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他第一次說這么多話:“以前聽見你同李娘子說...你娘原先有件稀罕首飾,是支八寶釵,原本打算留給你做嫁妝的....我找齊全了八寶,也替你鑲了只釵子,你看看,喜歡么?” 那是一支鎏金掐絲八寶釵,點(diǎn)綴八色玉石,霞光瀲滟,璀璨似晶,光芒耀眼,水色動人,都是赫連廣從商隊里的珠寶商人那兒一個個搜羅而來,再找首飾師傅鑲嵌而成。 陸明月眼無波瀾,握在手中無動于衷:“我會殺了你?!?/br> 殺了他,她也活不了了,她也只是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一個容易招惹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寡婦,她的孩子怎么辦,她的孩子會不會變成另一個孤兒,孤苦無依,受人欺侮。 赫連廣抓著她的另一只手,把沉甸甸的東西塞進(jìn)她手中:“我的刀,從脖子或者胸口進(jìn)去,必死無疑。”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覺得我們羌人啖血食rou,野蠻粗魯,我們是奴隸,是強(qiáng)盜,是蠻夷,但胡人和漢人一樣,有血有rou,有淚有笑,我們也會喜歡女人,心疼孩子?!?/br> “嫁我。你和嘉言,我來養(yǎng)。” 陸明月咬咬牙,發(fā)出一聲悶哼,握著手中八寶釵,發(fā)瘋似的朝赫連廣胸膛扎去,“你這個野蠻人,混蛋,禽獸。” 她一連扎了數(shù)十下,赫連廣眉頭不皺,任憑胸口鮮血淋漓。陸明月無法自抑,嚎啕大哭,她永遠(yuǎn)也回不去的清風(fēng)明月,小窗幽夢,她維護(hù)的那點(diǎn)體面都沒有了,都碎了。 赫連廣抱住她,抹去她面上綿綿淚珠。用最直接的方式滿足她,撫慰她。 這片土地它不溫柔,也沒有那么開化,容不下什么脆弱的綺夢,也不需要什么束縛,人如螻蟻,茍且偷生,活著最重要。 第20章 上元節(jié) 上元佳節(jié),火樹銀花不夜天。長安城此日鳴鼓聒天,燎炬照地,好些街衢都設(shè)了高棚,棚下倡優(yōu)雜技,關(guān)撲□□,飲食花樣比比皆是,無論貧富男女,皆是炫服靚妝,香車寶馬,呼朋引伴出來看煙火。 段瑾珂正陪著家中母親,祖母乘車游逛燈會,自己抱著才四歲的小妹嫣姝隨行在側(cè),行至山棚一帶,游人塞路,車馬不通,只得帶著家丁下來行走。嫣姝鮮少見過這樣熱鬧景象,沿路兔兒鳥兒燈,糖葫蘆,雪柳獅子球等買了一路,把身后的家丁的幾雙手都塞滿了。 “二哥哥?!辨替诖蠹t的絨裘里,奶聲奶氣,“二哥哥,前頭有賣獅子糖,我想吃獅子糖?!?/br> “前日里還囔著牙疼呢,這會又要吃糖?!毙『⒍紣厶?,卻不好多吃,怕糟了牙就不好看,“不怕二娘訓(xùn)你么?!?/br> “二哥哥買的糖,娘親不訓(xùn)姝兒。”嫣姝笑瞇瞇,悄聲在段瑾珂耳邊道:“娘跟大娘走在前頭看燈,看不見姝兒吃糖的?!?/br> 嫣姝拎著五彩羊皮燈,抱住段瑾珂脖頸搖搖晃晃撒嬌:“二哥哥,獅子糖呀?!?/br> 段瑾珂一時抱她不住,肩膀晃了晃,嫣姝的五彩燈籠從身旁一群錦繡羅綺的仕女頭上掠過,流蘇勾住一位苗條欣長女子頭上插的捻金雪柳,女子頭上還披著綺羅發(fā)紗,此時一并隨著雪柳滑落肩頭,露出一頭淺色頭發(fā),段瑾珂只聽見那位女子捂著發(fā)髻,輕輕啊了一聲。 兩人一打照面,段瑾珂看見那雙水色動人的眼,禁不住愣了愣:“是你?!?