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頁
那段時候,沈無疾忙得幾乎足不落地,處處周旋,就為了保下這些宦官的命。 西風到底還年紀小,更深的內(nèi)情不知道,只是偶爾聽沈無疾與展公公、何公公私下里說話,仿佛是他為此生生送出去許多原已牢牢握在手中的權(quán)勢把柄。他們勸沈無疾,不相干的宦官,能保的就保,實在難保的,也別勉強,畢竟有些權(quán)力是用來自保的。 沈無疾卻露出很不以為然的模樣,傲然道:“在這世上,唯獨人死了,咱家是沒法子和閻羅王搶回來??沙酥猓瑳]有咱家想要卻要不到的其他東西。只要咱家沒死,那些被咱家送出去的東西,早晚咱家就再拿得回來!” 其他人仍勸他。畢竟內(nèi)外宦官數(shù)千,其實許多都是與沈無疾素不相識的,甚至還有不少以往和沈無疾不怎么對付的,又不是“自己人”,何必冒那許多風險呢?本來在曹國忠死后,他們幾個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犯不著。 沈無疾面無表情,淡淡道:“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都是閹人。”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 西風深深呼吸,站起身,下了決心,就要跪下去,在這門口磕頭,磕到頭破了也要繼續(xù),直到求得干娘原諒——卻在他跪下去的前一刻,門忽然被打開了。 洛金玉與西風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驚訝。 尤其是洛金玉,他本想好了一些話要對沈無疾說,可見著了西風也仍在這,又覺得有些靦腆發(fā)作,欲言又止。 西風眼珠子一轉(zhuǎn),看一眼仍垂頭坐在那默默抹淚的干爹,忙道:“我去打盆熱水來!” 說完,拔腿就溜,卻也不敢溜遠了,藏身在院子門口外,密切注意著里面的動靜,決定了:若干爹輕易有什么要命的舉動,他就立刻沖進去將人拖走,然后給干娘磕頭認罪! 洛金玉自然沒那心眼,倒是知道西風是故意找借口讓自己與沈無疾私下里說話,卻沒多想西風會躲在外面偷聽,因此自在許多,低頭看門檻上那人,猶豫片刻,叫道:“沈——無疾?” 沈無疾耳朵一動,卻沒理他,繼續(xù)用衣袖擦眼睛。 “你多大年紀了,還在孩子面前這樣,你還是他干爹呢,成何體統(tǒng)?!甭褰鹩竦吐暤馈?/br> 沈無疾仍然不理他,心中卻極不服氣,暗道:咱家才二十一呢,說得好像咱家多老了似的! 洛金玉也沒見過沈無疾這樣,畢竟以往自己不說話,這人都要貼過來說一萬句話,自己一旦開了口,這人就立刻黏得扯都扯不下來,哪像此刻這樣冷漠。 他一時訕訕,一雙手蜷縮又舒展,舒展又蜷縮,猶豫許久,試探地輕輕戳了戳沈無疾的肩膀,立刻又收回手來,局促地又叫:“無疾?!?/br> 沈無疾差一點兒就要火速回頭了,硬生生忍住這本能沖動,捂著臉,不說話。 洛金玉為難得不行,心也慌,道:“抱歉,我不該和你賭氣。我非你,又豈知你的不安心情。是我想當然了,我向你道歉?!?/br> 沈無疾這才有了些許反應(yīng),輕輕地“哼”了一聲,回頭輕飄飄看他一眼,飛快收回目光,繼續(xù)看地面。 倒是不哭了。 洛金玉卻還是見著了他那臉上未干的淚痕,那哭得紅紅的眼圈,那委屈得要命的小眼神,心中更為憐惜,語氣越發(fā)輕柔,一面將懷中手帕遞過去:“你擦一擦。” 沈無疾不接。 洛金玉哪兒遇過這樣的事,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想沈無疾教自己怎么哄他……想來想去,洛金玉還是做不出主動去揉人心口的舉動,只好木頭似的地吶吶道:“你別生氣了。男兒丈夫,這樣多不像樣兒?!?/br> 沈無疾還是不理他。 洛金玉已經(jīng)沒招兒了,在原地焦慮一陣子,不知還能說什么,忽然聽到院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你在這做什么?” 西風強作鎮(zhèn)定道:“我打水啊。” “水呢?”管家問。 西風急忙使眼色,一面道:“這不手上端著呢嗎?!?/br> 管家看了看他空空的雙手,“哦”了一聲,立刻懂了,道:“這水都涼了,你敢給誰用?重新打一盆吧?!?/br> “好。”西風道。 管家便不看躲在墻角的西風了,領(lǐng)著人進了院子,對沈無疾與洛金玉行了禮,然后道:“老爺,喜服取來了。趕得急,只能用現(xiàn)成的,怕尺寸上有些不合適,裁縫跟著一起過來了,您與洛公子先試試,若哪兒不合適,現(xiàn)改。” 沈無疾這才說話,他冷冷道:“試什么——” “好?!甭褰鹩竦馈?/br> 沈無疾的話音戛然而止,回頭仰著臉看洛金玉。 洛金玉低頭看向他,竭力作出自在模樣,實則心中很是緊張,問道:“不是說今晚成親嗎?” 沈無疾悻悻然道:“你不是有一萬個理由說不行嗎?” “倒也沒有一萬個這么多?!甭褰鹩駠乐?shù)丶m正。 沈無疾:“……” 洛金玉接著道:“可是要盡早成親的話,確實是我與你有言在先的?!?/br> 沈無疾一時怕自己在做夢,一時又怕是洛金玉在夢游,沒敢說話。 洛金玉看著他,藏在袖中的手又蜷縮到一起,直愣愣地問:“你又不愿意了嗎?” “沒!”沈無疾立刻出聲,可猶豫一下,又問,“不管你那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