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這是?” “小爺恰好路過城西,看見有家玉坊轉讓,便給盤了下來,這玉坊平日里賣些珍稀玉石,也賣些雕琢好的玉佩,你不是一向手藝好么,大可管著這玉坊玩玩?!?/br> 他說的漫不經心,好像這盤下個玉坊對他來說就像是買一壺酒一樣簡單。 阿謠倏然被顧隨的話說得有些懵。 倒不是因為旁的,只是他突然提起琢玉的事,讓阿謠一下子想起來,他們兩個初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懷王府,他親眼瞧著裴承翊責罵她,將她苦心琢的玉砸在地上。 那時候是阿謠最卑微不堪的一段日子。 似乎是發(fā)覺了阿謠的沉默,顧隨放緩了步子,難得小心翼翼地瞧她一眼,低聲說道: “從前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他欠你的,小爺自會替你討回來,只是阿謠,你要放下了。” 阿謠聽罷這話倒是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我早都忘了?!?/br> …… - 即便是已經數(shù)月過去,裴承翊仍舊覺得東宮里處處都是與她有關的氣息,叫他一待在那里,就覺得壓抑煩躁。 是以,他干脆一進京連東宮的門也沒進,徑直就打馬直奔皇宮,找皇帝復命去了。 矜貴清冷的男人身上穿的還是氣派的玄色錦衣,雖是因為玄色深沉瞧不出來,可他的衣裳上實實在在沾了不少血漬,只消一靠近,就能聞見淡淡的血腥氣。 裴承翊一步步踏進御書房,彼時他二哥桓王正在案前替皇帝研墨,父子二人好一副父慈子孝之景。 只不過這場景看在自小到大幾乎從未受到皇帝親近的裴承翊眼里,就不免有些諷刺。他自嘲地低低笑了笑,遂拱手行禮,不卑不亢道: “兒臣參見陛下?!?/br> 皇帝臉上的笑意稍斂,語調沒有一絲波瀾: “太子來了?!?/br> 桓王不緊不慢地一拱手: “見過太子?!?/br> “二哥。” 裴承翊又一拱手,都見過禮后,才進入正題, “京郊匪徒之事已結,兒臣幸不辱命,已將流匪扣押進京?!?/br> “嗯?!?/br> 這件事頂多是挑戰(zhàn)了一下天家威嚴,實在夠不上什么威脅,皇帝聽了這個消息也并未放在心上, “太子還有旁的事嗎?” 原來他就只是站在這里,他們就已經覺得他礙事了么? 裴承翊面上未顯,只是一躬身,全無感情地說: “沒有了。陛下若無吩咐,兒臣告退?!?/br> 皇帝聽到這話原本已經點了點頭,只不過還沒等裴承翊走出門,就倏然想起皇后特意提過太子已經及冠一年,娶妻成家的事卻連一點兒影兒也沒有,太子娶妻乃是事關國家宗廟的大事……思及此,皇帝便又出聲將人叫住: “等等。” 裴承翊聞言轉過身來,只見他發(fā)冠高豎,雖斂著,可仍瞧的出通身都是氣派。都道女肖父兒肖母,太子的相貌性子都像了他母親秦皇后自由一番倔強剛毅。 比不得賢妃桓王母子溫溫和和,太子和皇后總端著,一身凜然之氣,叫人很難接近。 皇帝除了政事上以外,平時并不怎么關注太子,此時仔細瞧他容貌,愈發(fā)覺得不知什么時候已長成了這么一副沉穩(wěn)老練,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他又打量裴承翊兩眼,方才沉著聲說道: “倒是愈發(fā)像個大人了,既已到了年歲,娶妻之事確也要提上日程,你怎么看?” 裴承翊面上沒有一絲神情,聞言,淡聲應答: “兒臣不急。” 皇帝顯然對這個回答有些不滿: “不急?太子娶妃,你真當這是關乎你一個人之事么?” 站在一旁的桓王仍磨著墨,聽見這話,便開口說道: “太子年紀尚輕,對這些事自沒什么過多想法,父皇是君是父,為太子多cao些心選一選合適的人也是應該的。” 皇帝沖著桓王一抬下頜,示意他停下研墨。 “說的在理?!?/br> 看著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裴承翊心中冷笑一聲,伸出手來又是一拜,然后才不急不緩地說道: “陛下常教導我們要兄友弟恭,要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如今二哥尚未娶妻,兒臣怎么敢先于二哥?” 一句話,將禍水東引至桓王身上。偏偏皇帝對這話引得并不反感,總歸他更關心桓王何時娶妻生子,不過是隨口一問太子罷了。 裴承翊說完這話,便重新告退,決意不做這個多余之人了。 太子從御書房出來,徑直便向著秦皇后的寢宮未央宮而去。