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的qq從此成了黑色，那時微信很流行了。陳樾回國后加了很多同學(xué)的微信，但沒有孟昀。偶爾男生群里聊天，似乎其他人也沒她的微信。只有她的電話號碼在手機通訊錄里永遠保存，卻永遠不會撥通。

    陳樾讀研期間，隔段時間會搜一下孟昀和她的公司，看看那家公司出了什么新歌或者新歌手。

    他第一次搜到孟昀的消息是在15年夏天，一個小歌手有張單曲是孟昀作詞作曲的。那小歌手本就沒什么名氣，單曲也就更沒落了。

    陳樾聽了那首歌，實話實說，是首傷痛情歌，中規(guī)中矩并不驚艷，完全不如她大學(xué)時代寫的那些風(fēng)格詭異又多變的歌曲。但陳樾把那首歌添進歌單，還寫了點評。那時，他在聽歌軟件上的網(wǎng)名是一串系統(tǒng)自動分配的字符。

    那年冬天，陳樾再次搜到孟昀的消息，她在某視頻網(wǎng)站上開了賬號，只有一個音樂視頻，沒有露臉，她抱著吉他彈唱自創(chuàng)的歌曲。孟昀的聲音是好聽的，適合吉他清唱。但視頻播放量是兩位數(shù)，沒人留言關(guān)注她。

    找到她的時候，陳樾遠在川西，跟導(dǎo)師在山林野外勘查。晚上他塞著耳機，聽她的音樂視頻，還注冊了賬號，起名“陽光照在核桃樹上”。選擇性別時，他思考之后選了粉色。

    他給她的第一條留言很謹慎，簡短地打了兩個字：“好聽?！彼鞠爰右痪洹拔液芟矚g”，但隔著網(wǎng)絡(luò)，竟也來回編輯了幾下，終于——“好聽。喜歡?！?/br>
    他看見留言出現(xiàn)在她空白的評論區(qū)里，想給她鼓勵，就多寫了一條：“期待新作品?！绷敉暄裕プ隽诵┤蝿?wù)，攢了硬幣全部投給了她。

    第二天手機冒出一條提示，陳樾點開app，是系統(tǒng)消息。孟昀并沒有回復(fù)他的評論。

    一個星期后，app又提醒他，關(guān)注的博主有更新了。

    照例是吉他彈唱。

    陳樾很認真地聽完，很認真地給她寫評價，夸獎和建議都寫了。他說：“這首歌像海浪刮過沙灘的感覺。旋律好聽，但差點兒起伏……”

    孟昀依然沒有回復(fù)。

    陳樾不在意，繼續(xù)做日常任務(wù)，攢硬幣。

    她十天半月會出一個視頻，起初寫的歌皆是帶著淡淡的愁緒，唱愛情，唱夢想，唱生活，每首都不長，有的甚至沒有主歌，或者沒有副歌，更像是一些創(chuàng)作練習(xí)的碎片。

    她漸漸有了關(guān)注者，但不多。陳樾有時會從她的歌里推測她的狀態(tài)。

    有次她歌里出現(xiàn)一句歌詞：“沒有開車，卻走進了隧道。前方后方都有光，但黑暗在身旁?！?/br>
    陳樾聽了，跟她寫留言：“希望你開心。你的才華會被更多人發(fā)現(xiàn)。我很喜歡這首歌，比你之前的幾首好?！?/br>
    孟昀依然沒有回復(fù)。

    她粉絲已有幾千，留言數(shù)也近百條。陳樾不知她是否看得見他的評論，但沒關(guān)系，支持她鼓勵她喜歡她的人很多，足夠給她安慰。

    可不是所有評論都好，有的人會說：“不好聽?！?/br>
    孟昀不搭理。

    有的人會找茬，說：“露個臉看看嘛，露個臉哥哥給你投硬幣?！?/br>
    孟昀就會回：“投你媽?！?/br>
    她會直接在評論區(qū)罵人，還會編了歌曲唱出來罵人，但因為這樣反而漲了一波粉絲。

    陳樾不管這些，照例做任務(wù)，攢硬幣了全投給她。他坐在圖書館，戴著耳機回頭看窗外，夏天的梧桐遮天蔽日，光芒點點。

    夏天一過，秋天就來了。

    新學(xué)期開學(xué)前三天，陳樾結(jié)束了甘肅的支教，坐火車回學(xué)校。路上手機app有了提示。他以為孟昀又發(fā)新視頻了，戴了耳機躺在臥鋪上點開，卻見到一條私信消息，是孟昀發(fā)過來的。

