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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金玉一怔,轉瞬便了然。 尋常都是奏疏上遞司禮監(jiān),司禮監(jiān)上遞皇上,皇上做出評斷,再下發(fā)內(nèi)閣復議補充,最終成文,匯總司禮監(jiān)批紅蓋印,分發(fā)各處實施。 隱去私下里一些行為,只說面上,對于一份奏疏而言,第一個做出意見評議的人,必須是皇帝。 這既是強調皇帝威嚴地位,萬人之上,亦因人之想法容易受到影響,第二個提意見的,難免會受前面那意見的潛移默化,并且落入被動。 如今,皇帝愿受沈無疾的被動,而堅決不愿受內(nèi)閣的被動,與其說是他更親近沈無疾,倒不如說,還是老生常談:內(nèi)閣比沈無疾對于皇上的“危險”“威脅”更大。 相對而言,沈無疾的私心會比內(nèi)閣那些人小一些。 因為,沈無疾,甚至包括洛金玉,他倆都沒有家族,亦不會有后代。 前些日子,沈無疾認了親爹和親哥,立刻就全盤稟告了皇上。 原本,皇上就該考慮到沈無疾不再是沒有后代家族的了,他本也顧慮起來,可他得知沈無疾的親哥是那個鼎鼎有名的武林盟主、江湖浪子,沈無疾也暗示多番那親哥不學無術,絕無做官行商之潛能,成天只知道江湖浪蕩勾引女人…… 皇帝又旁敲側擊,各方打探,發(fā)現(xiàn)沈無疾和他爹他哥著實是關系不佳,若沒洛金玉在中周旋,恐怕早沒住一塊了。 他心中的顧慮又消了許多。 御書房內(nèi),皇帝與洛金玉對著沉默了一陣。 洛金玉是正在思考如何解決皇上批復奏折效率的事兒,皇上則想的是另一件事兒。 他猶豫再三,將洛金玉關于沈無疾一案結案工本遞向他,開口說道:“子石,你要不再想想。” 洛金玉問:“可有何處不妥?” “這……”皇上問,“哪兒妥?” “臣認為無一處不妥?!甭褰鹩竦馈?/br> “可是……”皇上撓著腦袋,很猶豫。 “若皇上認為不妥,可以提出,或交由他人審議復核?!甭褰鹩裉谷坏馈?/br> …… 沈無疾在牢中等來了他的結案文書,讓他簽字。 展清水帶去的,臉上神色一言難盡,幾度三番欲言又止。 也不好當著這人的面說洛子石的不是,可實在也……唉。 沈無疾倒是泰然自若,細細看完,問過是否洛金玉手筆,確認了,就提筆往上瀟灑簽下自己的大名,問:“那咱家今兒是否能出獄了?” 展清水道:“是。你現(xiàn)在就能出獄?!?/br> “那走吧?!鄙驘o疾放下筆,抬腳就往外走,一邊嫌棄道,“你也真不會做事,既如此,來這兒也不給咱家?guī)赘蓛粢律??!?/br> 沒給你帶衣裳你倒是嫌棄,洛金玉直接把你司禮監(jiān)掌印的帽子給摘了、把你房子田地滿屋子錢財都給弄沒了,你半句話也不說?!展清水回頭瞪他的背影。 沈無疾急匆匆出了牢獄,站在門口,果然見著了等在這接他的洛金玉。 他忙走過去,關切地問:“等多久了?” “剛來?!甭褰鹩竦?,“西風他們在家收拾新屋子,先生親自下廚,給你做吃的補補,脫不開身,就沒有來。唯獨我百無一用,就來接你了?!?/br> “那快去看看咱家的新屋子什么樣兒?!鄙驘o疾笑道,“別的不說,至少浴房得有,咱家得趕緊洗洗,換身衣裳,這身上都發(fā)臭了?!?/br> “倒沒有?!甭褰鹩駟?,“展公公呢?” “別管他了,他還得辦些交接,然后回宮復命?!鄙驘o疾道。 洛金玉點點頭,看著沈無疾迫不及待走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道:“怎么了?咱家可不知道新屋子在哪邊,你得帶路?!?/br> 洛金玉沉默片刻,道:“你的結案文書,是我寫的,對你的懲戒結論,都是我做的,無人脅迫我?!?/br> “嗐,不是你寫的,咱家還不簽字呢?!鄙驘o疾笑道。 他見洛金玉眉宇間仍存著愧疚,忙勸慰道:“又沒有怪你,你都是秉公辦理。” “于公我問心無愧,”洛金玉黯然道,“可是……” 他能感受到其他人對這結果的態(tài)度。 不說其他人,就說身邊這些,西風和來福這兩天都不怎么和他說話了,就連明先生的態(tài)度也有些微妙,嘴上說是該如此,可總長吁短嘆,神色暗淡。 明廬聽聞沈府遽變,又跑回來,得知事情前后,頭都差點兒搖斷,連聲說他讀書讀傻了。 他走在外面,也聽得人在他身后議論,說他原不是文曲星,乃是掃把星,害死了自己的娘,如今又親手把沈無疾給害個半死。 洛金玉并不怕被人議論,可他聽了這些議論,心中很難受,亦越發(fā)愧疚。 “若讓你再選一次,你還會做同樣決定嗎?”沈無疾問。 洛金玉并不猶豫,點頭。 “這不就結了?”沈無疾笑著拉起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柔聲道,“咱家還要謝謝你呢。”洛金玉低聲道:“你無需為了安慰我說這……” “不是安慰你,是心里話,只不過咱家愛面子,若非見你如此難過,就像不說的?!鄙驘o疾嘆了聲氣,緩緩道,“說實在的,別的也就罷了,咱家著實沒你那么清高??韶澥芸铐棇е滤懒四敲炊酂o辜百姓,咱家心中確實不好受。那些事雖然咱家也有些身不由己,可究竟是做了,終究,咱家也難辭其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