數(shù)日未進宮,今日進了宮,還是要給皇后請安的。 踏上未央宮門前整整七七四十九節(jié)的漢白玉階臺,裴承翊還未走完一半兒,就聽見未央宮主殿里傳來了笑語之音。 這樣聽起來,像是有不少年輕女子陪皇后說話逗趣。 裴承翊不知怎的,倏然就想起阿謠被診出有孕那夜。 那時候他也像今天一樣,在皇帝皇后這里各自走了一趟,發(fā)覺皇帝與桓王父子情深,皇后與秦宜然更是儼然像已真做了婆媳。 他心冷,原本并不覺得有什么,只是回到東宮,見到阿謠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他只有她了。 “殿下,您可來了,皇后娘娘等您許久了?!?/br> 琴姑從正殿中走出來,上前來迎太子爺,將裴承翊從虛幻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五月帶著暖意的春風吹過來,打在男人面上、頸上,卻叫他忽地一顫。 好冷。 “琴姑,” 裴承翊稍稍抬眼瞧了一眼殿門的方向,問道, “今日來了許多人?” “殿下在外剿匪,危險重重,皇后娘娘這些時日始終心中不安,這才叫人請了秦家旁支的幾位小姐來說說話兒?!?/br> 一聽這話,裴承翊幾乎瞬間就弄明白這顯然是沖著他來的,他也不掩藏不滿之意,直問: “旁支?比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還要更旁支嗎?” 皇后家原本是秦家一路傳下來的嫡支,國丈當年也是位高權重,一代名臣。只可惜,國丈子嗣不豐,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做了皇后,兒子卻而立之年就一病不起,離世而去,連個一兒半女也沒留下來,國丈傷心過度,沒過多久也就跟著去了。 是以,他們家除了還出了個皇后,勉強維持榮耀,便已經算是徹底沒落了。 要不然,皇后也不會找上家族旁支的永昌伯府,意欲再振秦家。 現(xiàn)在,竟然連更旁支,在京中更微不足道的人,都召進宮里來了。 裴承翊踏進殿門,便見殿中三四位沒見過的面孔,她們一件他,登時愣在原地,約好了似的,映上滿面紅霞。 他并未在意,只是拱手給皇后行禮: “兒臣給母后請安?!?/br> 皇后正坐在榻邊,與坐在榻另一側的其中一位秦小姐下著棋,聞言抬起頭來,上上下下好好地將裴承翊打量了一番,才忙道: “快起來?!?/br> 又沖琴姑: “給太子看座?!?/br>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問: “此去剿匪可還兇險?” 裴承翊搖搖頭: “區(qū)區(qū)匪賊,何談兇險,倒是惹母后憂心,全是兒臣的不是。” “你無事便好,孩兒在外,做母親的哪有不牽掛的?!?/br> 皇后說完這些話,眼睛落到身邊的這些秦氏女身上,終于將話題引到她的正題上, “你回來的正是時候,這幾位是……” 聞言,裴承翊面上有些許不耐,不過,還沒等他開口拒絕,皇后的話便被另一個人搶先打斷了。 那人從后面茶房出來,見皇后要將這些秦氏女介紹給太子,當即開口喚了一聲: “表姨母!” 眾人的目光霎時被這聲音吸引過去。 裴承翊也看過去,便見秦宜然端著茶盤緩緩從后面走出來,面上顯然有些著急,她剛剛似乎是一時情急叫出來,此時見眾人都瞧著她,那幾個秦氏女還面色不善,很是頓了一頓,才勉強說道: “表姨母,茶沏好了?!?/br> 男人臉上的不耐掃空,此時,他突然有種在看戲的感覺。 因為……那件事情,秦宜然被皇后責罰,嚴令不許再來未央宮,沒想到今日卻連她也被放進來了,裴承翊倒想瞧瞧今日有什么好戲了。 此時此刻,皇后的不虞寫在臉上,她何嘗不知道秦宜然心里頭那點兒小算盤?此時便是故意給秦宜然些臉色看,叫她知趣。 秦宜然端著茶盤已然走到皇后身邊,她將茶盤放在桌邊,然后端起一個茶盞,奉到皇后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道: “表姨母,請用茶?!?/br> 皇后雖正和另一位秦家女下著棋,可現(xiàn)下并不是輪到她下棋,她卻像全然沒聽見秦宜然的話似的,任她端著guntang的茶盞,幾乎隨時要端不住。 此情此景,裴承翊倏然就想到那一日那個嬌弱的小姑娘被召到未央宮,他一進門,就見她跪在滿地茶盞碎落的瓷片上,膝上血漬洇洇。 想來,那個時候,她們就是這樣對她的吧? 只不過天道好輪回,現(xiàn)在卑微奉茶的人,成了從前高高在上的秦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