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止卞卞
“拙荊神思不定,十分容易被驚擾,此次唐突二位,實乃無意?!?/br> 替白止止掖好被角,駝然男子說著,捂唇,風箱似地低咳了數(shù)聲。 這番話明歉實責,明面上是為了妻子強搶桂圓而道歉,實際上卻是指責衍虛二人嚇到了這位名叫“白止止”的瘋癲女子。 衍虛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方才,就在他拿下了白止止,準備挾她前去村長處時,這名男子沖了出來,以rou身阻擋了他的動作。 他聽見男子喚女子“白止止”,想起村長給自己的名單中,正有此名,便緩下攻勢,看著男子將白止止抱去了附近的一處房屋。 那女子似是患有瘋癥,桂圓也神情懨懨,懶怠追究。原本,鬧劇到此便該落幕。 但九陽烈焰符對妖族威力巨大,如果受擊之人體質(zhì)不佳,短時間內(nèi),非無根水、清涼咒不能消解,男子應(yīng)該也是發(fā)現(xiàn)女子的傷勢不一般,未幾便再度沖出屋舍,向他們哀哀求救。 從此人面貌來看,他應(yīng)當還未到知天命之年,卻蓬發(fā)皴衣,弓腰駝背,目無點光,拱手懇求時,甚至還不到衍虛的腰際,仿佛一顆皺縮失水、掛綠帶黃的咸菜。 桂圓一開始背身而對,但后來,許是不愿與煢兔族為惡,又許是被男子切切救妻之情打動,軟化下來,兔頭抵著他胸膛,沉默不言。 衍虛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跟著男子穿過荒蕪前院,進了這處歪檐殘瓦的陋室。 他出手時,因為顧忌著女子懷中的桂圓,并未使出全力,所以女子的傷勢并不嚴重。 因此,在清涼咒的幫助下,女子皺似凋菊的面色很快放松下來。 沒想到一見到白止止睡容安然,這人就變了態(tài)度,言語之惡劣、情狀之無賴,與之前求天告地的模樣判若兩人。 桂圓怒火中燒,忘了后怕, 驚坐而起,銅鈴兔眼瞪視著這無恥老兒,鼻子一皺,就要開口傾瀉怒火。 “你這老......唔......唔唔......” 準備大干一場的門牙磕在了修竹般的指節(jié)上,兔子被道士堵了嘴,狂轟濫炸霎時在肚子里把自己轟了個熏紅。 大,大人為什么不讓她說...... 確定桂圓的辱罵不會泄露半句,衍虛手指隱隱作痛,面上不顯半分。 “神思不屬有許多緣故,不知令正是何緣由,在下略通醫(yī)理,或可襄助一二?!?/br> “......” 白卞卞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有意替妻子出氣,誰知這道士不怫然離去便罷,居然反過來要幫他們,當下也有幾分愕然。 “不用了,吾妻除了身子骨弱了點,其他好得很,用不著你假好心?!?/br> 等緩過來,他斷然拒絕,為了強調(diào)自己的否認,他高高舉起手臂,朝著門口的方向一指: “既然她的傷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你們也算為自己犯的錯贖了罪了?,F(xiàn)在,請你們離開我的家,不要再打擾我和我的妻子。” “明明是你......唔......” 這些話在桂圓行將熄滅的火苗上又潑了重重一盆熱油,奮力吐出大人的手指,桂圓撲騰著后腿就要給這恬不知恥的老頭一個飛踹。 ——她雖也看過白也也給出的名冊,卻不像衍虛記得這般清晰,一時倒沒將兩件事聯(lián)系上,只想一踢為快。 兔子脫手之際,衍虛險險將她攔腰抱回,固定在臂彎。 “令正方才被驚擾時,我曾聽聞她對著桂圓以娘親自稱。這正好與我們此行尋親的目的相符,我生怕有疏漏,所以便多問了兩句?!?/br> 他眼神略微帶到躺在床上的白止止,隨后朝著白卞卞稍帶歉意地一笑。 “若是因此影響了閣下的心情,還望海涵?!?/br> “......等等,你剛才說,你們,是來尋親的?” 白卞卞的臉色從衍虛說到“娘親”二字時就變了,等衍虛說完,他更是伸長脖子,上前一步,攤開雙手,哆哆嗦嗦。 “是?!?/br> 衍虛點頭,同時將手抬至桂圓頭頂。 桂圓這才明白過來大人的意圖,見他伸手過來,不再拒絕,乖覺地探頭過去,接受大人傳來的靈力。 她的法力還沒恢復,大人這是想以外力助她化形。 果然,甫一接觸到溫熱的掌心,熱度就源源不斷地傳來,桂圓的身形一點點顯現(xiàn),白卞卞的目光越見灼熱。 “......不知就閣下所知,村中是否有桂圓可能的親人?” 桂圓化形完畢,衍虛轉(zhuǎn)頭,語氣雖仍能維持住以往的平靜,袖中的手指卻已經(jīng)默默收緊。 “......” 真看清了桂圓的樣貌,白卞卞的目光反倒冷卻下來,他再觀察一會,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而后便緩緩收回手,背在身后。 “你......” 他欲言又止,烏龜似地左右踱了幾步,又清了清喉中因為激動而積蓄起的濃痰。 “你身上,有沒有什么胎記之類的標記?” 這般來回猶豫了叁番,他終于拿定注意,停下動作,看著桂圓,搓了搓手。 “沒有?!?/br> 衍虛代替桂圓回答,白卞卞僵立片刻,雖有預料,還是忍不住垂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確定沒有嗎?耳后,背后,屁股上?” 但這次的機會實在太過寶貴,白卞卞不愿輕易放棄,收拾精神,又問了一遍。 “抱歉,沒有?!?/br> 衍虛搖頭,給出的答復依然是否定,白卞卞先是再次長吁一聲,吐氣到一半,目光突然變得怪異起來,他招風耳上下翻動,在桂圓和衍虛之間來回掃視了幾眼。 “那我們,也許并不是你們要找的人?!?/br> 白卞卞說著,自嘲一笑。 明明是蒙騙妻子的謊言,為什么說到最后,連自己也信了? ——那場暴動以后,女兒的所在,早就不會再改變了。 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是桂圓的親人。 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是啊...... 可是啊...... 沒有風,燭火卻在白卞卞的眼前躍動起來。 它開始有節(jié)奏的,周而復始的起伏。 先是只有一個芝麻似的小點,然后伸高、拉長,成為一個小巧的橢圓。 這橢圓不知疲倦地跳啊,跳啊..... 再后來,橢圓的底部變得毛糙起來,它分裂、變形,長出兩只粗短的小腳。 白卞卞用力用指背搓了搓眼皮,小腳就從兩只變成了四只。 那四只腳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往復,形成一片有些模糊的虛影。 虛影之上,卻有一點最亮的斑點保留了下來,隨著這運動,變成了一道絢爛的光路。 止止,你看,那一點閃耀的光芒,多么像點點奔跑時脊背上柔順的毛發(fā)啊! 更近了,更近了! 不!不是像!那就是點點!是咱們的女兒! 她回來了!回來找我們了! “點點!你果然舍不得爹爹!你回來看我們了,對嗎?” 白卞卞的雙手由于過度用力而陷進了guntang的燭油中,他雙目眥裂,滿布血絲,對準火焰,狠狠將頭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