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如江離
“茹茹!” 見那女子跪在地上,輪椅上的男子有些焦急地試圖戰(zhàn)起,卻在半空因為雙腿的無力而重新跌坐回去。 她好像傷得十分重的樣子,桂圓急忙上前,扶著她的肘彎,試圖將她扶起。 可那女子生得實在太過高大,倚在桂圓身上,塌天也似,衍虛欲上前相助,她卻不住地“啊嗚”怪叫,不得已,桂圓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直漲得滿面通紅,才堪堪把她扶正。 “......多謝援手,不勝感激。在下江離,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好在茹茹上半身并未受到壓迫,見她只是膝蓋上沾了些灰塵,江離松了一口氣,右手撫心,朝二人行了個巴蛇寨的見面禮。 “君山道士衍虛,并道侶衣之兔妖桂圓?!?/br> 禮尚往來,江離釋放善意,衍虛亦微微躬身,手中結太極陰陽印。 說到“道侶”二字,嘴角微抿,視線下移,有意無意地,聲調也變得柔軟。 倒是剛才還十分跳脫的新晉道侶桂圓,到了外人面前,反倒害羞起來,揪著大人的衣袖,半側身子躲在他后面,不好意思地偷覷著面前滿頭藍發(fā)的男子。 這人算得上他們來到巴蛇寨以后正式遇到的第一個男人,倒是與這里野性狂放的風格不太一樣。他滿頭緞發(fā)沒有束起,極深的藍色幾乎融成一片漆黑,只在照射到陽光的時候,泛起海浪似的流光。皮膚極白,眉目俊秀,若是細看,眉毛、睫毛、眼瞳也都是深藍色。身著同色大袖衫,衣袍楚楚,端坐于輪椅之上,下半身被一張薄毯覆蓋,看不出如何。 不論從他能夠外出行走的地位,還是穿著打扮,抑或是言行舉止來看,江離都不像是巴蛇寨的人。 他身旁那位叫“茹茹”的同伴,則渾身纏繞著繃帶,四肢勁健,身量極高,立在那里,像一座小山??齻サ哪樱故亲尮饒A有些眼熟。 見桂圓看著她,茹茹縮了縮脖子,別過視線,并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重新牽起繩子,就要拉著江離離開。 “......茹茹。” 江離就在此時輕喚,她渾身一僵,本想破罐子破摔,還是拗不過,只好磨磨蹭蹭地停下來,不情不愿地轉身,“真是的......為什么出來放風偏偏就遇到......”寨子里很少來客人,突然出現(xiàn)兩個陌生面孔,阿離肯定猜到他們是誰了,要讓自己同說好的那般道歉。 肩胛骨上透骨的穿刺傷隱隱作痛,被燒焦的地方好像又飄來了烤rou的香氣,她層層包裹下的嘴巴蚯蚓似地蠕動了一會兒,聲如蚊蚋,“我......我是茹茹?!?/br> 前天夜里,她正盤在自己在寨子外面挖的地洞里打瞌睡,突然感覺地面晃動的厲害,她疑心是楚蛇寨的軍隊趁夜埋伏,急忙爬出來查看,就發(fā)現(xiàn)有一匹寶馬,灰質而青章,足底生風,利箭一般,奔過重重密林,向著遠處而去。 此等良駒,又深更半夜獨自在森林里奔跑,豈有放任之理。 茹茹當即起了馴服之心,貼在地里游動著一路追蹤,就發(fā)現(xiàn)了結界中的衍虛一行。 本來在發(fā)現(xiàn)蒼狗也是妖,而且似乎還有主人的時候,她就應該放棄的。奈何巴蛇寨的風氣如此,同隔壁寨子,幾百年的打殺,你搶我,我擄你的,蠻橫慣了,從來不懂什么仁義禮智信,反而因為輕易得不到,更被激起了征服欲。 她倒也不算徹底沒有頭腦,知道這道士應是有些真功夫在手,當即回頭,召集了些人馬,想著還能趁此練練她新想出的陣法,這才導致了山野中的那場夜戰(zhàn)。 誰曉得此舉卻是把玄鐵當成骨頭啃,一口咬下去,道士屁事沒有,她養(yǎng)的寵物卻折了好幾只,好在她吸引了大多數火力,寨民都只是受了些輕傷,否則不用大母出手,她自己就先以死謝罪了。 但是這道士倒是著實很有些本事,那把劍好生鋒利,“唰唰”幾下,砍rou跟剁菜似的,還有那可以變出火花的黃紙,都不用靠近,找準了時機,甩在敵人身上,就能炸得人皮開rou綻——她肚子里現(xiàn)在還有一張呢,不知道她多吃點rou,可不可以把它拉出來...... 雖然不知道大母為什么要扣留他們,但總而言之,事情是她一人導致,阿離說得有道理,錯是自己犯下,那自己道個歉,也沒什么不對。 