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幻拗不過知憶，只好將那快速愈合的藥給她服下。夜色凄迷，知憶坐在房前的臺階上，抬頭仰望著那輪黃橙橙的月亮，細數(shù)著那朝她眨眼的點點繁星，她懷中抱著一壇據(jù)說是妖界最烈的酒，一邊喝著一邊自言自語，時而大笑時而哭泣。

    為什么所有的時光都回不去了？師父不在了，那個曾經將她護在身后的人亦消失了，她恍如一夜之間，變得孤苦伶仃。從娘親死后，她幾百年來都沒有如此悲傷過。

    如水般的月華落在她淺藍色的裙擺上，遠遠望去，儼然一幅美人圖。夜色微涼，只有樹上不知愁苦的天機鳥有一聲沒一聲地附和著。

    原來她和他一樣，只有在喝醉了的時候才敢去做一些不敢做的事情。她搖搖晃晃地在門前大喝起來，任憑腳上的步履掉了也不去撿，當月光被烏云遮擋住的時候，她踉踉蹌蹌地進了房中，變幻出斂財常穿的衣物，又從里衣里拿出一塊略有些褶皺的面皮。

    忽而，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冷笑起來，“哈哈，殿下，斂財回來了?！?/br>
    換好衣服戴好面皮后，她扶著門框走出去，喚了一朵小白云，十分不穩(wěn)當?shù)赜贫ィ紶栆魂囷L，便能將她吹倒，似一朵迎風飛舞的桃花，下一刻便會被吹得七零八落。

    好不容易，遠遠看得見“玄修宮”這幾個大字的時候，知憶一個趔趄，不小心從云朵上滾了下來。疾速的下降讓她酒醒了不少，正當她想著該如何自救的時候，知憶忽覺得身體不再下沉，身子下方有一朵小白云飛過來接住了她。

    知憶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捶了幾下小白云是否是真的，身后傳來一聲熟悉的笑聲，“哈哈，斂財，”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哦哦，是阿知，怎的你變回女身也如此笨拙？”

    話剛出口，他又覺得哪里不對，撓了撓頭道：“阿知，你既已恢復了女身，為何還要變回斂財?shù)哪?？?/br>
    她不用轉身回看就知道身后那人是誰，棄光還是那樣，可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無知無畏的阿知了。

    “自然是為了回玄修宮看你們方便些嘛?！?/br>
    一聽到知憶要回玄修宮，齊光一時有些急了，御云上前拽住知憶的衣袖，“阿知啊，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有多無趣，不如先去花微雨宮陪我?guī)兹赵偃バ迣m如何？”她的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動著，眼里泛著希冀的光芒。

    知憶不禁莞爾，齊光現(xiàn)已是花微雨宮的宮主，已非昔日長蘇身邊的書童了，自己與齊光都不在長蘇身邊，他的筆墨紙硯又由誰來鋪呢？

    又聞齊光戀戀不舍地說道：“不過，你回玄修宮也好，畢竟殿下身邊缺個服侍的人，你不知殿下從我倆從他身旁離開后，他就再也沒有另擇書童?！彼秸f聲音越激動，心想著長蘇身旁從未有如此凄涼過，不禁略有戚戚焉。

    見齊光松開了手，知憶抓住機會，趕忙說道：“難為齊光你如此替殿下著想，那我就先去玄修宮看完殿下再來尋你?！?/br>
    齊光點點頭，“去吧，阿知，替我好生問候殿下?！?/br>
    知憶腳用力一蹬云朵，它就飛出了好遠。來到玄修宮門前，她從云朵上跳了下來，因為玄修宮的人并不知斂財在天君壽宴上現(xiàn)出原身之事，所以當守門天將見到她時并沒有感到太多的奇怪，還以為是受長蘇之命辦事去了。

    院前的紅桃在綠葉之中隱隱若現(xiàn)，每一顆桃子都曾被她垂涎過，如今看著卻已索然無味，也涌不上一絲欣喜。知憶繞過三道垂花門，進了膳房取了一盤點心，便出門去了。

    按照平常這個時辰，長蘇應該在書房批閱公文，知憶來了書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里面便傳出長蘇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進來?！?/br>
    他沒有抬頭，神思沉浸在公文之中，手中的毫筆在那竹簡之上又點又圈，凌亂的發(fā)髻歪掉在一側，面上的須髯星星點點，仿佛多日未梳洗一般。

    知憶曉得這是他心情不佳之時才會這樣，日夜批改公文，不過是為了將心中不快忘掉，他在忘什么呢？是在為師父之死愧疚嗎？

    “殿下，這是膳房新鮮出爐的點心?！敝獞洷M量掩飾著自己所有的情緒，不讓他看出有何異常。

    長蘇手中的筆“啪”的一聲落在竹簡之上，濃黑的墨水將那竹簡上的“聞”字吞沒，最后只見一灘墨漬，干涸后呈梅花形狀。

    “怎么是你？我以為……”是的，他以為他們不會再見了，今日她突然的出現(xiàn)，令他心中漣漪微起。他詫異地看向她，看向那張自己為她畫的皮，略有些不知所措，他將掉落的毫筆放回筆架上，伸手拿了一塊白瓷盤中的桂花糕。

    知憶將盤子放在一邊，又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遞與長蘇，食用點心之事必要一杯茶水或酒釀，這是他的習慣。

    “殿下，前些日子你向師父求親，可當真？”她繞至長蘇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聞言，長蘇心下一喜，一只手覆上了知憶正在捏肩的手，從座上站了起來，一雙丹鳳眼深情款款地望著知憶，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處，“小妖，我的心意你還不能明了了嗎？若你愿意，我愿豁出性命與天命頑抗到底?！?/br>
    知憶醞釀著情緒，眼眶微紅，略有喑啞地說道：“殿下，小妖自然是愿意的?！边@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幾分真或假她自己都不曉得。

    她摸了摸自己頭上，拔下那根玉蘭花簪，放到長蘇手中，“念殿下鐘愛，阿知無以為報，就將此簪花贈與殿下吧，還望殿下莫要嫌棄。”

    “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何須言其他?！彼麥厝灰恍⑺龘砣霊阎校哪樫N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貪婪著他的溫暖。

    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師父慘死之時的模樣，似一把刀在剜著她的心，在疼痛，在流血。她的雙眼被一層紅霧遮住，除了漫天的血，她再也看不見其他。

    “啊，為什么？”不知何時，她的手中已握住了昆吾刀，忽而刀鋒一轉，昆吾刀已刺進了長蘇的后背，溫熱的血順著劍邊流到她的手中，濕濕黏黏的還有灼燙感，知憶松開了刀柄，將刀拔了出來，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