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這又是為何..難道又要打戰(zhàn)了不成....最近這幾年路上都甚是太平嘿...” “玉門關(guān)最近盤查的也嚴,路引要一張張盤查,假若人貨牲畜有一點對不上,就要送到軍里去受審...” 春天顧不得疼,坐起來聽旁人說話,難道真如李渭所說,北庭要打仗了? 肅州郡東接祁連戍,西收瓜州,郡內(nèi)駐有酒泉軍,郡府設(shè)在福祿縣,行至郡內(nèi)漸有村莊人家,河水里浣衣的婦人,悠閑吃草的牧羊,扎著雙鬟的伶俐小兒抱著竹籃向過路客商兜售貨品,笑嘻嘻的捧著籃子里的寶貝,多是些草藥瓜果,不知名的鳥蛋,山中河水沖下來的好看玉石,甚至還有賣一種紅色胭脂花,搗碎了裝在陶罐里,紅艷艷的能染指甲,也能抹嘴唇。 蘭芝抱著包子在半路下了騾車,揮手向春天道:“好meimei,可記得我說的話,路上小心些?!?/br> 春天點點頭。 肅州是河西四郡之一,但軍政不如涼州,富庶不如甘州,文化昌明不如沙洲,這里原是烏孫、月氏、匈奴舊地,漢朝霍去病在此地大敗匈奴,終于將祁連納入中原版圖,風(fēng)華正茂的翩翩勇將在此地受賞封侯,將漢武帝賜的美酒撒在泉水中與士兵共飲。 大概每一個士兵將領(lǐng)的心里,都有一座這樣的城,金戈鐵馬,沙場點兵,了卻君王事,而后葡萄美酒夜光杯,萬里覓封侯。 春天記得,當(dāng)年爹爹走的時候就是如此,他對娘親說,等我功成名就,衣錦還家,長安城里會有一位春樾將軍,你會成為風(fēng)光的將軍夫人。 其實衣錦歸鄉(xiāng)者少之又少,更多的白骨埋在無定河,埋在春風(fēng)不度的玉門關(guān)外,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記得。 肅州城坐落于祁連山腳下,沿路青蔥漸稀,生機遠不如甘州,青黑山石沉甸甸壓在眼底,礫石滿地隨風(fēng)滾動,一蓬蓬駱駝刺和芨芨草攏成半圓,東一簇西一簇,駱駝從遠處抬起頭來瞥一眼路人,又勤勤懇懇低下頭嚼著草料。再往肅州西面走,慢慢滿眼皆是荒涼的礫漠和沙磧,黃沙遍地,荒野蕭條,走上一日半日才有綠洲清泉,玉門關(guān)外新綠不及,刀刃雪亮。 肅州城不大,既不威嚴,也不闊麗,屋舍街道灰撲撲的有些破舊,處處透露著粗獷又干燥的氣息,城里縱橫幾條大街一目了然,飲食多半是羊rou湯餅之類,做的粗糙,城里沽酒鋪子甚多,家家都賣一種漢武御的燒酒,此酒醇香柔和,聽說是漢武賜給霍去病將軍的那杯御酒,此外瓜果甚甜,冰洌的葡萄酒風(fēng)味最佳,來往多有穿盔帶甲的士兵拉著大桶來買酒,也有醉醺醺的大漢臥倒在路邊酣睡,普天下大概沒有一個地方能像酒泉這般喝酒喝的如此理直氣壯。 春天想了想,讓啞車夫往城西投店去。城西房舍雜亂,污水滿地,是貧民胡人和過路行商停居之所,有專賣出行之物的馱市,例如騾馬駱駝,馱架糧草之類,她曾翻到過舅舅書閣里原屬于外祖的一本藏書,是幾十年一位商人的西行記,說肅州馱市里有種鬼市,善渡沙磧者會收斂沙漠中死人衣服兵器,隨身所帶的銀錢佩飾,或者無主的貨物牲畜,也有做路證的買賣,例如官衙通緝犯人,沒有路引出關(guān)的商人,可以由引路人偷偷帶出邊哨關(guān)卡去。 第25章 又玉門 她在馱市附近找了家胡店, 啞車夫拉住她,臉上滿是不對之意,咿咿呀呀的指指城東處, 春天多付了車夫車資,點點頭安慰他, 說道:“我知道, 我會小心的?!?