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她緩緩松開手,眼睜睜注視著那道小身子跑遠而沒有任何動作。 安想知道安子墨剛才的行為代表著什么。 人在經歷傷害時會不自覺做出保護反應,當傷害次數多了,這種保護反應便成為一種條件反射。哪怕是一個抬手,一個眼神,都會引起身體的劇烈抗拒。 以前,安想每天都要經歷這些。 兒子被欺負過…… 兒子可能每天都在被欺負…… 這個念頭滋生出來時,無法控制心痛,悲傷自責的情緒迅速蔓延。鼻腔一酸,眼淚跟著滑落。 安想胡亂抹去眼淚,抽抽鼻子走進屋子。 客廳堆滿人,原本正喝酒吃rou,談笑風生的親戚們見安想進來時瞬間噤聲,十幾只眼睛齊刷刷聚集在她身上。 “你……是想想?”其中一個中年男子不確定地叫出安想名字,緊接著上下打量起她。 安想天生一張小臉,五官出落得精致細膩,未沾粉黛,眉眼青澀又稚嫩。不像是生過孩子的mama,更像是未經社會,單純的高中生。 她漫不經心點頭,視線飄落到側方緊閉的房門上,頓時又是一陣恍惚。 “子、子墨回房間了嗎?”安想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人類,盡管有些緊張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了話。 “子墨在后面那個屋?!?/br> 有人朝最偏僻的一角指過,安想道過謝,艱難穿過人間向屋子走去。 房門緊閉著,最上面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 安想踮起腳尖,透過那扇滿是油污的玻璃張望。 里面很黑,面積又小,不足十平方的房間堆積著柴火雜物。 安子墨躺在那片雜亂中,似老鼠一樣可憐。 安想不敢相信兒子會屈身在這樣的地方,轟地一下腦袋炸開,理智被名為憤怒的火燒逝地干干凈凈。 她大步流星沖入客廳,眼圈泛紅地向滿屋子人質問:“子墨為什么會睡在那里?” 安想上次偷偷來看安子墨的時候,安子墨還是住在能照進陽光的正房。她反應慢但是也不傻,兒子明顯是被惡意安排過去的。 飯桌前親戚們正在吃飯,一個親戚吐出嘴里骨頭,拿著筷子到處指點一番,振振有詞道:“我們這么多人過來cao辦喪事,不得找地方睡啊?就這幾間屋哪睡得下。本來想讓安子墨和那幾個兄弟擠一擠,但他又不肯?!?/br> “丫頭你可別搞得我欺負你兒子似的,那是他自個兒要求的!”說著白了安想一眼,“你要是心疼,怎么不把他接到大房子住去?還不是嫌棄他拖油瓶?!?/br> 胖女人語氣輕蔑又咄咄逼人。 安想攥緊拳頭,當下準備反駁,然而話沒開口,就被滿屋子的討伐吞噬。 “就是說,生下來不養(yǎng)那你別生?。‖F在怪我們算什么事兒?” “嫌我們搶你兒子屋,那我們大老遠過來辦葬禮的辛苦費算誰的?” “有兩棟破屋子可把你能耐了?!?/br> “……” 爭論吵鬧一波高過一波,把安想懟得毫無招架之力。 其實他們都是對的。 她生而不養(yǎng),不負責任;她在一開始就沒把那個孩子當作生命過,只是一個達成自我目的的任務品。 她讓安子墨活成了她的小時候。 她讓他不快樂,不幸福。 安想默默忍去淚水,從背包里拿出所攜帶的現金放在桌子上。 果不其然,屋子靜了。 “這是外公的喪葬費,我作為外孫女,該出的自然會出。” 安想常年生活在高塔里,遠離社會的她并不了解人類的生活守則。這錢還是系統(tǒng)來前讓她準備的,絮絮叨叨還說了許多。安想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兒子,具體內容也沒聽懂多少。 想到系統(tǒng),免不了又是一陣抑郁。 “既然這里人多,那我和子墨就不留下了?!卑蚕氪鬼?,徑自拿起地上的一把斧頭,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柴房門前,高高舉臂將斧頭揮下—— 咚! 第一下沒劈開,安想緊接著揮舞第二下。 咚! 脆弱的木門在斧頭的不斷肆虐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安子墨登時從地上驚起,,心驚膽戰(zhàn),目瞪口呆看著木門上的裂痕與將要穿過的利刃。 他媽……要殺他。 第6章 前世遺留下的恐懼占據心理,安子墨來不及思考,手忙腳亂躲到草垛,用草垛做掩護將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 咔嚓! 