跑上二樓來,茫然四顧地詢問怎么了,辛襄身邊最近的禁軍一臉赧紅,汗顏的不敢去看這位公子襄,內(nèi)監(jiān)這才緩出一口氣來,用力地扶著欄桿提起氣勢,朝著底下勃然大怒,“樊邯混賬!竟敢唐突太子殿下!”

    這個陣仗,南邊的高臺上公卿們驚動了,紛紛開始朝著這邊張望。

    場下齊二被樊邯頂下馬去,此時狼狽不堪的坐在地上。樊邯沒有看他的對手,那槍頭被掃回來的時候他也驚了一番:那力氣太大了,昨夜下過雪,這兒的地早就踏實了,可拿槍頭幾乎全須全尾兒的釘了進去,他目光敏銳地舉目掃向東側(cè)的高臺,觸目的卻只見上面一片混亂。

    他沒有聽清楚內(nèi)監(jiān)第一聲罵,不知道自己差點傷到誰,混亂中,他看見辛襄站的離欄桿很近,側(cè)著身,懷里護著個人——那人樊邯看不清臉,只能看見那人純?nèi)货r紅的大氅。他昨夜與辛襄打過照面,知道這位是濟賓王的兒子,看他那要吃人的恐怖神態(tài),樊邯還以為自己是驚了公子襄的女人,他眉頭一皺,心中無端就覺得麻煩。

    ·

    那內(nèi)監(jiān)還在罵:這北境來的夯貨不識禮數(shù),到現(xiàn)在為止也只是直挺挺的站著,一雙牛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太子和公子襄兩個貴人,沒見他跪下來謝一聲罪!

    身后的看客們起了巨大的sao動,辛襄高昂著頭,神色冷淡的看著臺下。樊邯放下沉重的戰(zhàn)斧,仰著頭看他,兩個人目光沉沉的對視,一時間誰也沒有錯開。

    內(nèi)監(jiān)還在戟指喝罵,辛鸞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是嚇著了還是沒嚇著。

    辛襄放開他,不發(fā)一言上前一步,伸手撥開那個擋在他身前的內(nèi)監(jiān)。

    內(nèi)監(jiān)愣了一下,喃喃地回頭:“公子?”

    樊邯這才看清披紅氅的人,那是個清秀柔弱的男孩兒,有一對干凈迷惘的眼睛,裹著厚厚的衣裳,讓人無端聯(lián)想到整日躺在貴人膝頭曬太陽、油光水滑的貓。

    內(nèi)監(jiān)抖著腿問辛襄:“要不要讓營衛(wèi)下去把人壓???”

    辛襄沒有理會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場下的樊邯。樊邯看了他片刻,沉默地以右拳貼在左肩胛上,輕輕躬身——那是北方武士的禮數(shù),為剛剛的牽連沖撞而道歉。

    一個低階武將,不跪、不拜、不說話,就這么輕輕彎腰。

    公子襄性格何等傲岸,誰都以為他要發(fā)怒了??沙鋈艘獗淼?,辛襄沒有說話,沉默了一刻,同樣右手握拳,在自己左肩上碰了一下——以同樣的武士禮數(shù)向那少年還禮。

    禁衛(wèi)、營衛(wèi)驚疑莫定,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辛襄也不停留,把手中的劍劍柄朝上的拋還給身邊的禁軍,另一只手在辛鸞的后心上拍了一把,“走吧,我們上去?!?/br>
    辛鸞這才哆嗦了一下,回了神,同手同腳的要往南側(cè)走。

    內(nèi)監(jiān)還不死心,“公子,這……”

    “讓營衛(wèi)們都下去,”辛襄冷冷道,“演武而已,少來大驚小怪?!?/br>
    ·

    辛襄架著辛鸞才走到一半,剛要上三樓的步臺,就見天衍帝身邊的子升跛著腳,著急忙慌地就迎了過來,急急問:“殿下沒有傷到罷。”

    辛襄替他答了,“沒有。”