/br> 店主是高鼻編發(fā)的月氏人, 只得夫妻兩人在店中,店小屋破,難得有客上門, 瞧見春天在門外, 早已撣撣桌上灰塵,滿臉堆笑的迎上前:“這位小郎君,里頭請?!?/br> 她跟車夫比劃手勢, 而后跟著店主慢吞吞走近店里,正近晌午, 店主婦人切下好大塊白水煮羊rou裝盆送來, 一小碟粗鹽,就著羊雜湯而食。 春天吃過這樣的羊rou, 在甘州,李渭領(lǐng)著她和長留仙仙出去采買年貨, 在胡食店里,李渭用手撕rou, 一層層裹上粗鹽、蔥薤、芫荽遞給她, 她那時還愣了愣,在他滿是油膩的手里接過羊rou,皺著眉頭用手捧著咬下去, 卻覷見他黑睫遮住眼睛,偷偷揚起嘴角,露出個微不可見的笑容,一時自覺尷尬不已。 如今自己一人,卻要生出一股豪氣沖云,開懷大啖的骨氣來,難免有些小小的挫氣。 她勉強吃完,又要了間臨街客房,已做好被店主大宰一頓的準備,賬算下來,比別家邸店貴了五十文錢而已,不由得嘆了嘆氣,在這邊陲之地,五十文錢就足夠一人一日吃喝溫飽,多五十文就變成了黑店,在長安,五十文錢賞跑腿的使女都能換個白眼。 這世上,凡百事,欲憑禮義總須財。 店主人收了錢,喜笑顏開,親自送了茶水點心上樓,春天問他各種西行用具應(yīng)去哪兒采買,店主人上下打量她道:“小郎君...要去何處?” “我要去北庭?!?/br> 伊吾道通暢之后,往來西州北庭者眾,但孤身一人,還是個年輕女子的倒不多。 “店主勿疑,我要去北庭找個親眷...”她坦然回道,“如此裝扮,只是行路方便,并無其他?!?/br> “所需用具、干糧清水、馬匹蘸糖,馱市都能買到。” 店主人一一指點,這種時節(jié)該備何物,該備多少,巨細靡遺都說來,她索性跟隨店主人去馱市相看。 一路所聞不假,河西良馬緊俏,馱市馬匹價值上漲許多,原先一貫錢能買一匹普通騾馬,現(xiàn)在都漲至兩貫,一匹草原健馬,要賣到數(shù)十貫錢以上。 又聽說玉門關(guān)卡甚嚴,商旅頗有怨言,一些大馱群的糧食行客已不讓出關(guān),滯留在玉門關(guān)內(nèi)。春天心內(nèi)焦急,又無可奈何,然而她在邸店住了六七日,并未見到什么鬼市,自然也是沒有找到什么引路人。她費盡力氣弄到的過關(guān)路引跟著行李丟在了紅崖溝,如果因此無法西出玉門...大概,她會一直在這里等下去... 北地葬俗從簡,除富豪鄉(xiāng)紳之家,并未有做百日道場、大興齋醮的風(fēng)氣,春天去后幾日,李娘子靈堂已撤,家中只點了長明燈,主屋的門窗洞然,李渭和趙大娘正檢點家中箱篋,多是些李娘子的衣裳首飾,日常用具,還有長留兒時的小衣小褂。 長留偎依在李渭身邊,看著趙大娘將他娘病中的舊衣裳檢點出來焚燒,心內(nèi)百般難受,李渭拉著他的手道:“想留點什么,自己去拿。” 長留淚眼婆娑:“都替娘留著吧?!?/br> “你心里要惦記著你娘,但不能日日夜夜惦記?!彼?,“人要為活人活,不為死人活。” 兩天后,李渭揉揉長留的頭發(fā):“阿爹去把你春天jiejie追回來。”他把長留送去陸明月家暫住,只是說:“等我回來接他。” 他大概沒有料到,他會去的那么久,久到能改變自己一生際遇。 陸明月攬著兩個孩子:“你放心,我把長留視為己出,絕不會虧待他?!?/br> 長留仰著圓溜溜的眼看他爹上馬:“阿爹,早點回來?!?/br> “好?!彼呐淖约簝鹤拥哪X瓜,“等阿爹回來帶你去書院拜師?!?/br> 赫連廣站在門外,掄給他青皮包袱,李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笑道:“一家婦孺,俱交給你了?!?