/br> 那張玉一樣無暇的臉,山棚兩側(cè)的燈光照在她臉龐上好似透明一般,深目高鼻,眸色如碧,原來就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嚈噠胡姬。 胡姬乍然看見段瑾珂也怔了怔,而后披上發(fā)紗,匆匆追上同伴。 “姑娘,胡姬姑娘?!倍舞鎿炱鹚袈湓诘氐难┝?,抱著嫣姝追上去,甘州城一別,胡姬連個名字都沒留就走了,未曾料到天下這么大,竟然在長安又給他遇見。 “二哥哥,這個jiejie生的好奇怪...二哥哥....” 仕女游人盈路,滿眼都是鶯鶯燕燕,段瑾珂在人流中追了一段,轉(zhuǎn)角游人稀少處,胡姬卻不見了蹤影。 人已跟丟,段瑾珂捏著伊人遺落的發(fā)飾,抱著嫣姝慢慢行在路上。 “二哥哥,你認(rèn)識那個jiejie呀?” “不認(rèn)識?!?/br> “那你是不是看這個jiejie生的好奇怪,所以才追著人家跑的呀?!?/br> 段瑾珂笑道:“她不是生的奇怪,這個jiejie不是漢人,所以跟我們長的有點(diǎn)不一樣?!?/br> “她不是漢人,那她是哪里人,她的家在哪里呀?” 段瑾珂笑著搖搖頭,段夫人一轉(zhuǎn)眼見兒子女兒不見,派了家丁一頓好找,魏林見著自家兩位主子,一溜煙竄過來:“哎呦我的祖宗,這是跑哪兒看熱鬧去了,也不告訴小人一聲?!?/br> “就在附近走了走?!倍舞娴?,“回去吧?!?/br> 一行人正行至豐樂樓下,豐樂樓是長安最大的酒樓,此日也是張燈結(jié)彩,裝飾新奇。 正有一白面無須,青袍軟靴的中年人近來同段瑾珂打招呼:“正巧上了,段公子,我家爺請你上去坐坐。” 段瑾珂眼中一亮,他認(rèn)得此人,正是靖王身邊的隨侍唐三省,笑迎上去:“原來是唐兄?!?/br> 轉(zhuǎn)身把嫣姝抱給家丁,吩咐了幾句,隨著唐三省上樓。 樓上雅間蓬萊閣,靖王正笑談飲酒,窗邊還倚著位賞燈看景的年輕公子,俊目朗眉,氣質(zhì)清貴,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唇角后,自有一股令人顫顫不敢仰視之威儀。 段瑾珂心內(nèi)一激靈,趨前行過大禮:“學(xué)生段瑾珂拜見靖王大人和...太子千歲...”段瑾珂在朝中無職,尚是白身,但段家近年來又和靖王走的近,靖王對段家的幾個子侄也頗是熟稔。 “起來起來,只是私下相會,何必行此大禮?!本竿踔プ?,也是一副灑脫模樣,“正是瞧見你在樓下行走,邀你上來喝一杯?!?/br> 靖王此人,真是隨和親切的可以。 太子楊征微笑著踱步過來:“我未曾與你見過,你是如何認(rèn)得我來的?” “正月殿下率百官在明德門祭天,學(xué)生在城下遙望過殿下豐儀?!倍舞孀饕镜溃霸僬叩钕伦杂袀?cè)目威儀,非常人可比擬?!?/br> “這倒有些肖似你兄長。”太子微微一笑,眉目舒展,“聽靖王說你甫從隴右回來,一路見聞甚是有趣。我雖然兼了個河西大總管的位子,向往邊塞風(fēng)情,卻從來也沒踏出長安城,心生好奇,想聽聽你的所見所聞。” 靖王親自動手,替太子倒酒,挑幾份下酒菜,又遣了歌姬在簾外彈琴:“就挑些風(fēng)土人情讓太子殿下過過癮?!?/br> 段瑾珂點(diǎn)點(diǎn)頭,將從長安到碎葉城的一路見聞娓娓道來,這里頭有些同靖王講過,靖王便點(diǎn)點(diǎn)頭,在旁多說上幾句,太子聽的認(rèn)真,問的也仔細(xì),物品交易稅目,何處設(shè)稅卡,沿路烽燧驛站,路上商人數(shù)目,馱包大小,都是些小而微的問題,許多段瑾珂也不盡知道。