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個問句，可是他語氣卻隱隱透著冰冷之氣。劉管家突然覺得后脖頸汗毛都立了起來，不禁有些結巴：

    “……就是……就是王公貴族聽……聽小曲兒的地方……？”

    他的回答，其實壓低了暢音閣在東云的名聲。那可是東云鼎鼎有名的優(yōu)伶館，非達官顯貴不可一窺的銷金窟，日日絲竹管弦, 歌舞升平, 群鶯環(huán)繞。雖不是青樓, 里面的歌姬舞姬又多打著賣藝不賣身的名頭, 但是具體情況如何, 恐怕只有那些日日流連于此的王公貴族們自己心里知道了。

    劉管家雖然沒說清，但是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卻全看在了晏長清眼里。他放下茶盞，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看來這里有你的私事。我便不打擾了?！?/br>
    赫連戎川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在下人面前的威儀了，慌忙攔住他：“你誤會了，你聽我說……”

    晏長清后退一步，與赫連戎川拉開距離，冷冷道：“我沒有興趣聽你的私事。”

    說完，轉身就走。

    赫連戎川連忙要追，可是剛走兩步，晏長清就回過頭，用冰冷的，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瞪著他。

    赫連戎川只好停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巴巴看著晏長清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劉管家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自作聰明闖了大禍，連忙將還趴在地上嚶嚶哭泣的蘇無媚一把薅起，嚇得屁滾尿流地飛速跑了。九金偷偷瞄了瞄赫連戎川，只覺得他的臉色似曾相識，像極了自家廚房里那二十年沒洗過的黑鍋底，便也連忙噤了聲，聳著肩膀悄無聲音地溜了。

    明明剛才還談笑風生，頗為和諧的湖心涼亭，只孤零零剩下赫連戎川一個人。

    菜涼了，茶也涼了，風更是涼。

    這都叫什么事？?。?/br>
    赫連戎川獨自一人站在亭中，愁眉苦臉地面對眼前平滑如鏡的湖水。他一想到晏長清剛才對他冷冰冰的態(tài)度，心中就懊悔不已。他花了多少心思，努力那么久，才好不容易把那冰雪一般的人焐熱了些。難道就因為這件事，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可是這人怎么就這么倔，這么傲，就是不肯聽他解釋呢？難道這么多日子相處下來，他還看不出自己的真心？難道現(xiàn)在他還不愿相信自己么？

    想到這，赫連戎川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氣憤——雜糅著受傷和委屈的氣憤。

    可是立刻，這種氣憤又被一種更濃烈的情緒取代了——恐慌。

    不被父王重視，卻又被諸多勢力所覬覦的皇子身份，曾讓少年時代的赫連戎川在王宮里舉步維艱。為了保護自己，韜光養(yǎng)晦，他不得不扮豬吃老虎，整日與那些風流成性的王宮貴族們廝混，悄悄擴展自己的財力和人脈。然而官場少人品，歡場無真心，這“紈绔”的面具戴久了，他自己竟也快記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了?；厥走^往，赫連戎川雖自問問心無愧，可是對于不解其故的晏長清而言，又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這次蘇無媚的事，雖然是個誤會，可是卻揪出了赫連戎川一直有意無意避諱的話題。

    他真的會因為自己的過往，而厭惡自己嗎？

    赫連戎川心頭一陣恐慌。他的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著晏長清剛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越想就越確定，是了，沒錯，晏長清分明就是嫌棄了！

    嫌棄了?。?！

    他明明把真心都捧出來了，可是這人卻因為他不得已的過往，又要拒絕他了！

    晏長清！晏長清??！你的心難道不是rou長的么？就這樣絕情么？

    赫連戎川越想越懊惱，越想越生氣，只覺得頭腦中一陣嗡嗡作響，煩悶不已，只想找個發(fā)泄，便猛地攥緊拳頭，一拳朝眼前的石頭圍欄砸去。

    他這一拳力氣頗大，五指骨節(jié)和手背處的皮rou立刻就破了，鮮血淋漓。

    火辣辣的疼痛讓赫連戎川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些。他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平日里他總是裝傷裝病的，好騙晏長清來照顧他。這下他真真受傷了，也不知晏長清看到他的手，會不會心疼地過來幫他包扎呢？

    其實晏長清雖然臉皮薄，對外的性子又冷又硬，可內(nèi)心卻是很軟的。尤其是前段時間照顧自己，更是很認真的。有時候自己使個壞偷個香，捉弄調(diào)戲晏長清一下，他也不像最初那樣厭惡和反感了。

    赫連戎川腦海里浮現(xiàn)出晏長清照顧自己傷勢時專注認真的模樣。當他流血的時候，換藥的時候，晏長清黑琉璃般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心疼和擔憂的神情。

    想到這兒，赫連戎川心中一熱，忽地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晏長清又不是對自己的過往一無所知，若是嫌棄，早就嫌了，何必憋到現(xiàn)在？從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來看，他分明是關切自己，不討厭自己的。

    可是他為什么突然生氣呢？

    難道是……

    吃醋？

    這個想法在頭腦中剛一閃現(xiàn)出來，赫連戎川的心就大大地一跳，幾乎快蹦出來了。

    沒錯沒錯！赫連戎川興奮地左轉右轉，不停地著手。晏長清一定是吃醋了！

    吃醋了?。樗源琢?！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一開始竟沒想到這一點呢！

    赫連戎川興奮極了，心中幾乎立刻就篤定了這個想法。明明剛才他還因晏長清冷冰冰的態(tài)度而心傷氣惱，現(xiàn)在他卻如小孩兒吃糖般，不斷回味起晏長清剛才翻臉的的模樣，赫連戎川越想越開心，只恨晏長清剛才對他的態(tài)度不夠狠絕，合該拔劍追著他劈才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