/br> “你放心?!焙者B廣眼下烏黑,腮邊尤有一道指甲戳過的劃痕,悶聲悶氣道,“一屋子小祖宗,我都好好伺候著。” “不要把人欺負的太厲害?!崩钗妓蚀笮Γ笆悄愕?,總歸會到你手里?!?/br> 成衣鋪子里春天換好回紇男裝出來,店里環(huán)佩叮當(dāng),露著雪白腰肢的胡姬瞧著她咯咯一笑,艷紅的指尖在她軟綿綿胸脯上輕輕一戳,一條雪白的寬巾子撲在她兩靨生紅的臉上?!安皇兀諛涌闯鍪莻€女兒家?!?/br> 春天在李家養(yǎng)了數(shù)月,只覺自己身量長了些,被胡姬這么一戳也有些后知后覺,捂著自己胸口滿面羞澀。 回紇衣重色,喜用紅綠,色澤艷麗,對襟窄袖,長褲高靴,便于騎馬,胡姬幫著春天裝扮成少年,對鏡一瞧,慘綠少年,英姿勃勃,胡姬笑道:“這樣才好看,走在路上也方便些。白日沙磧炎熱,帶上風(fēng)帽遮陽,夜里風(fēng)大寒冷,裹上氈裘就好?!?/br> 春天連連道謝,購了衣物暖裘等物。店外此時響起一陣陣喧嘩,原來是城門處打死兩個平民百姓,有人說是潛逃的犯人,也有人說是裝扮成尋常百姓的突厥人,一時滿城戒嚴,人人自危。 等到春天在邸店住的第十日,店主人看她鞍馬糧食俱備,卻尚無一絲動身的打算,這日在馬廄喂完草料,后院清凈無人,店主人湊至她面前,笑問道:“小郎君是不是要從玉門出關(guān)?” “是?!?/br> “那...要走路還是要過河?” 她眼睛瞬時放亮,問道:“走路怎么走?過河怎么過?” “嘿嘿,這個嘛...”店主人放低聲音,比劃道,“走路自個行,過河...當(dāng)然是有人幫著搭橋...” 春天了然于心,慢聲問:“店主人...能幫我過河?” “不不不...小的是本分生意人,終日只知道看店迎客...”他佯裝站起來要走,春天從懷里掏出一貫錢,塞入他手中:“請店主人指條明路?!?/br> 是日店里來了個瘦小精悍,做商人打扮的黃臉中年漢子,店主人指指坐在后院的春天,那人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要走,被店主人拉住,兩人說了一回話,中年漢子走過來,cao著一口濃郁的關(guān)中口音道:“要出關(guān)?” 春天點點頭。 “一百兩,我只管帶你上路,能不能順利出關(guān),那看你的造化?!?/br> 她身上統(tǒng)統(tǒng)也只剩這么多錢,當(dāng)下深深吸一口氣,還未開口承應(yīng),店主人怕她嫌貴,忙道:“現(xiàn)在玉門關(guān)不比以前松泛,盤查的嚴的很,這營生可是冒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一百兩,價錢再公道不過...” 春天應(yīng)了,付了定金,又付了店主人掮。隔日店主人就帶著春天出了城門,中年漢子已在城外等著,車上下來個跟春天身形相差無幾,婢女裝扮的少女,脫了自己衣裳與春天換裝。 中年漢子原來是關(guān)中一個販漆器的小行商,一人帶著幾匹駱駝,一仆二婢往北庭去。春天換了婢女的舊衣裳坐上馬車,行李皆藏在車中,同車略年長的婢女面色冰冷,指點她道:“一路上遇見官兵衙差盤查,不許說話,神色放松些,莫太緊張?!彼c頭稱是,婢女又覺得她面色過于白皙,拿了脂粉替她抹黃些,盡量顯得不起眼。 馱馬一路出了向西,路邊景致越來越荒涼,觸目空茫,遠遠的望不到一絲綠色,眼底的芨芨草和沙草都是灰撲撲的色澤,高高的土嶺孤單佇立,風(fēng)在地面亂竄,呼嘯著帶出尖銳聲響。 