至于其中的風(fēng)吹草動,太子自有消息,也不必問段瑾珂。 最后提及紅崖溝一事,段瑾珂前幾日又收到河西回信,信是李渭寫的,大致說了春天當(dāng)日說辭,帶著長刀,說胡語的牧民,關(guān)中口音的商人和香氣濃郁的茶葉等等。所以在太子面前又把前后詳情詳細(xì)說了一番,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靖王道:“別的不提,物品被截,數(shù)月里商隊無一人去報官,沿路州衙也早也查過,沒有留下這支商隊的過關(guān)記錄,好生蹊蹺?!?/br> “怕是商隊里的人心中有鬼,不敢與官府打交道?!碧有Φ溃榜R匪的鐵蹄印很是奇怪,不是中原工匠的技藝,倒像鐵勒人鍛造的?!?/br> 鐵勒人是十部突厥中的一支,突厥人是柔然人的鍛奴,最擅長鍛鐵,其中以鐵勒人的鍛鐵手段最佳,鐵勒人所造的兵器,盔甲,馬具賣給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換牛羊草場,在草原上始終占有一席之地。 太子從袖中掏出一張白描紙,遞給段瑾珂:“段公子,是不是這樣的蹄???” 段瑾珂接下一瞧,臉色斂了斂,正色道:“正是?!?/br> 太子又道:“我聽說涼州有幾家人家以種大黃為生,今年報給官府共產(chǎn)出大黃五千擔(dān),官府收了一千擔(dān),其余的分批銷往中原各地藥商藥局,但層層販下去,卻有五百多擔(dān)大黃不知所蹤,無獨(dú)有偶,河州、四川的大黃亦有此種情況,這些大黃最后都賣去了哪里?!?/br> “殿下的意思是...有商隊偷販大黃出關(guān),賣給了....胡人?!?/br> 東西商路最鼎盛的時候,只在玉門關(guān)走出的駝隊,每一千個馱包里,就有近乎三分之一的馱包里裝的是中原的大黃,在西方,這是一種比茶葉還要貴重的中國藥材。西域諸番,昭武九胡,乃至波斯、大食、北狄、吐火羅,甚至遠(yuǎn)至極西處,都需要大黃。 蓋因胡地風(fēng)日燥烈,當(dāng)?shù)厝私K日以牛羊rou干糧為食,腸胃火旺,要用大黃做通腸健脾之藥,在疫病時期,大黃也能治療瘟疫。此外,這種藥材宜干燥儲存,若用海船運(yùn)輸,多半要腐爛在半路,所以所有運(yùn)至胡地的大黃,都走玉門關(guān),敦煌一帶出去。 幾年前雖然和突厥一場大戰(zhàn),收回了伊吾道,但說到底,還未傷突厥根本,只是給了些微的震懾,這一兩年河西北庭一帶頻頻有報突厥sao擾村莊商隊,想必這幾年里,一場大戰(zhàn)不可避免。 朝廷缺錢,河西北庭的兵力總是不夠抵御,一氣之下,圣人嚴(yán)管大黃運(yùn)出,借此切斷供往突厥的大黃,既然兩方必有一場大戰(zhàn),若這戰(zhàn)事拖延的久一點(diǎn),在勢頭上,中原也多幾分勝算。凡所經(jīng)玉門陽關(guān)的大黃,販至何處何城,皆要記錄在案,一路有軍士盤查,又苛以重稅,由此下來,一則商人們不愿多販,胡人怨聲載道,二則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民間偷販大黃者屢禁不絕。 “若是...一支改裝易容潛伏在河西的突厥人...盯上了一支偷運(yùn)大黃的商隊呢。” “真的會是突厥人么?還是吐蕃人,回鶻人?”靖王看向窗外騰空升起的璀璨煙火,“不管是誰,都是個麻煩...” 這兩年國庫空虛的厲,河西與北庭養(yǎng)兵費(fèi)用多半討的是官中體己錢,如果又要開戰(zhàn),一會兒上哪兒籌那么多軍資糧餉去。 