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做什么？”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如瀾的思緒，她忙放下手中的紙壓好，低頭退開。眼睛往旁邊迅速一瞥，躍入視線的是銀白寬紋的緞子袍角。來人見她似是要離開，跨前兩步當(dāng)在她跟前，嘴上不依不饒地說：“喂！想走了？你還沒回答我呢！”

    如瀾被人攔住去路想走也不成了，加上她有確實(shí)動了人家的東西，總不能一聲不吭就離開，于是小聲說：“我沒做什么，就只是聞聞墨的味道?！?/br>
    “聞聞墨的味道？”那人笑了起來，模仿她的語調(diào)說：“只是聞聞墨的味道，哎！墨是什么味道的？”

    如瀾終于覺察來人是故意捉弄她，心想：你要罵就罵，干嘛戲弄我？氣鼓鼓的抬起頭想瞪他一眼，而眼前夸張的笑臉卻讓她怔住了。那是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身著銀白緞子長袍，配以青底暗邊坎肩，圓圓臉，濃眉大眼睛，此時正好整以暇地裂開嘴笑著看她。他眼里的戲謔在看到如瀾的那一刻竟然變成到了詫異，繼而閃過些許莫名的漣漪。

    伸手不打笑臉人，如瀾也不好意思向他發(fā)火，對著他爽朗的笑臉竟然放下心里所有的戒備，臉上也不由自主浮起來笑容。她抿抿嘴唇說道：“我只是覺得那墨很香，就聞聞，也沒弄亂你的東西?！?/br>
    那少年見她微微一笑臉上就現(xiàn)出淺淺一對酒窩，襯著那身湖青色的衣裳，有種說不出的俏麗和靈動。他的心不知為何忽然怦怦直跳，也忘了挪揄她，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臉孔，傻傻地問：“你喜歡墨嗎？你識不識字？”

    如瀾聽了忙點(diǎn)頭，卻又搖搖頭，巴眨著一對靈慧的眼睛，那纖長的睫毛就猶如蝴蝶微微顫動的翅膀。

    “我教你識字好不好？”少年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可是我要打掃園子呢！不好好干活靳嫂可會生氣的?！比鐬憻o奈地說。

    “你是靳嫂手下的丫頭?。磕憬惺裁疵?？”

    “嗯，對！我叫如瀾，喬如瀾?！?/br>
    “喬如蘭？”少年喃喃打地重復(fù)一遍：“蘭花的蘭嗎？”

    “不是?！比鐬戄p輕搖頭否認(rèn)，可是到底哪個她也說不出來。少年拉過她的手把她推到石桌旁，拿出一張紙，又把筆塞到她手中，然后說：“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寫給我看！”

    如瀾為難地看著少年，她雖然會寫自己的名字，但是已經(jīng)好久沒握過筆了。毛筆在如瀾的手中橫著拿豎著抓，怎么也擺不出正確的位置，最后她一咬牙，雙手上下握著筆桿抖抖索索半天，終于把自己名字里的“瀾”字寫出來。卻是歪歪扭扭，黑乎乎的一團(tuán)，橫不像橫，豎不像豎。少年伸過頭來一看，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如瀾見他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惱怒地一跺腳就要離開，少年忙把她拉住。如瀾見他強(qiáng)忍著笑竟把臉憋得通紅，心里又羞又氣，眼眶竟然紅了起來，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哽咽地說：“你欺負(fù)人！”

    少年見如瀾當(dāng)真生氣，忙不迭向她賠罪，又扮鬼臉又說好話，看她氣消了才說：“你那字寫的也太寒磣了，從明日起我來教你吧！”

    如瀾見他誠意十足，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少年又說：“明天這個時候我在這等你，記得來啊！”如瀾又點(diǎn)點(diǎn)頭，少年突然伸出手了捏住如瀾的鼻尖，如瀾從小到大，除了爹和叔父等至親的人，從沒和那個陌生男子這么親近過，臉一下就漲紅了。她揮手拍掉少年的手指，輕聲罵道：“不正經(jīng)！”

    少年聽了也不再意只是呵呵笑著，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閃動著莫名的光芒。如瀾直覺被他瞧得心慌慌，再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頭丟下一句“我掃地去了”轉(zhuǎn)身就跑。

    夜已經(jīng)深了，如瀾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昂艉艉艉簟卑?！愛香又打鼾了，如瀾用力推了她一下，愛香“嗯嗯”兩聲磨了幾下牙又睡去，只是鼾聲不再響起。如瀾又想起了白天遇到的少年，想起他那令人放松的親切笑容，想起他捏住她鼻尖的手指，覺得整個就像做夢一樣。自己一個下等丫頭，竟然會有人愿意教她識字，看他的穿著不像是仆人，可他是什么人呢？自己跟人家說了半天的話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明天得好好問問了。想著想著，眼皮沉重起來，迷迷糊糊睡意襲來