路過方盤城暫歇一夜,同車婢女大概是主人的一個侍妾,并不與春天同睡,邸店都是黃泥夯的屋子,窗門半夜被風(fēng)吹的吱呀吱呀響,她聽了一夜風(fēng)聲,次日上車,心中忐忑越來越強,恨不得一步竄至玉門,早日到伊吾。 行了大半日,遠遠看見一座高聳夯城矗在一望無垠的荒野,連綿瞭樓隔擋著這里與那里,這里是春夏秋冬,那邊是刀劍風(fēng)雪。車馬駱駝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多,各色面龐語言混在一處,噪噪切切,四周都是騎馬帶槍、大聲呵斥的士兵。 關(guān)卡過檢尤其緩慢,前頭隊伍一點點挪動,身邊的婢女一直低聲同她說話,指引著她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她坐在車里,恍如心生雙翼,跟風(fēng)一道鉆出那小小的、明亮的關(guān)門。 等了許久許久,馬車停下又走動,走動又停下,從長安來,走走停停她已走了三千里路啊,走到那小小的關(guān)門時,多年的心愿總算觸手可及了。 春天微微低著頭,直視著馬車上一片破舊的踏板,馬兒揚著尾巴驅(qū)趕著身上蚊蟲,守城士兵慢條斯理問話,幾個人,從哪兒來,去哪里,多少貨物,一一都對的上號,手一揮,讓駝隊過了關(guān)。 馬車繼續(xù)向前滾動,塞北的風(fēng)從關(guān)口灌進來,鼻子滿是風(fēng)和塵的氣味,她松了口氣,抬起頭來,只見眼前夕陽如血,浩淼的,無邊的,綿延的漠北像畫卷一樣在她眼前展開。 剛上路之際,她處處驚惶如驚弓之鳥,但一路咬牙含淚走下去,竟讓她九死一生走到了河西,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走的如此遠。 馬車后有腳步聲,男人大步邁過來,突然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順勢一拉,從馬車上拽到地上,她正沉浸在無邊的幻想里,冷不丁的被這么一奪,尖叫一聲,天旋地轉(zhuǎn)的落在平地上。 她心緊張的都快跳出來,酸甜苦辣被男人一拽,頓時不知什么情緒,站穩(wěn)一看,拉著她的青年男子一身灰衣,血色夕陽照在他側(cè)臉上,襯的他眉目如墨,眼瞳如曜。 這人她是認識的。 第26章 方盤城 春天看到男人的瞬間有些呆愣, 彼此離的太近,她第一次看清李渭有雙深邃又沉靜的眼,她能看清他眼瞳中的自己, 一臉且驚且喜且莫名,又驚又嚇的無措表情。 “我在此地等你好幾日?!崩钗妓砷_她的胳膊, 臉色終于松泛, 抱手而立, 嗓音有一絲收斂的慍怒,“你若是再不來,我當(dāng)你又在半路出事了。” 李渭晚了五六日出門, 哪有空晌一路搜找, 掐算下時間,料想春天人生地不熟,沒那么快能出玉門, 索性策馬直奔、日夜不停的趕到玉門關(guān),企圖趕在她出關(guān)前攔下她, 哪知好幾日也不見她的蹤影, 想要沿路去找,又怕中途擦身而過, 正等得按捺不住的時候,偏偏瞧見了。 “大爺。”她仰著頭, 心中五味陳雜,“大爺, 你怎么來了...” 城門處一個身形枯瘦、滿臉滄桑的兵將走來, 喊了聲:“是她么?” 李渭轉(zhuǎn)身,朝他頷首點頭,指著已被士兵圍住的駝隊道:“那邊...就莫太聲張?!?/br> “我曉得, 等盤查完了,打罰一頓就是?!?nbsp;這是看守玉門關(guān)隘的火長嚴頌,他瞇著細長雙眼上下打量春天:“這是小春都尉的閨女?” “是?!