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沉靜，很有幾分不屑地看著君天賜，問，“我再問你，你們是要煽眾殺我，還是出來一個人，立刻升堂？”

    君天賜笑道：“不愧是太學(xué)院第一，今日我親眼所見，才知若清所言不虛?！?/br>
    他輕輕地瞥了眼旁邊無措的梅鎮(zhèn)官員，漫聲道，“徐大人死了，你便是本地最高位的官，理應(yīng)你來升這個堂，但我觀你神態(tài)，也不知你敢不敢、想不想接這門差事?！?/br>
    本地官員：“……”

    不敢，不想，卻又如何能說？

    他訕笑道：“欽差在此，卑職怎敢造次？”

    “我說了，我不是欽差?！本熨n道。

    洛金玉在此刻插嘴：“你既奉上諭，暫管梅鎮(zhèn)，雖無吏部文書流程，也算欽差?！?/br>
    本地官員本就夾在本地父老與嗜殺歹毒沈無疾中間，生怕自個兒里外不是人，如今聽得洛金玉這話，立刻精神一振，巴不得立刻將所有的事都推到君天賜身上，讓君天賜去頭疼去平衡：“君大人，您奉上諭而來，卑職實在不敢逾越啊?！?/br>
    君天賜如何看不透這等官吏狡猾，淡淡道：“王大人得想好了，若由我來升堂，也就是說你怠職，該就地免職?！?/br>
    這小官聞言，不由踟躕起來，搓了搓手，訕訕道：“這……可是……”

    世間之人無非如此，只想著好處，不愿吃半點虧，貪婪可笑。君天賜在心中冷冷道，面上卻仍含著笑意，溫和地問：“王大人可想好了？”他又看向這位王大人身后的其他官員，“依本朝律例，王大人就地免職，就該依次往后輪數(shù)，趙大人，錢大人，孫大人……待你們都免職了，方才輪到欽差大人主堂。我沒什么可或不可，都行，總之我既奉旨而來，也跑不了，無論你們誰來升堂，我都得一旁陪著，因此此事順著你們來，你們決定。”

    他這話一說，諸人心中的算盤又劈里啪啦打了起來，暗道，如此說來也對，無論是誰主事，這欽差既撞上了，便跑不了，怎么都得陪堂。說是陪堂，他乃京官，又得皇上欽點來梅鎮(zhèn)接管，怎么看，他都是主事的那個人，其他的，不過是個名頭罷了，想必那沈公公也心知肚明，事后冤有頭債有主，哪怪得到我們這小魚小蝦頭上？

    這么一想，那白白免職就是一件天大的虧事了。

    因此，王大人將心一橫，牙一咬，道：“本是卑職等不敢偈越，可既公職在身，不得不如此，還望君大人海涵，也請大人務(wù)必陪堂聽審，指示一二?！?/br>
    君天賜暗自冷笑了一聲，嘴上安撫道：“放心吧，我跑不了。”

    這么一番折騰，可算是能開堂了。

    洛金玉見狀，便將鼓槌放回去擺好，整整衣袖，朝官衙里走去。

    君天賜與一眾當(dāng)?shù)毓賳T們倒還走在他身后邊兒，仿佛他洛金玉才是主事官似的。

    圍觀鎮(zhèn)民們相互擁簇著，也跟著去了，里三層外三層地擠在衙門門口，外三層的人脖子伸得和鵝似的，使勁兒探著腦袋往里看。

    王大人又與君天賜“謙讓”了一陣，不幸“敗下陣來”，眼巴巴看著君天賜的輪椅被推到了一旁，他不得不邁著沉重艱難的腳步上了堂，坐在“再世青天”的牌匾之下，拿起驚堂木，不甚熟練地往桌上一拍——他并非梅鎮(zhèn)父母官，那位被沈無疾殺了的徐大人才是父母官，他王家旺坐這兒主審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只是聽得這響聲，也不知怎么，王大人忽然有些莫名的鎮(zhèn)下心來，深深呼吸一口，想著徐大人平日里的模樣，橫眉問道：“堂下何人？”

    洛金玉負(fù)手而立在堂下，道：“洛金玉，京城人氏?！?/br>
    “你為何事?lián)艄模俊?/br>
    洛金玉道：“一為我半月前來到梅鎮(zhèn)，無故被邪神教眾迷暈，綁了要送去沉河之事，二為上百名如我一般遭遇、卻不如我僥幸得生，早已葬身江底或別處之無辜亡魂。”

    這事牽連甚廣，十?dāng)?shù)年來，梅鎮(zhèn)上下沆瀣一氣，不說先前那位徐大人，就連這位王大人，能在梅鎮(zhèn)坐得這位子，也免不了是在氏族中有點身份的，那就免不了人情裙帶，免不了身陷其中，若真細(xì)說徹查，他也逃不過干系。

    因此利益所在，王大人雖懼怕沈無疾，也憎厭洛金玉，聞言，想了想，問：“你有何證據(jù)？”

    洛金玉道：“你們綁了我，問我有何證據(jù)？”

    王大人擺出嚴(yán)肅模樣，道：“你說綁了你就綁了你？天下哪有如此好事？你可有人證物證？”

    洛金玉道：“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沈無疾親言見我受你們所制，被你們換上鳳冠霞披，抬在轎輦之上，吹吹打打，要送去沉江，說是蛟仙娶親。若他一人不可為證，尚有他帶來的錦衣衛(wèi)及佛朗機禁衛(wèi)營幾十人，皆可作證?！?/br>
    王大人還未說話，忽聽得圍觀的民眾里傳來聲音：“他胡說的！他們胡說！”

    王大人一怔，抬眼看去，見眾人紛紛讓開，一小童攙扶著一位老者來到門口。剛才那聲便是這小童叫嚷的。

    而這老者，則是鎮(zhèn)上很是德高望重的一位長輩，在梅鎮(zhèn)幾大家族面前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論資排輩，王大人也得叫一聲叔公。

    因此王大人并不叱喝那小童，只做出認(rèn)真詢問的模樣：“怎么胡說的？”

    那老者被孫子攙扶著，顫巍巍地走進(jìn)公堂，渾濁老眼看也不看洛金玉，只看著王大人：“大人明鑒，當(dāng)日這位洛公子并未受制于人，他是自愿嫁給蛟仙。我們也絕無將他沉江之念，只是打算將他送去江邊蛟仙廟，讓他在里面供奉侍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