    “如瀾，你怎么才來啊？我都等好久了?！鄙倌暌灰娙鐬懢腿麻_，他今天穿一件淺藍(lán)長袍，坎肩還是昨天那件，看起來略顯老成。

    “我要干完活才能過來的?！倍萆碜舆€沒好利索，靳嫂讓她再歇一天，如瀾和愛香的工作量自然比平時增多。

    “快過來吧，今天先教你寫自己的名字?！鄙倌瓴坏人f完就拉她走在石桌邊，還扯掉她手里的掃帚。如瀾不依，向他解釋說必須先完成當(dāng)天要打掃的地方。少年聽了說：“這不用你cao心了，有人給你掃?！?/br>
    “??？”如瀾一聽臉上露出驚訝。

    “阿成！阿成！”隨著少年的呼叫聲，不遠(yuǎn)處的一棵樹后轉(zhuǎn)出個男孩，年紀(jì)與少年不相上下。少年看到阿成，對他說：“你過來拿掃帚去掃園子?！?/br>
    阿成也不說話，過來拿起掃帚低頭去了。如瀾只覺得奇怪，阿成怎么那么聽他的話??？少年看出如瀾的疑惑，笑著對她說：“我跟阿成掰腕子，他輸了就聽我的?！?/br>
    “真的？”如瀾的目光在少年的手臂上晃了幾個來回，心里還是有點(diǎn)不信，怎么看阿成的胳膊都比他的粗啊！

    那個說掰手腕贏的家伙卻不給她有細(xì)想的機(jī)會，拿出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紙筆伸到如瀾面前。這一天，如瀾終于學(xué)會一筆一劃把自己的名字寫工整了。

    兩三句話打發(fā)二妮留在屋里，如瀾拿起掃帚就往綠園跑。不讓二妮跟著也是他的意思，他說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教如瀾識字，因?yàn)閹煾禃R。他還說他是賬房的學(xué)徒，長大以后要到高家的賬房做事。那天如瀾問他：“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他笑了“我叫阿賜。”

    “阿四？”如瀾又巴眨著她那對長著纖長睫毛的眼睛。

    “啊？哦！對對，阿四，你以后就叫我阿四吧！”少年臉上的神情由詫異到恍然，接著掛滿微笑，只是如瀾沒有發(fā)現(xiàn)。

    如瀾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阿四站在樹下的身影，她笑咪咪地跑到他身后，輕聲喚：“阿四，我來了?！?/br>
    阿四轉(zhuǎn)過身，端詳她一下，笑著說：“今天倒還準(zhǔn)時?！?/br>
    如瀾也輕笑起來：”哪能老讓先生等我??！”

    阿四聽了又伸手出去想捏她的鼻尖，如瀾不客氣地?fù)]手拍開他的爪子，還狠狠白了他一眼，阿四像往常一樣呵呵直笑。如瀾裝生氣，嘟著嘴一言不發(fā)坐下，拿起筆就要練字。阿四也收起嬉鬧的神情，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今天我教你《三字經(jīng)》”

    寫了一大會兒，就見阿成提了個食盒走過來，阿四打開食盒對如瀾說：“如瀾，過來吃點(diǎn)心了?！?/br>
    如瀾伸頭一看，食盒里擺了四五樣糕點(diǎn)，樣式精致，香氣撲鼻，都是她沒見過的，一時竟不知從何下手。阿四拿起一塊烤得金黃的餅子放在如瀾手里說：“這是桂花糕，我最愛吃的，可香了。你試試！”

    如瀾咬了一口，皮酥餡軟，桂花的香氣混合著一股蜂蜜的甜味在舌尖流連，她三口兩口就把手上的桂花糕吃光。阿四見她吃完忙問：“喜歡嗎？”

    “嗯”如瀾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再試這個荷葉餅?！卑⑺挠帜贸鲆粔K綠色的小園餅遞給她，如瀾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真的有荷葉的清香，嚼到嘴里還韌性十足。也不知阿成從哪里弄來這么多好吃的糕點(diǎn)，全是她喜歡的，這下可是賺到了，平白無故認(rèn)了個先生，還有好東西吃。

