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俊宗？”辛襄一愣。

    他腦子一空，一時想不出這兩個人怎么起了紛爭，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別的了，繞過琴臺，提著刀就邁出花廳，躍上了“胭脂”的馬背：“況俊不好好在禁軍值守？跑到這里做什么？還有怎么沒人早來報我？！”

    副手趕緊答，“殿下說他自己能調(diào)解得了！”

    “胡鬧！”

    辛襄低喝一聲，看也沒看莊珺一眼，催動著馬立刻撒蹄奔了出去，“他連自己殿里婢女吵架都調(diào)解不了！怎么擺弄況俊家的兒子！”說著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櫟木做的馬球咚地落在草地上，再沒有少年貴族去追趕，所有人一同調(diào)轉(zhuǎn)馬頭，跟在辛襄的后面，飛快地朝明堂前殿奔去——

    第8章 況?。?）

    “況俊宗，你做什么把他打成樣子？！”

    明堂校場，辛鸞揚起頭顱，一字一句喝問。

    馬上的況俊宗也沒料到，他不過是帶人教訓(xùn)一個沒名沒姓的平民，就能惹來辛鸞這么大的陣仗，原本他只是出于自家弟弟落敗又受傷的火氣，也沒想將白角如何，剛才一頓揍連兵器都沒讓人用，誰知道東宮居然領(lǐng)著一群人來質(zhì)問他。

    他登時脾氣上涌，大聲道，“這廝打了我弟弟！太子殿下，現(xiàn)如今自家兄弟挨了欺負，當哥哥的連個場子還不能找了嗎？”

    “你說況俊年？”

    辛鸞勉強從況俊宗的話里梳理思緒，“你哪里聽的況俊年挨了白角的欺負？他們剛是在明堂擂臺上比武，我在場，這許許多多人都在場，若有人受傷，也是比武場上刀槍無眼，沒有誰是成心的！”

    “不是成心的？”況俊宗以滲人的目光掃了辛鸞一眼，輕笑一聲，“太子殿下怎么知道？不是成心他別的地方不打，只打我弟弟的臉？！”

    這比武歸根究底都是貴族子弟擇優(yōu)輸入禁軍的，面容不整，是行走御前的大忌！

    紺青色的戰(zhàn)馬上前一步，況俊宗直指白角，朝辛鸞叫囂：“我況俊氏的兒子生下來，便是父親也不曾打一下！太子殿下！阿年當年不懂事，濺污了太子您的祭禮外袍，陛下也是舍不得責罵一句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是誰給了這個無名無姓的雜種底氣，竟教他來砸我況俊家的臉面！”

    “況俊宗你少在這攀扯其他！”

    辛鸞上前幾步，氣得直接抓住紺青馬的馬韁，“你當年也比武場上奪魁才在胥會手下任職的！勝者風(fēng)光，敗者認，別說你不懂這比武的規(guī)矩！輸不起就來胡攪蠻纏地鬧事！”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規(guī)矩！”

    況俊宗猛地俯身與辛鸞對視，這詭異的上下高地的位置讓在場所有人不適起來。

    “殿下，秋狝比武是東方棘原上的舊習(xí)俗，高辛氏未入主神京時，祖宗早就定好了規(guī)矩！你且不用點我之前奪魁，百年來我況俊一門奪魁十數(shù)次，也不止我這一員！我也可以清楚跟殿下說，百年來，販夫走卒這等卑賤之人！從來！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演武的擂臺上！”

    此話一出，所有來觀禮的平民登時瑟縮起來。

    而這幾日落得慘敗的世家子弟，瞬間嘩然！

    段器、殷垣余人驚恐地看著眼前局面，眼睜睜見大好局面被況俊宗強行逆轉(zhuǎn)過去！

    辛鸞太小了，也太嫩了，他不是況俊宗的對手，說起話來根本就是被對方帶著節(jié)奏走！

    辛鸞氣得渾身發(fā)抖，一雙眼睛能噴出火來，他扯著況俊宗的馬韁，朝著王庭方向大聲道：“你若這么不服新規(guī)，我們現(xiàn)在進宮去！到父王面前理論！”

    “好?。　?/br>
    況俊宗看都不看他，強行扯過韁繩，“只不過白角這廝我要先帶回去！”說著他一揮手，號令禁軍侍衛(wèi)，“給我上！”

    辛鸞大喝一聲：“我看誰敢！”

    和含章太子過招的完勝早已讓況俊宗得意忘了形狀，他右手不耐煩地一甩，手中的馬鞭登時在半空中打出銳利的一響！

    紺青色的高頭大馬登時人立而起，抬起前蹄揚天嘶鳴一聲！

    辛鸞不會騎馬，更抓不住那馬嚼頭！不防備這烈馬忽地一帶，整個人直接被整個甩開！

    “殿下——！”