    子升這才仿佛松下一口氣來,他們是都清楚的,這個樊邯小將若是傷了東宮,那今日罰也是罰,賞也是罰了,演武也只會徹底結(jié)束。

    子升下來扶辛鸞的另一邊,道,“剛剛陛下和濟賓王都很是擔心殿下呢,也嚇死卑下了?!?/br>
    他們后面,段器也從裁判臺幾步躍了上來,單膝點地向辛鸞見禮。

    辛鸞不解:“你不去仲裁了?跑來做什么。”

    段器搖了搖頭,“仲裁不差我一個,我還是跟在您身邊吧?!?/br>
    看他們這一圈人緊張的樣子,辛鸞這個時候也才曉得后怕,后怕完想了想又說,“我沒事,不過那個小將軍還真挺厲害的?!?/br>
    “傻乎乎的?!毙料宓溃皠e人都要嚇破膽了,就他還記得演武的厲不厲害?!?/br>
    ·

    場下鑼聲一振,司儀的聲音傳來:“第四場,樊邯勝!”

    辛襄神情一凜,回身看下去,只見齊二黯然退場,手中那桿光溜溜的已經(jīng)成了削掉槍頭的棍子,被他隨手插回武器欄中,緊接著,他撲了撲身上的土,深吸了一口氣,沿著演武場直通南側(cè)的螺旋樓梯拾級而上,朝這邊走來。

    齊策畢竟身份不同,這里有他的座位。辛襄停了幾步,讓子升段器陪著辛鸞先上去了,在樓梯上迎了齊二幾步,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齊二搖頭,苦笑兩聲,“技不如人?!?/br>
    辛襄和他并身,嘴唇不動,低沉道,“為什么放水?”

    齊二悚然一停,“公子在說什么?”

    “你的水準不止于此,”辛襄于高兩階的地方回身,輕聲俯視他。

    再上面就是是王族與三公重臣的位席了,齊二瞳孔縮緊,一臉戒備地看著辛襄,辛襄見他不認,目光輕巧地劃開,淡淡道,“沒什么?!?/br>
    第16章 手足(4)

    演武似乎已經(jīng)沒有懸念了。接下來的選手未戰(zhàn)先怯,五個人都是被一斧子、一斧子的挑飛了武器,甚至有一個人在樊邯出招的時候直接后退在土里打了個滾兒,然后抱著頭再也沒起來。

    之前兵部的大人和辛鸞提過在演武中吸納平民會出現(xiàn)的問題,其中最鄭重提到的兩點是是平民缺乏紀律、缺乏榮譽,很多會個頭大,脾氣壞,野性有余卻紀律不足,一個控制不住就會在場地里拼殺個鮮血噴飛、爛泥四濺,并且有些人沒有定性,貿(mào)貿(mào)然參加或許本人并沒有謀求功名的意思,贏得了勝利、美酒和想象不到的財富之后,各營將軍甚至王庭向他投來橄欖枝時,他卻因為沉浸在大勝的喜悅里拒絕差事。

    辛鸞之前還對老大人的話生過一番隱憂,不過這樣看了五場,只覺得貴族少年缺乏榮譽的也不少,說認輸就認輸眼都不眨,而樊邯從頭到尾都很有分寸,沒有傷人,也不能說人家就沒有紀律。

    第八場順利地就結(jié)束了。

    辛鸞打了個哈欠,有些意興闌珊。

    辛襄問道,“下一個是誰?”

    辛鸞看了看手邊的卷軸:“林氏的卓吾。”

    辛鸞說著眼睛驀地放大,“呦呵!他只有十五歲。”

    司儀很快敲了鑼,他不禁嘀咕道,“估計個子還不到樊邯的一半罷,這又是一招定勝負的局啊。”就像是印證辛鸞的話一樣,候場的木門后面走出個扛著刀的小孩,看個子似乎比辛鸞還要矮。

    “欸?”

    辛鸞看著忍不住笑了。

    平民的武士這些日子他見得多了,他還沒有吩咐營衛(wèi)給他們準備兵甲武器之前,他見到的平民很多都是體格粗壯,穿著泥濘破爛的靴子就上臺了,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男孩穿著極其的華麗夸張,他好像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花哨好了一樣,天衍帝主持的演武上居然還給自己配了個金色猛虎的頭盔。

    只見他小身子大腦袋地走著,大搖大擺地拍了拍自己的頭盔,對著他的對手大聲道:“好看嗎?”

