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糕之禮
巳時,群星黯,月顯輝,煢兔族的巨兔們叁叁兩兩拎著石杵步出家門,準備開始一夜的生活。 輝映著望舒清光的玉鑒旁邊,白也也昂首立于后足之上,帶領眾兔,向著天上的月玨,作下虔誠叁拜。 這叁下頓首,是為了將他們對于月神的敬意,通過玉鑒的光芒,傳回月宮。 在這之后,便是提醒煢兔族勿忘耕耘的搗糕禮。 “......禮起!” 白也也一聲令下,諸兔齊喝,霎時間,大小、形態(tài)各異的白兔們一同拿起手邊的石杵,聚精會神,朝著面前的石臼用力砸下—— “咚”! 第一錘的力度和準度極大地影響了接下來的狀態(tài),顯得至關重要。 桂圓謹記白綿綿的指導,一要高,二要準,叁要快,四要穩(wěn)。 要想搗出最為完美的年糕,這四點缺一不可。 這其中,高和快是為了借助高度和速度,用巧勁合理分配自己的力氣,防止前期泛力,而后繼無力。 準和穩(wěn)則是為了時時告誡行搗糕禮的人,不可一味猛沖,而失去方向。 我搗,我搗,我搗搗搗....... 毛茸茸、白花花的兩只兔爪,一上一下交錯半彎,仔細地牢牢捏握住不及一個巴掌長的小巧石杵。 連續(xù)不斷的均勻打擊之下,糯米飯團中間凹陷出許多半圓的坑洼,原本顆顆分明的米粒開始逐漸黏合成一團整體。 我搗,我搗,我搗搗搗...... “桂圓姑娘,桂圓姑娘......” 一高二準叁快四穩(wěn)! 我搗! “停!” “!” 聲波干擾之下,石杵失了準心,重重砸在石臼的邊緣,桂圓眼疾腳快,立刻往旁邊一跳,這才免去被石杵砸到的窘境。 “綿綿姑姑?” 怎么突然叫停?莫非搗糕禮已經(jīng)結束了? 桂圓意猶未竟地看向周圍—— 大家都還在搗呀。 “......你呀,不能只盯著一面敲,現(xiàn)在差不多該翻面了!” 這孩子,搗起糕來走火入魔一般,嚇得她剛才差點都不敢說話。 白綿綿無奈地一指石碗里的半成品。 “吶,這飯團不是薄薄的一片,是有些厚度的,你只搗這一面,上面是軟了糯了,下面可還沒化開呢?!?/br> 她拿來一旁蒸糯米飯時用的濕熱麻布,在兔爪周圍裹上一圈,快速靈巧地把飯團翻了個面。 “這樣就好了!你接著敲吧,瞧著差不多了,就像我剛才那樣翻了面再敲,不然可就是做了無用功了。” 原來還有這么個技巧...... 桂圓把白綿綿的每個步驟都記在心里,等她退開,拿起石杵,氣沉丹田,再次開始。 雖然這套用具不過是煢兔族幼兔用來開蒙的練習器具,但對于體型只是平常兔子大小的桂圓來說,也著實用得不算輕松。 后腿要用來支撐整個身體,上肢更要一直維持緊繃的狀態(tài)。 她的肌rou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酸脹變成了麻木,不自覺地打著顫。 桂圓渾然不覺,一下一下地重復著舂打和翻攪的動作。 漸漸地,初時震天的聲響弱了下去,兔子們或完美地達成了當夜的搗糕禮,心滿意足地從石臼里取出自己辛勞的成果,準備回到家中,以此為犒勞;或因體力與意志的雙重不支,無奈之下,只能半途而廢,收拾收拾殘局,揉著胳膊顫顫巍巍地就地休息。 桂圓是那一夜最后一個停下動作的兔子。 直到確認每一顆糯米都被砸散揉進糯米團里,她才放下石杵,小心翼翼地把年糕取出來,放在白綿綿的案板上。 白綿綿早就已經(jīng)打好了一塊,桂圓的那一小坨在她的大塊旁邊,幾乎和陰影融為一體。 但白綿綿顯然沒有因為形狀的懸殊而忽視桂圓的努力。 端詳許久,白綿綿驚喜地拍了拍手。 “桂圓姑娘,你真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娃娃了!