    陳樾一下坐起身，點開對話框。

    孟昀：“那個，朋友，我給林奕揚寫了首專輯主打歌，希望你去聽一下。（微笑）”

    陳樾看著那個表情，仿佛看到了她的笑臉。他很確定她是開心的。且沒想到她記住了他的id。

    他打開音樂軟件，還沒搜索，熱搜框里就出現(xiàn)林奕揚的《張狂》。他點開來聽，開頭一段重金屬音樂，熟悉的感覺回來了。那首歌和它的歌名一樣，節(jié)奏快，音律強，搖滾風(fēng)格極富沖擊力，尤其高潮部分，男聲嘶喊：“別當(dāng)過來人教我東南西北你的方向，我自揚帆起航，前路跌跌撞撞，我要我張狂。”

    林奕揚是個好歌手，聲音表現(xiàn)力極強，能低至山谷，能沖上天際，一首歌唱得蕩氣回腸。

    陳樾覺得很震撼，點開評論區(qū)想寫評論時發(fā)現(xiàn)早已上萬條。林奕揚雖然是去年才出頭的新歌手，但因長相優(yōu)越，粉絲很多。熱評全是各種角度的夸贊，夸歌手如何演繹完美。

    陳樾寫了一條：“詞曲人厲害?！毖蜎]在評論中。

    他回到視頻平臺那邊，給了她一段很長很認真的反饋，詳細寫了他聽這首歌每個部分時心里的直觀感受，一大段文字發(fā)過去，加一條：“真的很好聽。這次沒有任何意見。希望你繼續(xù)加油?！?/br>
    陳樾那天回到學(xué)校，去食堂的路上聽到廣播站播放著《張狂》，在校園里格外有氣氛。

    陳樾心情不錯，吃飯的時候玩手機，沒想孟昀居然又給他回消息了，而且是即時消息。

    “哇，你聽得這么認真，謝謝?！?/br>
    陳樾回復(fù)：“因為很好?！?/br>
    那邊沒動靜，陳樾心想她或許只是回應(yīng)一下，可又來了一條信息：“我一直覺得你的網(wǎng)名很有畫面感。陽光照在核桃樹上。好像風(fēng)在吹，樹蔭在晃動一樣。”

    她說：“我們認識有一年了吧?！?/br>
    陳樾捧著手機，不知該回復(fù)什么。

    他想多跟她說幾句話，于是說：“隨便取的名字。你的作品，我會一直關(guān)注，加油?！?/br>
    她說：“謝謝，希望你一切都好?！?/br>
    陳樾說：“你也是，希望你每天開心?！?/br>
    她沒有回復(fù)了。

    在那之后她沒再找他私聊。粉絲十幾萬，但更新漸慢了，一個多月才出個新視頻。陳樾想，她的工作似乎走上正軌，她應(yīng)該找到了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也找到了機會。這樣挺好。

    她開始出新歌了，大部分是小歌手，再后來她又給林奕揚寫了好幾首歌，反響都不錯。那首《天使》也出現(xiàn)在了林奕揚的專輯里。

    他還是去給她投硬幣，盡管這件事沒什么太大的意義。

    2017年初，林奕揚開了演唱會。

    陳樾搶了張看臺票，雖然那錢來自獎學(xué)金，但他還是有種負疚感，仿佛愧對資助他讀書的那對夫婦，仿佛不該去做這種奢侈而無意義的事情。

    但是……就放任一次吧。

    他的位置在舞臺側(cè)面。去現(xiàn)場的大部分是結(jié)伴的年輕女孩或情侶，他恐怕是這幾萬個人里唯一一個獨自前來的男性，也是唯一一個為了詞曲人而來的“粉絲”。

    陳樾檢票進場時，想起孟昀跟他說如果她的歌開演唱會了，會請他坐在第一排。她沒有請他。但他并不介意。他一點也不會生她的氣。

    陳樾的位置在看臺靠近舞臺那一側(cè)，只能望見一小截舞臺，無所謂，他只是來聽那幾首歌。

    主角登場，全場沸騰。燈牌閃爍中，陳樾無意間一望，忽然看見了孟昀。

    她坐在第一排vip正中間的位置，她身旁的女孩們都很激動，但她要淡定許多，只是抱著手望著舞臺?？吹贸鰜恚珠_心。唱到嗨歌時，她跟著所有人一起站起來又跳又叫。她蹦蹦跳跳，快樂得像個三歲的小孩。

    那場演唱會于陳樾來說是一場混亂的體驗?？駳g的人聲和寂靜的自己仿佛旋轉(zhuǎn)成一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星般的燈光里，只有她是最燦爛的。

