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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皇帝侄兒拿我毫無辦法在線閱讀 - 第108節(jié)

第108節(jié)

    謝明瀾長長嘆了口氣,道:“連你都越發(fā)拘謹(jǐn)了,你以前面上恭敬,暗地里卻是敢?guī)椭_朕的,如今連你這樣的膽色都懼怕朕,朕以后還能聽到什么真心之言?”

    蘇喻本該告罪,但是這一次,他卻道了一句真心之言:“他曾說過,陛下定是明君,還請陛下莫要自傷?!?/br>
    謝明瀾微微搖頭道:“你當(dāng)他那是什么好話?恐怕只有你信他。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則制于人,正因如此,歷代君王無不稱孤道寡,朕亦是如此,想來也是,你的真心之言,即便說了,朕也未必聽,未必信,罷了。”

    那是蘇喻聽他第一次提起那個人,也是最后一次。

    好像也是最后一次見到他不戴面具的樣子了。

    盛大煙火布滿的夜幕下,皇帝將蘇容喚到他兄長身旁,對他兄弟二人道:“皇后病了有一些日子了,太子孝順,近日也跟著心神不寧得緊,致使功課落下許多,朕看玨兒比太子大些,性情也是個溫馴能讓人的,蘇卿若是舍得,朕改日下旨召玨兒入宮做太子伴讀吧?!?/br>
    此言一出,莫要說蘇家兄弟,就連站得近些能聽到只言片語的公卿重臣都不由暗暗吃驚。

    皇帝口中的玨兒,名喚蘇玨,正是蘇容的兒子,蘇玖的同胞哥哥。

    他懷中抱著蘇玖,言下又有讓蘇玨去做太子伴讀之意,再過幾年只怕太子三師之位這蘇家兄弟也要占個其一其二,顯然皇帝是自己寵愛蘇家不夠,更要將蘇家鼎盛再扶一代,此等隆寵天下誰能出其右?看來古語所說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也不盡然,這蘇家眼看著運勢便是要再延百年了。

    皇帝雖是個商量的口氣,但是蘇家兄弟焉敢推辭,當(dāng)下在眾多嫉羨眼神中下拜謝恩。

    見綠雪難得蹙起眉心,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皇帝漠然望向她。

    綠雪是不愿兒女摻進宮廷之事中的,她自幼被賣進宮中,受盡欺凌,后來被人所救,跟在那人身邊,見多了皇室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但是……

    但是現(xiàn)在的皇帝心思深沉威嚴(yán)可畏,早就不是當(dāng)年會跟她疊著聲對罵的那個少年人了,她為人妻母,也不再是昔年敢拔刀刺向皇帝的無畏少女,此消彼長之下,綠雪遲疑著,終究垂下眼簾,緩緩隨夫君下拜。

    此事已定,皇帝又恢復(fù)了他一貫的索然神色,遙遙地望向夜色。

    一頭銀發(fā)的首輔大人立在他身后,靜靜陪他看著。

    明明是熱鬧到近乎喧鬧的煙花,這兩個人看上去卻都有些寂寞。

    見到這一幕的群臣如此暗忖著,想來也是,這二人相愛,此刻咫尺天涯,焉能不寂寞,實在令人生了些悲憫之心。

    夜色如水,今夜的夜色卻像是中元節(jié)時被花燈染上色彩的潯南河,是一時的繁華絢爛,卻終歸幽冷寂靜。

    皇帝在這般的夜色中,緩緩回望過去,隔著重重人群望向一處平平無奇的角落。

    那里什么都沒有。

    宮宴散后,蘇家?guī)兹顺隽藢m門,像是默契一般皆不曾乘轎,只行在深夜寂靜的長街上,像是對彼此有話要說,卻不知為何又都保持了沉默。

    蘇玨雖然年幼,卻不知隨了誰的玲瓏心腸,他看出大人皆懷了心事,他不問父母,反而一手牽著meimei,一手拉住伯父的衣袖,抬首道:“伯父不愿玨兒進宮伴讀么?”

    蘇喻垂下頭,認(rèn)真望著這個聰慧的侄兒,半晌,才緩緩道:“伯父不是不愿,是宮廷不比家中,伴讀又需服侍在儲君左右,榮辱生死皆在一念間,玨兒去了,日后必是要處處留心,伯父怕你過得不開心?!?/br>
    蘇玨認(rèn)真思索半晌,道:“伯父莫憂,待玨兒輔佐太子殿下登基,玨兒功成身退,便隨伯父去做大夫,再不涉足朝堂。”

    蘇喻默默摸了摸他的頭,心中卻道:這話倒是早慧淡泊,只是你還太小,以為世事皆是你能掌控的,還不知“身不由己”的滋味。

    行至蘇府門前,蘇喻婉拒了蘇容夫婦的挽留,獨身一人回了那個清冷小院。

    他的醫(yī)術(shù)手札已經(jīng)寫完了最后一章,細細勘誤了幾輪,定了終稿,他提筆吸滿墨,邊忖著心事邊舔了筆,最終在封皮上落下“溫氏脈案”這四個字。

    寫第一個字的時候,落筆有些猶豫,不過待寫完這個字,后面的也就一蹴而就了。

    好像只要寫下這個字,他便還是那個名喚“溫素”的大夫,在黃沙漫天的邊陲小鎮(zhèn)開著一個醫(yī)館,有人瞇著灰眸在藥柜前不耐煩地抱怨:“赤豆?這怎么是赤豆?它明明長得和相思子一模一樣!”