    不知道是那個頭盔里面有什么機括,還是那男孩嗓門太大,這聲音居然一字不差地傳到了三樓,辛鸞噗嗤一笑,和辛襄笑著對視了一眼。

    然后他們聽這個卓吾繼續(xù)喊,“北境人!你知道咱們的云上堵樓嗎?我就是那個全城百姓壓第二多的卓吾!”說著,卓吾生怕別人不看他一樣,朝著東南西北的觀眾席鄭重地轉(zhuǎn)了個圈,“云上的掌柜給我打了這個頭盔,漂亮吧!”

    所有人最開始都以為他是在挑釁,現(xiàn)在聽出來的,這個小孩就只是想跟人炫耀一下。

    辛鸞在臺上忍俊不禁,“好精神的少年郎。”

    一道陰刻的聲音傳來:“嘩眾取寵,小丑罷了?!?/br>
    那人距離辛鸞的位次不遠,口氣輕細,卻銳利如鞭,辛鸞不服氣,沖口就說,“都是要輸?shù)?,比起前面幾個未戰(zhàn)先怯的,我寧可多看這種灑脫無懼!”

    原來剛剛說話的是辛襄的行三的庶弟,名和。他冷冷地抬頭,暼了辛鸞一眼,“你也說了都是要輸?shù)?!那演武場上還有什么好說!”

    一旁的辛襄忍不住了,“辛和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誰要跟樊邯那個怪物比,殿下說的明明是這小孩臨危不懼!不會說話就閉嘴?!?/br>
    辛和斜著眼,抬頭冷笑,“公子襄好霸道啊,現(xiàn)在連話都不許人說了嗎?”

    辛襄瞪著他,猛地就要站起來,辛鸞立馬伸手把人按回去,“是我說錯話了,演武就是要看真本事,比鎧甲比氣勢比風度都找錯了重點……王叔在上面呢,你們別吵了?!?/br>
    聞言辛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父親,辛和也不戀戰(zhàn),“哼”了一聲,把頭扭了回去。

    ·

    高辛氏兄弟們幾句摩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所有人都被場下的樊邯和卓吾吸引了,只見這身高體魄頗為懸殊的倆人,等司儀敲鼓開賽的間隙,居然在比比劃劃地說話。

    按理說,樊邯剛剛?cè)绱藨?zhàn)績,隨便換個人上來都要如臨大敵了,可是這個小郎君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怎地,他把自己鐵頭盔面罩撩上去,不見一點緊張,還一臉雀躍。

    而樊邯也一反常態(tài),一點也不疑心這少年如此鎮(zhèn)定,是不是有什么厲害招數(shù)。

    “云上賭樓……”樊邯念著這個名字,問,“你們比武下注也就算了,怎么還帶私貨?”

    “嘻嘻,順手幫掌柜的招徠招徠生意罷了,”卓吾搖頭晃腦,隨口發(fā)出邀請,“看你也挺厲害的,改天帶你去玩!”

    樊邯一介北境木葉山下的放牛少年,此時到神京不過十二個時辰,雖有濟賓王囑托照看,但王府昨日一整天人手忙亂,偌大堂皇的神京地界他難免受到冷遇和敷衍,卓吾這樣無疑讓他倍感親切,他不禁用力點點頭,“好!”

    擂鼓隆地一聲敲響了!

    兩人不再攀談,卓吾身體下壓,抽出長刀,緩緩拉開陣勢——他那把斬刀的制式很是奇怪,刀背上拴著鐵環(huán),蓄力時鐵環(huán)飛響,不像是中陸的刀匠能打造出來的,倒像是某種緬刀的變式,而更奇怪的是卓吾這個小個子拿著它——刀的影子拉得都比他長。

    “看好了!”

    卓吾兩手握住刀柄,忽然猛地踏地后蹬,整個人就像猛虎撲食一樣飛撲過去!斧和刀每一次交擊都迸出震耳的聲響!臺下兩個人沒有一人在防御,全部都是全攻全打,不留一點余地!人們聽著轟鳴,看得膽戰(zhàn)心驚,胳膊根兒都在為他們發(fā)酸!

    “就這樣還是云上壓魁的第二?神京的百姓都瞎了嗎!只會直來直去的亂砍,這個小不點到底學沒學過一天的武啊!”