    四周驟然響起惶恐不安的驚叫聲，白角想也不想地猛沖過去一把接住了辛鸞和他一起摔在沙地上，段器大喝了一聲，五名東宮衛(wèi)彈劍而出，狂風(fēng)掃落葉般將況俊宗團團圍??！

    “天爺??！”

    殷垣驚叫一聲，被這人仰馬翻的局面駭住，迭聲喊著殿下趕緊把太子扶起，白角剛剛鼻血橫流地幫著辛鸞墊了一下，兩臂虛抱十五歲少年的一搦細腰，驚恐得幾乎不敢碰他。

    殷垣顧完這邊顧那邊，他不敢攔那況俊宗胯下的畜生，只抱住段器的胳膊，勸著，“段將軍段將軍！不要動武！一場誤會而已……好好的比武，就將那小子送出去，何必拔刀動真章呢！”

    段器劍指況俊，冷冷答他，“職方叫錯了，我不是將軍！”

    殷垣訕訕，只能趕緊回頭瞪白角一眼，斥道，“看為你這小子都鬧成什么樣子了！況俊大人帶你去府上，你就跟著去！大人還能傷你的性命不成？”

    東宮衛(wèi)只有五人，況俊帶的禁軍卻十二人，此時聽了殷垣的話，也不用況俊下令，紛紛從側(cè)翼圍攏，朝著白角逼了上去。

    辛鸞剛才被馬驚了，現(xiàn)在猶自發(fā)著抖，此時強抓著白角的手臂還要繼續(xù)阻擋，白角卻于心不忍地輕輕推他一次，低微又求饒般念了一聲，“殿下……”

    他求他別管了。他不值得他千金之軀受辱來管他。

    白角狠狠瞪了況俊宗一眼，不為自己，為含章太子。

    況俊宗冷笑著看他一眼，他聽父親卜卦聽得多了，連這小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是他，登時喊道，“動手！把那個小子給我綁了！”

    眾人狠揪著一顆心，憤怒卻又無濟于事，知道今日就只能這樣落局了。

    可就在禁軍侍衛(wèi)就要拿下白角的那一刻，一匹胭脂馬長嘶一聲，風(fēng)一般地猛沖過來！

    “刀劍繩子都給我收了！這里是明堂！誰敢動粗？”

    ·

    辛襄一振絳紫衣袍，忽然大喝插入，一人一馬，強硬地直接把白角和辛鸞都遮在了身后！

    而那胭脂馬就像她的主人一般威風(fēng)，猛踏地面，抖著馬鬃直接朝著況俊噴出一個巨大的響鼻！隨后馬蹄聲滾滾而來，人群驚恐地散開，避讓間，一行錦衣玉繡的少年列陣策馬而來——

    “我當時是誰？原來是公子襄?！?/br>
    況俊宗收了幾分猖狂，笑著和辛襄打了個招呼。

    辛襄身后的齊二見到真是況俊宗先是愣了一下，再見眼前劍拔弩張的形勢，忍不住勸和：“大家有話好說，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和東宮戍衛(wèi)長有什么沖突，自可以去陛下那里理論，在明堂斗毆算怎么回事?！?/br>
    禁軍守衛(wèi)效忠陛下，東宮戍衛(wèi)效忠太子，這樣的沖突鬧出去的確也是不好看。

    況俊宗松弛了兩下僵硬的臉，知道齊二說的在理，擺了擺手，十二禁軍退下來。

    段器卻因為況俊沖撞辛鸞，胸中一口意氣，逼視紺青馬上，猶不退卻。

    辛襄見狀，直接催馬走到垓心，一手按住段器的肩膀，直接將他的武器按了下去——

    “公子襄！”段器不服。

    辛襄卻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地下令，“退下?！?/br>
    段器咬咬牙，卻無可奈何，與東宮戍衛(wèi)一同退讓開來。

    直等眾人圍攏的空地再無外人，辛襄這才一抬眉，慢聲而問，“況俊，這兒是怎么回事？”

    ·

    這漫不經(jīng)心、大事化小的語氣，圍觀的眾人忽然心里都不是滋味兒了。

    嚴格說，不管這一次比武的規(guī)則眾人有什么看法，剛剛況俊家以下犯上是事實，做臣子的這般耀武揚威，連太子也要避退，將來真不知道這神京要亂套成什么樣子了。

    況俊宗看了辛襄一眼。

    他早就聽說這位公子襄不好惹，年紀輕輕卻已上過戰(zhàn)場，態(tài)度不由就端正了些，道，“既然跟太子殿下說不清楚，跟您說也是一樣的！”他指著辛鸞身邊的白角，解釋道：“那廝剛才傷了我弟弟，況俊家有仇必報，有債必還，我這個當哥哥的是一定要把人帶回去的！只要含章太子肯點頭放人，卑職立馬帶人就走……”

    他話音不落，“啪！”地一聲脆響炸開在他臉上！

    圍觀人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誰也沒到辛襄是如何出手的，就只見他手中長刀狠狠一翻，下一刻刀鞘就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扇住了況俊宗！