    窗外月色映在蘇喻的銀絲上,也映出他眼中的溫柔情意。

    他靜靜地許久,直等到那墨跡干了,他喚來還未睡的老仆,囑咐他尋個妥善之人將這醫(yī)書送去塞北小鎮(zhèn),交給一個名喚“叱羅沅”的大夫。

    做完這一切,他步出門扉,迎著凌冽寒風(fēng)立在小院中,目之所及,是皇宮輝煌的輪廓,只是此刻月色淺淡,只映出一個灰撲撲的龐然大物。

    那廂,也有人行在寒風(fēng)中。

    池水結(jié)了冰,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寒意侵了進來,皇帝行在池邊小徑上,覺得越發(fā)冷。

    前方有元貞為他打著琉璃燈盞,遠方卻傳來蕭聲,端得是無盡的凄切悲涼。

    元貞見皇帝面色有異,忙低聲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勸勸皇后娘娘……”

    皇帝擺手止住了,道:“她心里難過,由她去吧?!?/br>
    上個月,皇后的貼身大侍女病死了,自那之后,皇后也病了,太醫(yī)來看過,都只說皇后脈案無不妥之處,興許是太過傷心,患上了心病,為今之計也只有她自己敞開胸懷,才能痊愈。

    就這般,皇后一直不見好,但凡稍微好些,她便非要強撐著身子撫簫,那蕭聲次次都如今天這般,如同含著血和淚,倘若聽得久些,便聽出些不祥來了,不祥得令人疑心,不知這血和淚何時就會流盡?

    皇帝素來心性堅毅,倒不會如同那些下人一般被這蕭聲引下淚來,他面無表情地忍受著愈發(fā)徹骨的寒意,被那嗚嗚咽咽的蕭聲伴著回了寢宮。

    他的寢宮是他治下偌大疆土中最秘密的地方。

    所以他的秘密也只有鮮少幾個心腹內(nèi)侍知道。

    他步進寢宮大門,屋內(nèi)溫暖如春,兩只貓正蜷在地毯上睡覺。

    是的,他的秘密不值一提到令人心酸,他只是養(yǎng)了兩只貓。

    那只小些的白貓正蜷在大的胸口好眠,聽到主人回來了,只是耳朵動了動,甩了甩尾巴。

    大些的那個聽到腳步聲,朦朦朧朧地睜開眸子望過去,他有著一雙異色瞳,一綠一藍,不是不妖冶的,但更多時候,這雙異色眸子中總是含著幾分怯怯。

    皇帝步到他跟前,彎下身子,想將這人抱去床上為他暖床——他實在太冷了。

    只是不知是冷得手顫還是怎樣,皇帝還沒等站起身便將那人失手滑了出去。

    連人帶貓被皇帝扔得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兩雙淺眸中更是懵懂莫名。

    皇帝又覺好笑,又忍不住暗暗嘆息。

    這個人不是不像他,但又像得很不討巧,是一種怎樣的長相呢?大約是“倘若那個人是個真正的鮮卑人,就是這幅模樣了”的像法。

    當(dāng)年此人的父母被凈土宗一案所牽連,連他一起被判了流放,只是這人的異瞳引起了鮮卑府少尹的注意,因著不知是吉是兇,便將人扣了下來,上報朝廷。

    這人生在大漠,一句官話都不會說,一個漢字都看不懂,皇帝卻覺得這樣極好,因著懷疑他是裝的不懂,使了些手段試他,著實讓他吃了一番苦頭。

    所以等皇帝將此人留在寢宮中時,這人已經(jīng)是被磋磨得很是溫馴了,皇帝像是養(yǎng)貓一樣養(yǎng)他,鮮少與他交談,又不教他讀書寫字,宮人也視他于無物,所以直到今日他還是只能蹦出不知從哪學(xué)的一兩個字,再多的也不會了。

    “當(dāng)只貓……就夠了,會說會寫的多了,心思也雜了……”他攏著那人后頸,淡淡道。

    好在那人留在皇帝身邊久了,知了些事,便自己爬了起來,更顯得膚色雪白,四肢修長,他歪頭對皇帝道:“累?”

    皇帝望著他不語,那人摸了摸皇帝的手,覺出冰寒來了,便十分自覺地爬上床,將自己裹緊被子,只露出一只異色瞳無辜地望著他,倒真像只貓,不知自己做的對不對,要去看主人臉色。

    皇帝褪去了一層層厚重龍袍,鉆進帶著那人體溫的云被中。

    他一手摟過那只貓,蹙著眉喃喃自語道:“這里很疼,疼得朕發(fā)冷,太醫(yī)說此處連傷痕都尋不見了,多半也是……心病?!?/br>
    那人聽了半天,就聽懂一個“冷”字,便搓了搓雙手,撫在皇帝雙頰上。

    皇帝苦笑著按下他的手,按在赤裸的胸膛上,對他道:“是這里冷。”

    見他咕噥了幾句鮮卑語,很是賣力地按得重了些,皇帝無可奈何將他摟得更緊。

    過了許久,那貓已經(jīng)有些瞌睡,皇帝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他道:“日復(fù)一日的冷,朕怕是已然病入骨髓,恐壽不永,朕若是不在了,就殺了你陪朕一同上路,朕是天子,便是下了陰曹地府,也能佑得你來世托生個富貴人家,你說好不好?”

    那人意識朦朧中,聽他說了這么一大段天書,只聽懂最后一個“好不好”,便茫然抓了抓眉心,點了點頭。

    皇帝露出一個微笑,像是譏誚,又像是真心實意,然后他將他一攬,輕聲道:“睡吧?!?/br>
    懷中人身子修長溫?zé)?,如此摟著他,好像便覺沒那么冷了。

    皇帝疲憊了一日,此刻終于得歇,他闔上黑眸輕輕舒了口氣,在心中道:都算不得什么,朕也有貓。

    番外完