幾千里外的甘州府大概沒這么多是非問題,城外黑魃魃的焉支山沉睡在冰棱積雪之下,城中千家萬巷燈明如晝,笑語沉浸。 河西胡漢雜居,民風(fēng)更粗獷些,沿路山棚多有胡戲胡舞,也多射箭賭博之類的游戲。小孩子們多愛看胸口碎大石,吞劍吐火的把戲,女子們羨慕臺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跳著胡旋舞的身材妙曼的胡姬,大爺們都聚做一團(tuán),飲酒作樂,聚眾豪賭。 陸明月精神懨懨,在家臥床數(shù)日,今日實在被嘉言鬧的無法,帶著他出門看燈,嘉言嫌人多看不著熱鬧,又覺得幾日他娘都沒訓(xùn)過他,笑嘻嘻朝著赫連廣一撲,竄上了他叔叔的后背。 “廣叔,前頭有耍百戲,我們?nèi)デ浦??!?/br> “你可趴穩(wěn)當(dāng)?!焙者B廣一手托著他的臀,一手擎著冰燈,冷峻的臉上是難得的溫柔神色。嘉言愛玩愛鬧,一會給臺上大聲喝彩,一會沖著人群吹口哨,一會跳下來射箭撲錢,一會竄進(jìn)人群里。 往日里陸明月如何能容他如此放縱,只不過自己整日渾渾噩噩,不知所以,連東西南北,吃飯穿衣都忘記了。赫連廣帶著嘉言在前頭走,時不時回頭望一眼她。 他的眼睛里時時刻刻映著她,橫也是她,豎也是她,光也是她,影也是她,那雙淺色的眸,異族的臉,突然就這樣沖入心底,也不知是恨,是憎,是怨,是苦。 但夜里他強(qiáng)悍的填滿她,揉碎她的身體和靈魂的時候,在血腥氣里嘗到那痙攣到瀕死,而后升至極致的快樂后,她反倒不記得那痛了,刻骨的前塵往事,好像被撥開一條狹小的縫隙,透出一線讓她得以喘息的光芒。 嘉言瘋玩許久,最后俯在赫連廣背上睡去,他拎著孩子一大堆戰(zhàn)利品,跟她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離的遠(yuǎn)了,他會停下來等她,她冷著眼,不肯挨的太近,他便默不作聲的等,手上的冰晶燈籠還在燒著,巴掌大的光暈將兩人身影模模糊糊投在地上,被寒風(fēng)一吹,糾纏在一起。她失去對峙的耐心,迫不及待的離開他沉默的目光,他又不緊不慢的跟上。 “你想我死?!彼曇艉茌p很輕,怕驚醒孩子,“但我不能死——我想和你在一起?!?/br> 因李娘子這日有了出門興致,李渭這日特意租了輛馬車,車廂內(nèi)安了炭爐,鋪滿軟枕臥墊,帶著李娘子和長留出門看煙火。 長留這日過的也極其開心,爹和娘一起陪著他騎了小矮馬,撲中一個硯臺,一盞走馬燈,最后一家人坐在滿是冰燈的攤子下,一起喝了一碗桂花團(tuán)子。 李娘子也是累了,抱著熟睡的長留倚在車內(nèi),李渭坐在車外,馬蹄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迷谑u上,聲音分外悠揚(yáng)。 春天和趙大娘、仙仙賞完花燈回家,見李渭租的馬車已然在庭中,李渭抱著長留送回臥室安睡。 “娘子也累了一夜,早些休息?!壁w大娘扶著她坐在椅上,“我去打水給娘子洗漱?!?/br> 沒有人注意到李娘子的臉色已有些不好,虛汗一茬一茬出在頭發(fā)里,被冷風(fēng)一吹,又冷又熱。李娘子抓住趙大娘的手,剛要開口說話,哇的一聲嘔出晚間吃的一顆團(tuán)子,帶出一口赤黑赤黑的血來,這時還不覺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而后心頭一痛,腥紅的血一口一口從喉間涌上來。 “娘子!” 