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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蜀中時(shí),他想著能把賀棲洲留下來,哪怕只能貪戀人間短短數(shù)十年。當(dāng)他知道這人的故鄉(xiāng)在長安,無論山遙路遠(yuǎn),他都一步步跑了過來,他心想自己比人厲害,而人的壽數(shù)有限,總不能讓他久等了自己。他們對(duì)著月亮勾過無數(shù)次手指,發(fā)過多少誓愿。辭年曾經(jīng)真以為自己是鬼迷心竅,會(huì)對(duì)這樣一個(gè)忽然闖入的生人念念不忘。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終于知道,這場邂逅,其實(shí)是早該到來的重逢。 可這場重逢,明明才剛剛開始啊。 風(fēng)越來越緊,吹亂了衣衫,也吹散了頭發(fā),辭年渾身發(fā)涼,他哆嗦著,卻不知是因?yàn)槔?、因?yàn)榕?,還是因?yàn)樘?。他一道白光倏地炸起,棲洲一咬牙,拂袖一揮,竟在天雷降下的瞬間,施法造就了一層厚厚的障壁。雷聲就在頭頂炸響,震耳欲聾,可這閃電,卻實(shí)實(shí)在在地被這法術(shù)屏障擋了下來,連一絲電火都沒能落下。 辭年受了驚嚇,更是咳得厲害。他臉上的血已經(jīng)干了,赤褐的痕跡被淚水沖刷,留下一道道渾濁的水漬。他累得抬不起頭來,只能順著棲洲的胳膊,安安靜靜地仰躺著。 “江南……”辭年忽然道,“帶我……我……” “去,我們?nèi)ァ睏揞澛暤?,“我?guī)闳ソ稀?/br> “桂花……”辭年如墜入夢(mèng)境,他緊貼著棲洲的胸膛,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念著什么,“斗笠……” “你……”他忽然道,“棲洲……” 棲洲忙道:“在,我在,我一直都在這……” 他沒有要說的了,闔著眼,似是已經(jīng)睡去,可不過一會(huì),又忽然驚醒似的撐開眼,望著那早已淚流滿面的人,輕輕喊了一聲:“棲洲……” “我在這,你的道長在這……”棲洲已然應(yīng)不下去了,他攥緊了懷中人被血浸透的衣衫,極力壓抑著悲痛,哄著,“不怕……不說話了,我?guī)阕?,我們回去……睡一覺,等你醒了,我給你燉湯,把雞腿都給你,把甜糕都給你,還有糖葫蘆,你最喜歡的……漂亮衣服、簪子、胭脂……” 他忽然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棲洲攥著辭年的手,卻仿佛觸到初冬的冰雪。 冷,他的手是冷的,身體也是冷的。他像一片殘破已碎的秋葉,枯萎在棲洲的懷里。他像是唯恐自己一覺醒來記不得他的白鶴,嘴里念著的,想著的,全都是那人的名字??蛇@名字念到第四遍,便再也沒有念下去了。在過往的無數(shù)個(gè)深夜里,他的小狐貍也是這樣貼著棲洲的衣襟,靠著他的胸膛。安睡一整夜后,只一睜眼,便能看見他的笑臉。 “師父……”云鵠終于紅了眼睛,他輕聲道,“這……你不能幫他擋天雷的,天規(guī)……” 周遭雷鳴依舊,棲洲那顆早已痛得發(fā)顫的心,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任何人。 忽然,一聲細(xì)微的碎裂響起,他無暇顧及云鵠的話,而是豎直耳朵,瞪大眼睛,拼了命的去找這碎裂聲的來源。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極輕極小,正緩緩碎裂,掉入掌心中。棲洲松開緊握的手,才發(fā)覺自己的手心里,落著幾塊白玉般的碎片。 這是什么? 棲洲愣怔片刻,忽然瘋了似的攥住了辭年冰涼的手腕。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紅繩,將毫無血色的皮膚襯得越發(fā)慘白。 “怎么回事……”棲洲喃喃著,忽然發(fā)了狂似的,一把攥住了云鵠的衣領(lǐng),“怎么回事!你告訴我怎么回事!” 云鵠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頓時(shí)驚慌:“怎么……我……” “他的信呢?”棲洲怒吼道:“他的信呢?!你不是早就飛升了嗎?你不是一直在幫云鴻送信的嗎?你們把他的信弄到哪去了?為什么沒有信?為什么沒有人告訴他已經(jīng)可以飛升,已經(jīng)可以上儲(chǔ)仙臺(tái),為什么要讓他平白的遭這一趟罪!” “我不知道……”云鵠百口莫辯,他慌忙道,“我不是……我送了啊,我送了信!可是沒有,沒有他的信??!” 棲洲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他松開幾乎痙攣的手,抱起懷中人綿軟的身體,起身的瞬間,又一道雷炸響在頭頂,這是第三道天雷。從人界飛升至儲(chǔ)仙臺(tái),只需要扛下三道雷,這是最后一道了。雷鳴漸止,天色漸亮,山谷的正東方,一輪嶄新的太陽正緩緩升起,金光透過山坳斜刺過來,正打在辭年蒼白的臉頰上。 可這溫暖并不能分給他一分一毫。 墜落山崖時(shí),棲洲拼了命地伸長手,卻依舊沒能拉住他。他奔波了一夜,與那些異士斗了一夜,在靈力損耗得七七八八時(shí),突然遭了雷擊。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預(yù)兆的天劫。沒有人告訴他該怎么做,甚至連最盼著他成仙的,最能保護(hù)他的棲洲,都沒能算到這天劫已至…… “師父……”云鵠見他抱著人起身,也不知他要到哪去,只能跟在后面,“你的信……你的信之前就給你了,你的天劫……也……” “有意義嗎?”棲洲頭也不回,語氣極為淡漠。 云鵠結(jié)巴道:“可……可是……”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gè)的時(shí)候?!币魂噭Q,兩個(gè)身影從樹梢落下。其中一人跑得飛快,不過幾步便趕到兩人跟前,抬手便往辭年腰腹探去。棲洲沒有攔他,只顫聲道:“碎了?!?/br> 那人一皺眉,忙從懷里摸出瓷瓶,取下身后那人腰間的水囊,硬生生撬開辭年蒼白的唇,將丹藥灌了下去:“你別急,我試試……我替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