茹茹想通這點,也沖衍虛行了個見面禮,“前天夜里真是不好意思。我在這里向你道歉。”但到底不好意思的是擾了人家清凈,還是打不過人家,就只有茹茹自己知道了。 “原來是你!”她說起那場對峙,桂圓才陡然想起來,這人不就是那批蟒蛇的二頭頭嘛!被叫做什么“少族長”的——如果不是她一開始莫名其妙帶著一幫人來打他們,他們也不至于被抓到這里來。 頓時覺得剛剛攙過她的胳膊都變臟了,桂圓一個大步跨到衍虛身前,撣撣袖子,“哼”一聲,“才不需要你的道歉呢!你半夜無緣無故偷襲,如果不是大人厲害,我們早就葬身蛇腹了,哪還聽得到這句‘對不起’?你若是真的不好意思,我們就不會被關在這里,看你裝模作樣地輕輕揭過?!?/br> “你!”要說脾氣,茹茹的也絕沒有好到哪里去,道歉已是她的最后底線,這區(qū)區(qū)煢兔族的柔弱兔子竟然還敢狐假虎威,她惱羞成怒,喉嚨一動,嘴巴大張,當即“哈”地威脅出聲,“你......你是不是想喝酒!” “喝......???” 劍拔弩張的當口,她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話,桂圓也有些傻眼。 喝酒?喝什么酒......難道她知道自己昨晚喝了酒強吻大人的事情? 無心插柳柳成蔭,茹茹想不起“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諺語,臨時改編了一句,竟反倒嚇住了桂圓。 見桂圓半晌說不出話,她還不屑地抱臂,“哼,不過如此。” 她怎么說的來著,舌頭軟,腰板輕,拳頭才是硬道理。這兩腳兔子看著威風,其實還不是被自己隨便一嚇就不敢說話了。 江離知道她又翹起尾巴,若放任她繼續(xù)下去,只怕不但無法化干戈為玉帛,反倒要結下更深的梁子。 只得輕咳一聲,拉住茹茹,在情況進一步惡化之前盡力找補。 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制止茹茹,茹茹自從見到衍虛,已是十分不喜,見耐著性子道了歉,竟然還不夠,氣得怒火中燒,索性一把擼開江離的手,獨自深一腳淺一腳走遠。 “......茹茹面薄,嘴上不言,其實心里一直暗暗自責。可言辭過激到底已成事實,方才多有冒犯,實在抱歉?!比闳阈褋砗缶驮鴳┣筮^辛葉還衍虛二人自由,只不過被辛葉一口拒絕。 看到有女侍上前陪在茹茹身邊,江離收回視線,歉疚地朝桂圓微微低頭。 桂圓哪想到這人竟然如此禮貌,嚇得連連擺手,“呃,其實我也有錯......”雖然她還是不能原諒辛葉的做法,不過剛才自己的語氣確實不好,也不能直接全部怪在別人頭上。 “......其實此事認真說來,過錯在我。巴蛇寨同糸十城素有絲貿往來,可我不良于行,未龍山脈又遍布崇山峻嶺,我領隊下山行商之時,每每興師動眾,事倍功半。為了免去我的尷尬,她才急于替我尋找代步工具。閣下良駒非凡,她求之心切,才鑄下罪過?!?/br> 江離說著,拍了拍薄毯下的雙腿,自嘲一笑。 “知其不可而為之,也有勇愚善惡之分。閣下用心良苦,卻當注意‘嬌殺’之患?!?/br> 衍虛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江離聞之,若有所思地沉吟,“閣下所言甚是......是在下疏忽了?!?/br> “向來親疏有別,親朋相伴日久,袒護之心,亦是在所難免,”衍虛無意繼續(xù)在茹茹的問題上糾纏,轉而提起他雙足之疾,“閣下寬肩闊背,面容平和,不似久承病痛之人。不知腿疾是自何日而發(fā),又有何病癥?” “啊......”他不過剛同自己打了個照面,竟就能看出自己并非天生跛足,江離有些訝異,這才想起道家也需修習岐黃醫(yī)理,不由恍然,“閣下慧眼,我這病的確是從今年發(fā)作。至于癥狀......”說到此處,他微頓,斂眉,嘆了口氣,似是有些難以啟齒,沒有再繼續(xù)往下說。 “唐突了,”諱疾遮短,人之常情,衍虛沒有追問下去,這便同他告辭,“在下才疏學淺,不敢托大,然粗淺觀來,閣下的病癥似有轉機。今日不便叨擾,但閣下若有需要,隨時恭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