李渭匆匆過來,見地上一灘血腥,心急火燎,連聲道:“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第21章 芳魂逝 長留被家中動靜吵醒, 穿著單薄中衣站在李娘子床頭,一臉慌張的看著自己母親,晚上還對自己款言軟語, 言笑晏晏的娘親此刻雙目緊閉,面如金紙, 憔悴的好似一片枯葉, 寒風(fēng)一吹既要化成齏粉隨風(fēng)散去。 胡大夫從內(nèi)室出來, 朝李渭擺擺手:“先煎碗藥讓娘子喝下,好好睡一覺,明早再看看?!?/br> 兩人走至暗處, 胡大夫悄聲道:“李兄, 你也不是不知,夫人是氣滯血瘀的體癥,先前生產(chǎn)又虧損許多, 行至如今,血淤五臟, 心陽虛, 肝肺損...老朽醫(yī)術(shù)不精,怕是無能無力。”他搖搖頭, “說什么醫(yī)者救死扶傷,妙手回春, 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br> 李渭面色凝重, 謝過大夫, 在庭中佇立片刻,仰頭見寒天如墨,蒼穹浩瀚, 星子如凍,微光渺遠(yuǎn),只覺自己如浮塵芥子,渺小無力。 李娘子自此夜起一病不起,湯水難進(jìn),李渭連日請了不少大夫,漢醫(yī)胡醫(yī)皆有,接到家里來看過病人,都是搖搖頭,說法也與胡大夫大同小異,李娘子也吃過那么多珍貴藥材,然而補(bǔ)不如耗,走到這一步,也是無藥可通。 長留素來乖巧懂事,自從李娘子病倒后,寸步不離家中,端茶遞水,守著他娘喝藥睡覺,唯恐李娘子有半點(diǎn)不好,他娘親的病,雖然李渭從未對他說過什么,但自小看著他娘如此,心內(nèi)也是明明白白,李娘子有時從昏睡中醒來,見長留守著自己,怯怯的叫一聲娘,心中酸澀難當(dāng)。 陸明月聽說李娘子上元夜之事,匆匆趕來,一進(jìn)李家門,見人人面色不佳。趙大娘見陸明月,偷偷將手中痰盂給陸明月看了眼,陸明月瞧見痰盂內(nèi)一片血紅,心中一驚,竟不料這回病的如此嚴(yán)重。 進(jìn)屋見李娘子臥在床中,模樣異常虛弱,當(dāng)下十分難受,眼眶濕潤:“不過幾日,怎么病的這樣厲害?!?/br> 李娘子從被內(nèi)顫巍巍伸出一只手,勉力笑了笑,嘶聲道:“這么多年,我都沒見你掉過一滴淚,這會兒....連你都哭起來....” 陸明月擦擦眼角,噗嗤一笑:“我哪里是哭。就是聽說你病了,一路急哄哄的過來,一不留神撞上你家門框,被風(fēng)揚(yáng)了一臉灰罷了?!?/br> 她握著李娘子的手:“是不是過個大年,把你cao勞壞了。我每每勸你你也不聽,家里里里外外這些事都有人去做,你還非得cao心,雖說是做主母的,也好歹對自己放寬些,何必事事都要體面,到頭來也累了自己?!?/br> “哪里是這樣了?!?/br> 兩人稍稍說了一番話,陸明月看李娘子臉色有些撐不住,千叮嚀萬囑咐,最后從屋里出來,看見門外嘉言攬著長留的肩膀,兩人垂著頭倚門站立,上前去把長留摟在懷里,好生一頓撫慰。 街坊鄰里,遠(yuǎn)親近朋中但聞李娘子不太好,紛紛前來探望,都是淳樸人家,送不起什么珍貴藥材,豐厚禮品,但凡家中好的,有益于病人的補(bǔ)物,偏方,驅(qū)邪避祟、開過光的法器都送來。 家中不養(yǎng)雞鴨,卻雞鴨滿籠,補(bǔ)血補(bǔ)氣的藥食堆了滿桌,甚至還有鄉(xiāng)下牧民牽來一只產(chǎn)奶母羊,被趙大娘哭笑不得的勸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