    辛和又在那里說屁話了,可是辛鸞已經(jīng)沒有那個精力理會他了,他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場下:卓吾已經(jīng)和樊邯對照拆招六十幾下了,這種拼對砍力道太大,只要一人出了問題,不是樊邯一個錯手把卓吾的腦袋削下來,就是卓吾在樊邯的肩膀上把人砍成兩半!

    “別擔心?!毙料灏戳税葱聋[繃緊的肩膀。

    而就在此時,樊邯忽然變招,借著身高的優(yōu)勢避開了卓吾輪空砍來的一劍,側(cè)身一翻,用斧柄的另一端砰地掃上卓吾的頭盔!

    ·

    很多人還沒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貴女們的手還來不及捂住眼睛,就只見著剛剛還極為囂張的卓吾猛地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那個裝飾繁復的老虎頭盔在他頭上歪偏了過去,而他頓時像喝醉了酒一樣,不能視物地開始東西亂走一氣!

    辛鸞下意識地就和辛襄對視一眼:一臉震驚。

    而此時樊邯連斧頭也不用了,伸腳貼著卓吾的屁股就是一腳,十分禮貌的把他踹倒了!

    許是剛剛的氛圍委實太緊繃了,這突然的轉(zhuǎn)折所有人一下子都預料不及,搞得大家哄然大笑了起來!

    聽到演武場這般,卓吾哪里肯認輸,他撲倒在地還在摸索他掉落的大刀,樊邯大步一邁踩住刀口,笑問:“還不認輸?”

    卓吾兩眼一抹黑,棄了刀,坐在地上開始兩手脫頭盔,可是樊邯剛剛那一下把他的頭盔打凹了,他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卡主了,硬是摘不下來,貴族們在臺上笑得前仰后合,更有甚者還相互拍打,卓吾人在頭盔里氣急敗壞,大吼道,“都別笑!這特么什么玩意兒!”

    樊邯也繃不住笑容,上前兩步,幫著他腦袋從頭盔里薅出來。卓吾發(fā)髻散亂,滿臉是汗地把頭盔甩開,憤恨得好像恨不能上去踩上一腳,轉(zhuǎn)過身的瞬間,辛鸞卻愣住了:那是個太過好看的小郎君,辛鸞的心口仿佛被捶了一拳,茫茫然地竟有疼痛的感覺。

    ·

    眾聲喧嘩中,所有人都在為樊邯粗聲叫好。

    卓吾坐在地上,玩味地朝樊邯一偏頭,“認輸?”他露出兩顆虎牙,笑了笑,“我空手照樣可以一搏,你可不要怕?!?/br>
    說著他連自己的刀不要了,爬起來,身體靈敏地后越開。這個時候所有觀眾對卓吾都不報希望了:赤手空拳,怎么可能贏過樊邯?可是辛鸞卻像是預料到將會發(fā)生某些事情一樣,內(nèi)心狂跳地站起身來。

    再之后,演武場上發(fā)生了那天完全出乎預料的事情,卓吾退開后,輕輕伏下了身子。緊接著,他的骨骼咯咯地發(fā)出了響動聲,全身的肌rou瞬間糾結(jié)了起來,就在所有人還在茫然時,卓吾的身軀迅速地拉長到六尺,鎧甲長出野獸的油亮的黃毛黑紋的皮毛,四肢化出鋒利的獸爪,待碗大的四足落地,清越的咆哮聲猛地響起!

    臺下反應最快的人,大驚失色地喊了一句,“是金虎!”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探身往前看,辛鸞卻不進反退。他困惑地皺眉,忽然好失落,自顧自地喃喃:“難道不是白虎的嗎?”說完他自己吃了一驚,不曉得怎么就冒出這個念頭。

    ·

    演武的萬人觀眾沒有幾個真的見過化形之人。

    他們所知所學也不過是聽說十五年前北境戰(zhàn)場上的人神混戰(zhàn),那些化形之人借天地之能事以一敵百,步戰(zhàn)起來就像是一只可以自如活動的巨型戰(zhàn)車,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萬夫莫敵。誰能想到會在城東的演武場親眼所見,真是說是奇遇也不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