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都察院總要給昔日或未來的同朝同僚或上峰面子，就算要盤查家屬，也絕不會輕易登門去弄這事兒，而是私下里找人來都察院，喝茶寒暄間，就低調(diào)地走完了這個過場。

    可對于洛金玉，都察院就不給這個面子了。

    一來，前日里洛金玉登門都察院，當(dāng)著眾目睽睽，將左僉都御史一通羞辱，這豈止是羞辱了他一人？簡直是羞辱了都察院上上下下所有人！這豈止是口頭上的爭端？分明是洛金玉仗沈無疾的勢欺人，不將都察院放在眼中！往大了說，不就是閹人不將都察院放在眼里？他們都察院可不是尋常之處，豈容閹人騎到頭頂上拉屎？事兒傳出去，都察院里的人在外面還能抬得起頭嗎？別人不都要笑話他們嗎？

    二來，也因都察院里得了消息，早知喻君兩家聯(lián)手，沈無疾必然難過如今這道關(guān)卡——否則他們也不敢冒險彈劾沈無疾。如今他們既已經(jīng)得罪了沈無疾，就無妨把姿態(tài)擺得更徹底些，叫外人看看都察院的風(fēng)骨。

    因此都察院難得如此上下團(tuán)結(jié)一心，更難得為公事主動加值，深夜里還在聚頭商議安排隔日之事，終于到夜半三更，將事兒安排妥當(dāng)了。

    翌日大清早，都察院里遣派了足足十人，皆著都察院最嚴(yán)肅之制服，叫人在后擎著木牌，上書紅色大字——都察院辦事，走從都察院到沈府最熱鬧的那條早市街，一路浩浩蕩蕩地朝沈府去了。

    自然引得路人圍聚在旁看熱鬧，議論紛紛。

    “這是怎么了？”

    “都察院……可少見都察院這派頭?！?/br>
    “都察院是干什么的？”

    ……

    又自然有都察院派去微服臥底的“明白人”在旁解說。

    “聽說，是去沈無疾府上查案?！?/br>
    “沈無疾？那個……那個沈無疾？”

    “除了他沒別人了！就那個……前些日子就抓起來了，說是貪賄?！?/br>
    “居然才抓？呵呵，反應(yīng)也真夠慢的……要我說，早就該抓了?！?/br>
    “你小點聲兒，東廠……”

    “沈無疾都被抓了，還怕什么？”

    “看這陣仗，以我老朽活了這么多年來說，你們是不需要怕了，沈無疾絕無可能再翻身?？词聝海銈兊脧纳钐幙?，不能只看表面……依我看，這恐怕還是圣上暗示的，就為了告訴咱們他的態(tài)度?！?/br>
    “三伯說得有理。”

    “那沈無疾可真是該，你們是沒看見，去年，他可囂張了，在人家酒樓面前，一言不合，逼著人家酒樓姑爺給那他下跪磕頭，還叫東廠砸了人家酒樓?！?/br>
    “這是什么事兒？”

    “你沒見那酒樓掛了那么久的‘狗屎’嗎？后來直接不開了，關(guān)門大吉?！?/br>
    “你也一知半解的，就別說了。那沈無疾不是讓人家姑爺給他下跪磕頭，是讓給他那姘頭……就那個洛金玉磕頭。我聽人說，起因是洛金玉在太學(xué)院的時候，那姑爺?shù)米锪怂?，總挑他文章的錯處，被記恨上了?！?/br>
    “洛金玉不是太學(xué)院榜首嗎？”

    “榜首怎么了？榜首的文章就一定好了？我聽人說，都是吹出來的?！?/br>
    “怎么會……”

    “怎么不會？那時候，沈無疾敲鑼打鼓地追求洛金玉，滿京城都知道，能不給洛金玉面子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br>
    “洛金玉那時候不是還罵沈無疾……”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欲擒故縱啊……你玩兒女人，一下子就能得到的，你也不珍惜。就是要裝出個三貞九烈的樣子，才好將人的心抓得牢。要不你看，怎么沈無疾對那洛金玉那么癡迷？一個枉讀詩書、yin人|妻女的殺人犯，竟就這么毫發(fā)無傷地出來了，還拿了狀元，做了大官兒……仗著人家洛家死絕了，還冒認(rèn)是人家后人。這其中種種，沒有沈無疾的權(quán)勢，做得成嗎？呵呵，讀書人，還是聰明的，呵呵……”

    “不是說洛金玉是冤枉的？”

    “冤枉的人多了去了，哪個跟他似的，刑部親自復(fù)查？你有這背景權(quán)勢嗎？”

    “嗐，你說笑呢？我就是死，也不會要這背景權(quán)勢啊，是我要得起的嗎？我爹媽泉下有知，我跟個太監(jiān)茍且，非得氣活了，生生打死我！哈哈。”

    “得了吧，你就是想，你有人家細(xì)皮嫩rou？”

    ……

    都察院諸人結(jié)群走在路上，面色嚴(yán)肅，目不斜視，卻耳聽八方。

    他們聽得民眾罵沈無疾、嘲洛金玉，又夸都察院，心中都很是暢意。

    經(jīng)此一事，都察院可就要名聲大顯咯。

    待到沈無疾這jian宦徹底垮臺……

    史書上言起此事，他們必然都是要名垂青史、萬代稱頌、力挽社稷于傾頹的千古良臣！

    如此一想，他們越發(fā)昂首挺胸、洋洋得意。

    洛金玉正在家晨讀，忽然見來福急匆匆跑進(jìn)來，道：“您快去看看吧，都察院來人了，在大門口……”

    洛金玉不慌不忙地放下書，道：“我昨日就和你們說過，都察院會依律登門盤查，無需驚慌?！?/br>
    說著，他就站起身，整了整衣服。

    來福嘆道：“可您沒說，他們要從咱府門口一直到院里放炮竹啊！小的們攔都攔不??！這像什么樣兒？這不是欺負(fù)人嗎？”

    “……”洛金玉一怔，“什么炮竹？”

    他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噼里啪啦的巨響聲，驚得四面八方的狗也紛紛叫了起來，尤其沈府里的狗，本來在懶洋洋曬太陽，此時蹭蹭地起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