    演唱會結(jié)束，觀眾散場。孟昀起身離開，陳樾沖下看臺朝她跑去，那一刻他只想跑向她，哪怕打聲招呼，說好巧在這里碰見。可密集退散的人潮擋住去路，她的背影消失在舞臺內(nèi)側(cè)再也不見了。

    陳樾走出梅賽德斯中心，夜里的風(fēng)很涼。

    他繞行到半路，前方有粉絲群圍著一輛車，似乎是林奕揚在車里。經(jīng)紀(jì)人說他要回去休息了，粉絲也都很乖，說著辛苦了早點休息再見之類的話。

    車開動的一瞬，車后方兩三輛工作人員的車也同時啟動。

    陳樾再次看見了孟昀。她和另外一個女生坐在第二輛車后座，車窗開到半路，從陳樾面前駛過。陳樾只看到她半張臉，來不及看清，車尾燈駛?cè)胫鞲傻罁P長而去。

    那之后的生活好像就沒有什么變化了。陳樾研究生畢業(yè)后進入中x集團，很快被外派到云南。他跟孟昀的聯(lián)系僅限于“陽光照在核桃樹上”。

    直到三個月前，他給她發(fā)了一條私信：

    “你好像狀態(tài)不好。在網(wǎng)上看到音樂教師的志愿者項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云南的風(fēng)景很好，希望能治愈你?！?/br>
    第28章

    2018年, 夏

    ————

    孟昀一夜無夢，清早醒來，小貍貓在天井里喵喵叫, 她邊穿內(nèi)衣邊湊到窗口, 見陳樾坐在天井旁的臺階上烤餌塊。她下了樓，開門便問：“是上次李桐烤的那個嗎？”

    “嗯。”陳樾把烤好的餌塊鋪進盤子，放上海帶絲火腿腸和油條，刷上醬裹起來遞給她。

    孟昀坐在臺階上吃，陳樾收拾烤架, 扔一小塊火腿腸給云朵。云朵趴在孟昀旁邊跟她一起吃早餐。

    陳樾進了屋, 半刻后出來在她身旁放了盒插了吸管的牛奶, 孟昀滿嘴的餌塊卷，咕噥：“謝謝。”

    她望一望青瓦之上的藍天，心情爽朗。云朵仍在她腳邊專心啃火腿腸。孟昀決定擼她一下, 她正要抓抓小貍貓的后脖頸，貓兒一下炸了毛，叼著小半截火腿腸溜去石榴樹下。

    孟昀說：“切, 你就是團雷電云?！?/br>
    云朵：“喵嗷?。?！”

    陳樾的聲音淡淡從屋內(nèi)傳來：“你確定一大早要跟只貓吵架？”

    “誰跟她吵了, 我才懶得搭理她?！泵详莱酝曜詈笠豢陴D塊, 起身走到門邊，見他在收拾桌子, 問, “你什么時候走？”

    “七點半。”

    “搭個順風(fēng)車?！?/br>
    “好?！?/br>
    兩人出門時，柏樹屋子的門開了，李桐走了出來。她碰見他倆, 笑著打招呼。

    孟昀出了角門, 熟練地爬上三輪車坐好, 表情嚴肅。

    陳樾問：“怎么了？”他當(dāng)時站在車邊，孟昀俯了身湊近他，小聲：“為什么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沒聽到？”

    “……”陳樾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低問，“你想聽到什么？”

    孟昀坐直了身子，微笑：“聽聽他們聊了什么人生哲學(xué)，看能不能給我啟發(fā)?！?/br>
    陳樾沒忍住彎了下唇，說：“你這個人——”

    孟昀說：“我這個人怎么了？這是我的臺詞，你學(xué)我說話呢。”

    他講不贏她，騎著三輪車沿山路往下。五月的陽光分外燦爛。孟昀在他身后說：“今天周五誒，你周末去城里嗎？”

    陳樾問：“怎么了？”

    孟昀說：“我想去城里玩，逛街喝奶茶，看電影買衣服。每個周末都待在這兒，要憋瘋了。你要是剛好要回家，就帶我一塊上去。要是加班就算了?！?/br>
    陳樾說：“帶你去?！?/br>
    “真的？”孟昀探出腦袋，路旁的樺樹葉子打在她額頭上，她縮了回去。

    “嗯。你想什么時候走？”

    “下午下課，去城里吃晚飯怎么樣？聽說若陽燒烤特別好吃是不是？”

    他笑一下：“還有夜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