木門再也經受不住劇烈撞擊,終于從外破裂。 “子墨,我們要走了!” 安想手握斧頭,破門而入。 她之前使了不少力氣,呼吸微喘,虎口被斧頭震得發(fā)麻。 柴房充斥著木頭散發(fā)出的潮濕之氣,安想被這股難聞的氣味嗆得咳嗽兩聲,四下環(huán)視,發(fā)現某個草垛隆起一角。 安想隨手把斧頭丟在地上,上前幾步蹲下,眨巴著眼向里面張望,倏地對上孩童警惕又危險的眼神。 “出來吧,我們要回家了?!?/br> 安想伸出手,然而還沒接近,就被安子墨狠狠拍開。 他面色不善,咬牙切齒,兇惡且顫抖地從牙縫里吐出一個字:“滾?!?/br> 安想一愣,默默把手臂背在身后。 [兒子肯定是害怕人。] [好可憐啊,一定是外面那些人的錯。] [我一定要對兒子好。] 惺惺作態(tài)。 安子墨心底冷笑,眼神愈發(fā)不屑。 母親是有過好的時候,不過那都是建立在他可以創(chuàng)造利益的基礎上,她的所有溫柔良善都是為了讓他賺取更多的錢。 可憐? 對他好? 開什么玩笑! 如果跟她回去,一旦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所擁有的能力,她一定會不留余力壓榨他,直到他一滴都不剩! “子墨乖乖,和mama出來好不好?”安想不知道安子墨的內心想法,只當他是害怕,語氣放得愈發(fā)輕柔。 安子墨死死瑟縮在里面,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嵌入到身后冰涼的墻壁里。 他不為所動,環(huán)繞膝蓋的小手用力攥緊,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紅。 外面看熱鬧的人開始笑:“傻子呦,媽來了都不愿意去找?!?/br> 調笑聲讓安想回想到兒時,她抿抿唇,回頭大喊:“別亂說話!子墨才不傻,他以后是個天才,你們懂個屁!” 系統(tǒng)走了,神秘人也沒有遇上。 但是安想并不擔心,她相信安子墨不會永遠都是這幅樣子,現代醫(yī)療科技如此發(fā)達,某一天一定可以讓他恢復到正常人水平。 “子墨,我們走,我們不留在這里。”安想懶得再和身后那些愚蠢村婦爭執(zhí),她板著臉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眼看纖細的五指要觸上安子墨手臂時,突然被他敏捷躲掉。 那道身影從側邊穿過,手腳匆忙,動作慌亂,似恨不得立馬逃離她身邊。 小孩子的四肢還不太協調,著急中失去節(jié)奏,眼見旁邊堆積的雜物要掉落在他身上,安想登時無暇顧及,手掌用力一推,本就失去重心的安子墨瞬間被推倒在地,后腦勺重重磕在墻壁上。 他的身體沒有痛覺神經,自然感覺不到疼。 但他感覺到了怨氣,無數怨氣纏繞心臟,前世血腥殘酷的畫面伴隨著母親的臉浮離眼前,最后完全與現實所交纏。 安子墨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對著安想那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嘲弄一勾唇。 看吧,根本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完全暴露那自私的本性。 她本該就是這樣自私自利,兇狠殘忍的人。 所有的溫柔,笑容,全部都是假象。 安子墨體力不支,虛弱嘆口氣,閉上眼緩緩陷入昏睡。 ——還是死了好。 ——不如擇個吉日再死一次,反正……他也不會疼。 意識抽離時,安子墨墜入到一個極為溫柔的懷抱里,安子墨想睜眼看看,最終只是徒勞,緊接著聽到一個不甚清晰的心聲—— [完蛋,我把我兒子殺了!] 安想抱著昏過去的兒子,隨時隨地想哭死過去。 她顫顫巍巍把手指頭放在他鼻下,感受到那不住呼出來的均勻鼻息后,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松懈下來。 還好還好,還有氣。 兒子沒死。 安想支起安子墨身子朝他后腦摸了把,沒有感覺到黏膩,倒是撫摸到一個凸起的小包,看樣子是剛才不小心撞起來的。 應該沒什么大礙。 安想麻溜抱起兒子,他比同齡人瘦小很多,抱在懷里輕飄飄沒有多少重量,自然也感覺不到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