崩钗伎嘈?。 “嘿...可是讓你一番好找。”嚴頌搖搖頭,沖她道,“侄女兒,你這又是何苦呢,小春都尉都死了七八年啦,我也快忘記他的模樣...” 這個人...這個人認識她爹爹。 “大爺,你認識我爹爹?”她睜大眼盯著他。 城門有人喊話,嚴頌回頭一看,把話憋回,拍拍李渭肩膀:“你先帶她回方盤城,你嫂子在家等著呢,明早我再回去。” 李渭點頭,對著滿臉怔忪的春天輕嘆一口氣:“回去吧?!?/br> 駝隊商人連人帶貨被士兵押走,春天一時沮喪萬分,她只有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將父親的骨骸帶回家中,明明已經(jīng)走出來了,站在這塞外的土地上,終究要回去,回到哪里去? 她不肯走,步子釘在原地,聲音又急又哽,在李渭背后沖他喊:“大爺...我不想回去呀。” 李渭嚇她:“再不走,等守城鎮(zhèn)將出來巡查拿你問話,沒有路引私自出關(guān),不僅你要掉腦袋,帶你出來的商人也要砍頭,嚴大哥和我俱要治罪,你要不要回?” 她咬住唇,使勁踱了踱腳,跟在他身后,城墻下有個小角門,士兵把門打開,李渭帶著她進去,走過昏暗的通道,追雷看見主人出現(xiàn),蹄聲踏踏跑過來。 春天騎上追雷,李渭牽著馬韁走在前,夕陽半落,天色灰藍,蒼鷹展開羽翼在其中翱翔,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春天面無表情,神情委頓的晃在馬上。 他慢聲道:“你爹爹大概戰(zhàn)死在曳咥河附近,那一帶如今是突厥人游牧之所,離甘露川尤有八百里,你要怎么過去?再者,邊境形勢進展,進來兩邊摩擦不斷,或早或晚,朝廷要跟突厥打仗了,你這樣出去就是去送死,知道嗎?” 她委頓:“知道,多謝大爺提點。” 兩人一路無言,李渭牽著馬往方盤城走去,夕陽已被大地吞噬,夕光微弱,冷風(fēng)漸起,天上蒼鷹的清嘯聲和馬蹄聲相隨,李渭再看她,卻見微弱暮光下,春天偷偷捏著衣袖在搵淚,她穿著身窄袖青衫裙,梳著婢女常見的雙丫鬟,哭的悄無聲息,像哪家受了委屈默默忍氣吞聲的小俏娘。濕漉漉的臉被淚水沖出一道道白皙淚痕,把先前抹的黃粉都沖去了,他才驚覺她生的這樣白,暮色里臉龐泛出羊脂白玉一樣的光澤——這應(yīng)該是養(yǎng)在錦繡春閨、帷帳深處的嬌女,如何出現(xiàn)在這黃沙狂風(fēng),四野荒漠的邊塞之地。 男人見到女人流淚,十有八九是心軟的,他琢磨著讓她止住哭泣的法子,樣樣都不合身份,前頭沙棘叢里竄出一只灰色的野兔,他沉吟片刻道:“這個時候兔子抱窩,長的最是可愛,你喜不喜歡兔子,我給你逮一只玩?” 二十八九歲的成年男子和十五歲的少女之間,隔的太遠,差的太多,大概也沒什么能講的上話的地方,春天收住眼淚,好一陣才悶聲回道:“大爺是特意出來尋我的么?” “是?!?/br> “大爺是好人,怕我再有個三長兩短...”她吸吸鼻子,“這回我不領(lǐng)大爺?shù)那?,大爺不該來的?!?/br> 李渭苦笑——他偏偏來了。為什么要來,大概是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太過詫異,怕她再一次死在路上。老實說,他沒見過這么小的女孩兒在垂死時候,還能有力氣咬一口救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