    而況俊宗只來及慘叫一聲，整個人直接就被翻下了馬去！

    況俊宗二十七歲成年男子，辛襄卻只是十八歲的少年，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辛襄，看著胭脂名馬疾風(fēng)一樣撲面向前，辛襄卻只是好整以暇地握著他那柄刀，像是掃掉一只蒼蠅一樣，神色倦怠地甩了甩刀鞘。

    “況俊宗，向含章太子要人，你以為你在挾持誰??？”

    辛鸞剛剛與況俊宗廢了半天口舌，也沒有說讓況俊宗下馬的意思，辛襄一來，話也不說完，直接把人呼到了地上。這少年手臂爆發(fā)出來的力量如此可怕，扶著辛鸞的段器在旁邊見了，都是狠狠一驚！

    況俊宗懵了一霎，落地后連滾帶爬地起來，馬鞭反握直指辛襄：“你……你敢打我？！”

    “這就算打？”辛襄居高臨下地看他，“我不過是教教況俊大人禮儀，讓您補磕個頭罷了！”

    “況俊家的兒子跪父、跪母、跪陛下，沒有跪公子的禮儀！”

    辛襄面無表情地拔刀，“那也沒有跪東宮的禮儀?。俊?/br>
    誰都能看出這走勢不對了。段器這種東宮衛(wèi)職責主要是保護太子、防備賊人，真遇到貴族世家其實是不能輕易出手的，但是辛襄不是，他可沒什么敢與不敢。

    “公子襄！”齊二立刻打馬過來攔他，“給個教訓(xùn)也就夠了，不必弄得這般難看?！?/br>
    他們與辛襄弛馬而來，是想為他壓陣，并沒有想真的要與況俊家有沖突，今日若是真見了血光，他們這些湊熱鬧的世家子弟，未必就沒有牽連。

    況俊宗卻因被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這樣打下馬去再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破口大罵，“辛襄你以為你是誰？濟賓王不要的兒子！東宮門前的一條狗而已！你憑什么？真以為這么多年和含章太子同吃同住，自己就成了半個儲君了不成！”

    辛襄本來想算了，聞言他猛地推開齊二，“別擋我的路！”

    “憑什么？”

    辛襄縱馬逼近，眼神要吃人一樣，“憑我姓辛名襄，憑我身體里流著高辛帝裔的血！”

    “況俊宗，你還少跟我提你祖上的論資排輩，我也懶得管你為什么要找一個平民的晦氣，我只跟你說清楚，這天下是我高辛氏的天下！你以為況俊老大人祭拜著五岳三清各路神明，當年開城門迎王師投城獻寶，你們況俊家就了不起了？你就能靠著祖輩的蔭庇頤指氣使了？你算個什么東西??！我今天就是一刀宰了你，這天下飄的照樣是我高辛氏三足烏纛的大旗！”

    辛襄陰冷地看著他，胭脂駿馬閃電一樣突出，辛襄伸手一攬，狠狠地扯住他那匹紺青色的戰(zhàn)馬，“就是這個畜生剛剛驚了太子的駕，是嗎？！”

    沒有人敢回答他。

    馬兒感覺到危險，四蹄踏地，搖著馬頭奮力地驚跳起來。

    辛襄卻也不需要別人回答。一手握拳錘在那紺青馬頸上，瞬間爆發(fā)的力量直接讓馬兒眩暈著偏過頭去，另一只手輪起長刀飛快出鞘，刀光一閃，剛剛還掙扎不休的馬頭，直接帶血飛起！

    腥風(fēng)撲過，馬身“轟”地一聲沉重倒地！

    況俊宗完全呆住，被一捧馬血兜頭兜臉地潑了滿身！

    眾人哪里見過這個陣仗？外圍湊熱鬧的看到飛起的一捧血，驚慌地就喊：“殺人啦！殺人啦！”或有人呆愣，或拔腿就跑，而齊二看辛襄那驅(qū)前的架勢，生怕他再沖動，慌忙想要勸阻，辛襄卻看也不看他，直接用長刀壓住了他的馬頭。

    驚慌喧嘩在外，辛襄才不理會別人是觳觫震顫還是奪路而逃，他目光低柔地轉(zhuǎn)向況俊宗，神色輕蔑得近乎慈祥，最后，他輕輕吐出一個字來：“給我滾?！?/br>
    第9章 班師（1）

    辛襄蹭掉濺到身上的血，把辛鸞攬進懷里的時候，辛鸞還在簌簌地發(fā)抖。

    況俊宗用的馬禁軍北境進的戰(zhàn)馬，個頭要比尋常馬匹高上兩個頭，重上一倍還不止，也真難為辛鸞身量小小，當時卻走上前去扯住他的馬嚼鐵，被那大如怪物的馬當眾甩飛在地上，想也知道是嚇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