這么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初次搗糕就能搗得這么完美的小兔子!” 她又改變方位觀察了幾眼,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結論,當下竟有幾分熱淚盈眶。 “真的嗎!大人你快看!綿綿姑姑夸了我的......”年糕...... 桂圓蒙此大贊,忍不住就要轉頭與大人分享。 可話說出口,才姍姍想起,大人把自己變回原形以后,本是要留下的,卻被她以害羞為由拒絕了。 失落的情緒來得就像猛然落下的石杵,桂圓抿唇,不知怎地,也有了幾分淚意。 其實她根本就不想大人走,這是她第一次搗糕禮,她很想大人陪著的...... 但是...... 但是什么,她連在心里都不敢明說,舉手擦擦眼角,把淚水佯作興奮。 “謝謝綿綿姑姑!族人們初次搗糕的時候,都才幾歲呀,我這是占了年齡的便宜,怎么能說是‘最有天賦’呢......” 桂圓說的也的確是事實,可抵不住白綿綿鐵了心要夸,來回打了幾句太極,她羞得不像話,只好另起話題。 “那個,綿綿姑姑,這些年糕,不用立刻處理好嗎?會不會粘在案板上?” “差點忘了!” 為了防止年糕粘底,案板上都是涂了一層素油的,但也不好拖延。 而且這時候年糕還軟著,塑形也才方便,等硬了,可就麻煩了。 白綿綿被桂圓提醒,猛地一拍腦袋,利落地把年糕搟成規(guī)整的塊狀,然后找到細線,按照想要的尺寸繞年糕一圈,再收攏—— 線刃割過的地方,軟糯綿白的年糕乖巧地斷開,切口平整光滑,倒是不輸菜刀半分。 這手法倒讓桂圓想起絞面,手藝人也是用兩根細線,就能隨心所欲,把人面上不想要的毫毛纏絞干凈。 這種時候,吹毛斷發(fā)的寶刀利刃反倒落了下乘。 白綿綿看桂圓眼饞,笑著把線交給桂圓。 桂圓如法炮制,屏住呼吸,慎重地下繩—— “桂圓姑娘這般用心,做出來的年糕一定好吃。我先幫你在這里蒸好,你可得帶些回去給那位道長和馬姑娘嘗一嘗。” 白綿綿感慨,桂圓手一抖,繩子歪了,長方形的年糕硬生生被割成了梯形。 “哎呀!早知道我就等下再說了!” 她是看著桂圓的手極穩(wěn),所以才多嘴羅嗦了兩句,誰成想就影響了桂圓。 白綿綿十分愧疚,桂圓連道無事,把梯形多出來的那一角割下,自己吃掉。 “綿綿姑姑你看,這樣就又整齊了~” 她面上還沾著些年糕,就那么抬起兔臉來露著門牙傻笑。 白綿綿心都化了,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桂圓重新低頭割糕,眼睛一轉,試探著詢問。 “那位道長送你來的時候,我怎么覺得,你們之間有些怪怪的?......吵架了?” ——“啪嗒”。 手一松,剛要放進盤里的年糕就掉到了桌上,桂圓撿起,即使極力掩飾,語氣中還是透露出幾許慌亂。 “???沒有......我和大人沒有吵架。” 是她自己心里怪怪的,大人還不知道呢。 眼皮低垂下來,桂圓繼續(xù)裝盤,白綿綿見她心緒不佳,忙打哈哈過去。 “這樣啊,那應該是我看錯了?!彩?,你和道長一路扶持走來,怎么會輕易生氣呢。我錯把糖霜看成了辣椒面,還真是不好意思?!?/br> “對了,你們那位朋友,不知是什么族的?跑起來風馳電掣,竟然比我們煢兔還要快,真想結識一番,向她討教討教?!?/br> 白綿綿卻不知自己隨口一問,再次精準地戳到了桂圓的傷心處。 她知道蒼狗是妖的時間甚至比白綿綿還晚些,到現(xiàn)在,她也只知蒼狗腳力非凡,哪里會知道蒼狗是什么族的。 桂圓打起精神,忍著心酸糊弄過去,年糕也正好收拾妥當了,二人正要轉身回屋,就聽見身后一個年輕的聲音由遠而近,咋咋呼呼地叫喚。 “姑姑您找我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