    看著吃得正歡的如瀾，阿成站在旁邊直咽口水，都是下人，為什么他就只能看著別人吃呢？阿四抬頭看見阿成盯著如瀾手里的糕點(diǎn)，一臉口水快要流出來的饞樣，他“啪”地把手中的書扔到阿成的身上。阿成回過神來忙低下頭，悄悄咽下滿嘴的唾液，又撿起掉到地上的書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如瀾這才發(fā)現(xiàn)只有她一個人在吃，她邊嚼著糕點(diǎn)邊含糊不清地問：“你們怎么都不吃呀？”

    “你吃就行，別管我們。？”阿四滿眼的寵溺。

    如瀾看看阿四又看看垂頭站立的阿成，像是明白什么。她從食盒里各挑一樣糕點(diǎn)，走的阿成面前把糕點(diǎn)放在阿成的手里：“阿成，你也一起吃吧！”

    “我我不愛吃?！卑⒊捎醚劢瞧沉艘谎郯⑺模Y(jié)結(jié)巴巴的，將點(diǎn)心推回給如瀾。如瀾知道他怕阿四，轉(zhuǎn)頭狠狠盯著阿四，嘴里卻說對著阿成說話：“你別怕，是我想讓你吃”

    “如瀾叫你吃你就吃呀！”

    阿成得到阿四的應(yīng)允，滿心歡喜向如瀾道謝，又風(fēng)卷殘?jiān)瓢惆咽掷锏狞c(diǎn)心吃光，像是怕阿四反悔。如瀾見阿成模樣滑稽，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阿四聽她笑聲如黃鶯鳴轉(zhuǎn)，又見她笑靨如花，覺得自己也歡喜起來，在他的人生中沒有哪一刻想現(xiàn)在這么快樂，忽然想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聽她說話，看她笑。

    五顏六色的衣物掛在繩子上隨風(fēng)飄揚(yáng)，二妮透過薄薄的帳子看到如瀾正彎腰將水倒進(jìn)木盆，忽然覺得如瀾好像跟以前不同了，到底哪里不一樣二妮也說不出來。她將桶里最后一件衣服抖開掛在繩子上，避過愛香走到如瀾身邊小聲問：“如瀾，園子快掃完了吧？”

    如瀾使勁地搓著手中的被子，頭也不抬就應(yīng)她“快了。”

    “哦，那你掃完就能回來教我繡花了吧？”

    “嗯?！比鐬懱痤^對二妮笑笑，又繼續(xù)手中的工作。

    如瀾真的不一樣了，如瀾哪里不一樣呢？二妮蹲在如瀾身旁把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最后她得出了結(jié)論，那就是如瀾比以前好看了?？墒侨鐬憺楹尉蜁兒每茨?，二妮左想右想，最后自己認(rèn)為是如瀾最近愛笑的原因。如瀾確實(shí)比以前愛笑，而且總是偷偷的一個人笑，莫名其妙地笑，現(xiàn)在就邊洗衣服邊微微笑。因?yàn)槿鐬懴肫鹚南壬⑺恼f的話，那天阿四問她：“如瀾，你多大了？”

    “剛十四?！?/br>
    “十四了，看你這個兒不像呀!”

    “我們那院子里的丫頭都這樣的個兒呀！”

    “你怎么能和她們一樣呢？”

    “我和她們本來就一樣的，都是做粗活的丫頭?！?/br>
    “以后我叫阿成拿多些好吃的給你，你得吃多點(diǎn)不然長不大了?！卑⑺挠稚焓帜笏谋亲印?/br>
    “你這不正經(jīng)的?！比鐬懻张f揮開他。

    “呵呵！”

    “笑什么笑？再笑我走了?！比鐬懻f著就站起身。

    “哎！坐下?！彼直话⑺睦亍澳阆氩幌腚x開后院？想不想過好日子？”

    “當(dāng)然想啦，如果我能進(jìn)了繡坊，或者能像靳嫂那樣當(dāng)個管事的該有多好呀！”如瀾說著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好像覺得自己的愿望過分奢侈，她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兩個酒窩窩就綻放在嘴角。阿四突然靠近如瀾身邊，拉住她的手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她問：“這就是你的愿望么？”

    如瀾用力點(diǎn)頭，含笑的眸子迎視著阿四的目光。

    “你難道不想當(dāng)能管靳嫂和繡坊的人嗎？”阿四的眼睛多了幾許急切。

    “你又取笑人家?！比鐬戉狡鹱?，微嗔地甩開阿四的手。

    “我是說真的，你好好識字，我保你將來有那么一天。”阿四的神情竟是如瀾從來沒有過莊重和嚴(yán)肅。

    能管得了靳嫂和繡坊的人，那不是管家了？管家也未必能管繡坊呢，虧他也想得出，如瀾竟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