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無奈，只得許諾做完這一單子，交了差，就不做了。

    這些暫不詳述，都是后話了。

    且說沈無疾，他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以一個再低微不過的宦奴身份，再度入了宮。

    雖誰都知道他肯定有門路東山再起，雖皇帝有心直接把他拎回原位，可怎么著，面上功夫還是得做。

    沈無疾還是得與同批宦奴待在一起，先圈在一處由教習(xí)太監(jiān)管教三個月，不僅是要教規(guī)矩，也要從旁觀察這批宦奴們各自的性情品行，擇優(yōu)去劣，好的、機靈的往各要緊處送去做巧活兒，蠢笨些的就去旮旯里做粗活。

    這批宦奴的教習(xí)太監(jiān)姓韋，名韋升志，六十多歲的年紀了，見著沈無疾就要往下跪。

    沈無疾“噯”了一聲，急忙攔他：“韋公公，咱——小的如今當(dāng)不起了?！?/br>
    “可折煞老奴了?！?/br>
    韋公公望著他，鼻子一酸，眼都紅了，半晌，感慨道，“你又來了?！?/br>
    沈無疾笑了聲，道：“是啊，又來了?！?/br>
    當(dāng)年沈無疾入宮，也是這韋公公教習(xí)。

    韋公公那時對沈無疾說不上多好，可也不壞，比其他公公更懷些好意。他對小宦奴們一視同仁，板著臉說，這宮中不比外頭，對他們嚴厲，是防他們?nèi)蘸笳f錯話做錯事丟了命。

    后來沈無疾在宮中煎熬沉浮，努力搏了一把，做了紅人，本也沒惦記著這韋公公。

    曹國忠死后，宮中太監(jiān)清洗了好幾輪，生怕錯過曹國忠的爪牙。

    大臣們主張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都恨不得把整個宮里的太監(jiān)都殺了，統(tǒng)統(tǒng)都換成新的。

    而韋公公因與曹國忠同期進宮，又是老鄉(xiāng)，便記在了要殺的名錄里。

    是沈無疾想法子救了他這一批。

    此后，韋公公便拿沈無疾當(dāng)救命恩人給供著了，遠遠見著了都要拜。

    沈無疾因此其實不愛見他，覺得他這人忒小題大做。也是這么老邁的人了，又沒得罪過自己，沒事兒老這么拜自己，一點也不高興，還真怕折福。

    如今沈無疾又入宮來，先給忘了這茬，沒料就碰上了韋公公，他也只好認栽，低聲道：“你且就當(dāng)咱家與其他人是一樣的吧，別的不用你管，咱家自有打算，你可別誤了咱家的事兒?！?/br>
    韋公公一聽，自覺擔(dān)了大任，忙道：“老奴必定不誤沈公公大事?！?/br>
    這樣一來，他果真聽了話，在面上待沈無疾如其他人一般了。

    雖處理完韋公公這邊，其他的小宦奴們可沒韋公公聽話，一窩蜂地往沈無疾身邊擠，就算被教習(xí)公公叱喝，他們暫時規(guī)矩了一下，待公公們一轉(zhuǎn)身，就又往沈無疾那兒湊。

    他們大多年紀都小，或孩童或少年，雖剛閹了，還在低落難過中，可乍一見著了沈無疾，那低落與難過頓時就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無疾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可是司禮監(jiān)掌印呢。

    司禮監(jiān)掌印乃是太監(jiān)里地位最高的，做個大不敬的比方，就像是皇上，乃萬民之上的位子。

    這還不算，這沈無疾可是鏟除了大jian宦曹國忠的。

    他們沒見過曹國忠，可聽過種種故事，可覺得這人是個三頭六臂、天天吃人心肝的可怕怪物。

    這怪物卻被沈無疾臥薪嘗膽給鏟除了……沈無疾豈不就是故事中的英雄？他們原還以為這英雄必定也得是個三頭六臂，如今一見，卻如此年輕，還、還好看得不行，跟畫兒里出來的一樣，美得叫人看了都害羞。

    ——也是這些人遇上了刻意低調(diào)、故作謙遜的沈無疾，還沒見識到這人的真性情。

    沈無疾原先認識的人，哪個不是第一眼覺得這人美？

    可往往多說兩句話，多聽兩聲這人陰陽怪氣地冷笑，多看幾個這人翻的白眼，就……就還是算了。

    尋常人必然不愿意拿沈無疾當(dāng)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就是沈無疾最炙手可熱的時候，戲臺子上或茶館里改編此事演出，也很少將功勞放到沈無疾的身上、刻意稱頌他，而是著重贊美皇帝與喻閣老、君太尉這些人。

    畢竟，太監(jiān)怎么能做英雄人物，豈不是打堂堂男兒們的臉面嗎？

    可宦奴們自個兒都閹了，自然不懼拿太監(jiān)當(dāng)英雄。

    這些說完了，還有一條，也叫他們又崇拜、又好奇得很，那便是沈無疾與那位洛大才子的親事了。

    太監(jiān)娶妻，并非沒有過的事兒。

    就算是宮中一般的宦官，不到娶妻那么莊重，多少也能與宮女對食。

    可沈無疾格外不同，跟他好的，可是清白名聲在外的洛大才子！

    自古以來，讀書人多高傲，可看不起太監(jiān)了，不罵都算好的。

    而這洛金玉，又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一身正氣，清高得要命的讀書人，竟心甘情愿地下嫁沈公公——聽家在京城的小宦奴說，滿京城都知道這倆人多恩愛呢，半點不像假的或洛大人被迫的，看不出來洛大人不樂意，只看得見洛大人總?cè)ト俗疃嗟母恻c鋪子排隊，攀談起來就說是沈公公愛吃。此外，時不時就能見這倆人相攜走在街上，說說笑笑的，絲毫不避著人。

    這……這沈公公得是多厲害??！

    沈無疾儼然成了這群宦奴的偶像。

    第254章

    深夜里, 屋里早就熄了燈, 洛金玉躺在床上, 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也沒睡著。直到他聽見外面敲三更了, 終于將憋在心口那口氣長嘆了出來，然后從被子里坐起來, 望著自己身邊那空蕩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