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被許多人稱贊，從文采到相貌，溢美之詞不絕于耳，只是那時他都十分坦然。卻不知為何，他聽西風與沈無疾夸贊自己，便總是渾身不自在。

    西風立刻改口：“不說這些，說干爹，干爹愛穿紅色。”

    洛金玉點頭：“看出來了?！?/br>
    西風別有用心道：“像不像那句詩里說的，鮮衣怒馬少年郎？”

    洛金玉：“……”

    不像。

    像司禮監(jiān)掌印大太監(jiān)，炙手可熱，權(quán)傾朝野，陰晴不定，隨時謀害忠良那種。

    好容易，洛金玉才甩掉西風，獨自出府。

    西風是想跟著的，可洛金玉怕他這過分熱情，尤其怕他過分熱情地向自己“兜賣”他干爹，只好堅決不讓他跟。

    西風雖然惋惜，卻也沒賴皮，依依不舍地送他出了門。

    洛金玉終于耳根清凈了，他默默地嘆了聲氣，站在街頭左右看看，朝著更熱鬧的一方走去了。

    今日沒下雪，日頭好，街上的人也多，熙熙攘攘地做著生意。

    洛金玉數(shù)年沒見過這樣的熱鬧了，一時間恍若隔世。

    他沿著熱鬧的街道慢慢走著，忽然目光一頓，有幾分疑惑地落在了那邊一個餛飩攤兒上，隔著來來去去的人，望著坐在那里獨自吃餛飩的沈無疾。

    沈無疾今日穿得比往日素，白底紅紋，也未披斗篷，未戴帽，只束了冠，看起來與尋常人家的富貴少爺無異。

    洛金玉望了一小會兒，些許是有所感應(yīng)，沈無疾原正低頭吃著，忽然抬起頭來，與洛金玉四目相視。

    洛金玉走去餛飩攤兒里，向沈無疾頷首示意。

    沈無疾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手里面的湯匙，也朝他點了點頭，沒說話。

    “西風說公公去百官府上拜年了?！甭褰鹩駟?，“未有一人留公公飯嗎？”

    沈無疾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瞪他：“誰說的？都搶著留咱家吃飯！”

    洛金玉看看他，垂眸，看看他面前的餛飩碗。

    “咱家是自己不愿意在他們那吃?！鄙驘o疾哼了一聲，“愛信不信?！?/br>
    “我信?！甭褰鹩竦?，“即便百官委實不喜公公，場面話也一定會說?！?/br>
    “你——”

    “可公公心善，不愿讓他們年初一便吃個不高興的飯，因此都拒了，自己來這兒吃碗餛飩。”洛金玉繼續(xù)道。

    沈無疾一怔，隨即不自在地皺眉，道：“笑話。”

    “那為何又不回自己府上吃飯？我昨夜都與你一同吃了宵夜?！甭褰鹩竦馈?/br>
    沈無疾不再理他，低頭繼續(xù)吃餛飩。

    洛金玉看著他吃，道：“我很愿意和公公吃飯，一個人吃，太冷清了，不像過年?！?/br>
    “……”沈無疾默默地抬眼看他，“你想說什么，直說便可，無需拐彎抹角，咱家聽著瘆人?！?/br>
    洛金玉不說話了，坐到沈無疾的對面，沉默地注視著沈無疾。

    “……”

    沈無疾問，“你究竟想做什么？”

    “等公公吃完餛飩?！甭褰鹩竦馈?/br>
    沈無疾問：“然后？”

    洛金玉道：“然后，”他略一停頓，緩緩道，“請公公告訴我，我娘葬在了何處，我想去看看她?！?/br>
    沈無疾一怔，沉默片刻，問：“你不是說，不想去見嗎？”

    西風對沈無疾自然是言無不盡，日日將洛金玉的言行舉止一一匯報。洛金玉曾對西風說過，他無顏去見母親。

    洛金玉道：“我改主意了?！?/br>
    “你這主意變得真快?！鄙驘o疾嘀咕了一句，低著頭舀餛飩，卻不急著吃，道，“西城外十里坡墓場，去吧，最好回府里牽匹馬，現(xiàn)在時候不早了，你得快些，否則城門關(guān)了，你進不來?！?/br>
    洛金玉道：“我不善馬術(shù)?！?/br>
    沈無疾：“……”

    他抬眼望著洛金玉，欲言又止。

    “百無一用是文人，公公可是想說這句話？”洛金玉問。

    “咱家什么也沒說！”沈無疾急忙道。

    洛金玉卻平靜道：“公公就算這樣想，也無不妥，這是事實。”

    沈無疾皺起了眉。

    三年前的洛金玉恃才傲物，心氣兒何其之高，如今卻仿若全被磨完了。

    可沈無疾心里清楚，這怪不得洛金玉。洛金玉蒙冤入獄三年，那牢獄便是個磨人心氣兒的地方。

    只是……只是很心疼。

    如今的洛金玉眉目越平和溫順，沈無疾越想念三年前那個橫眉飛目、振振有辭、傲骨凌霜的洛金玉。

    第11章

    思來想去，沈無疾道：“咱——”

    洛金玉卻也在此時開口：“那——”

    兩人同時出聲，同時聞對方出聲，同時收聲，看著彼此，又同時道：“你——”

    兩人再次停下，沉默片刻，洛金玉抬手做了個“公公請說”的手勢。

    沈無疾不和他客氣，道：“咱家一會兒送你去。你剛想說什么？”

    洛金玉一怔，道：“我想說，今日不早了，那我明日再去?！?/br>
    “今日事今日畢，何必拖到明日?！鄙驘o疾說著，放下手中湯匙，起身道，“回府，牽馬去?！?/br>
    洛金玉卻坐著沒動，仰起臉看沈無疾。

    沈無疾皺眉：“起來啊！”

    洛金玉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便說?！鄙驘o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